楚奕还没回话,薛管家就推开大门,屋内明黄色灯光往外溢,烤曲奇的烘焙香味飘散出来。
“哎,小琛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按门铃?”
薛管家看着低头紧攥书的宁琛,笑容满面,“都快进来吧,曲奇刚烤好,老师也在楼上书房等着你们了。”
宁琛拘谨地换好拖鞋,径直往二楼走去,“谢谢薛叔。”
薛唐心思活络,一眼就看出来宁琛肯定是故意在门外等着楚奕。
三人并排走着,他夹在两人中间当气氛调节剂,“宁琛,今天那道数学压轴题你解出来没?”
宁琛口吻冷淡:“我还没来得及算,但大概有了点思路,应该是要从……”
他眉眼凌厉,额前漆黑碎发长得掩住眼睛,皮肤是偏显于病态的苍白,一副常年不笑的阴郁模样。
夏季校服的领子洗得有些发白,领边甚至起了球,也不知道是洗了多少回。
“原来是这样子,终于懂了,还是学霸厉害。”薛唐恍然大悟。
气氛尴尬地沉寂了会,薛唐只好又转头去和楚奕搭话。
“老大,听说老唐给你安了个新同桌?”
“嗯,是林时蕴。”
“啊!?”薛唐震惊到眼珠子都快蹦出了眼眶,“…林时蕴?老大你没拒绝??”
不是。
骗人的吧。
可老大开学前明明说要替林曜教训那个私生子,还经常一个人碎碎念要怎么整林时蕴……
“不是,上周五晚上的见义勇为……”他语无伦次,“真的是真的?”
薛唐那天没在场,等再回到家时,楚总就严禁家里所有人再去议论八卦这件事。
“其实人都是林时蕴放倒的,警察误会了什么吧。”楚奕面不改色地撒谎。
薛唐还没反应过来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大你不讨厌林时蕴了?”
楚奕睨了薛唐一眼,“普通同学,说不上讨厌。”
宁琛眼皮微垂,将书抱得更紧了些,指节攥得发白。
“也是,本来我们跟林时蕴就无仇无怨的,那些说老大叫人去教训林时蕴的帖子,全都是造谣。”薛唐小声嘀咕着,忿忿不平。
三人走到书房门口前,薛唐习惯自学,没跟他们一起上课,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父把二楼空闲的书房改造成了教室,里头装备了两块移动白板,讲台旁就是打印机,随时能源源不断地输出练习卷。
宁简蔚正在紧张地备课,见楚奕进来后朝他笑了笑,脸颊浮现出甜甜的小酒窝,亲和力十足。
他长着张极具欺骗性的可爱娃娃脸,眼神坚定清亮,看上去不像是工作了两三年的人,反而像是在象牙塔呆着的无忧无虑大学生。
宁琛率先喊了声:“哥。”
楚奕拾起乖学生人设:“老师好。”
宁简蔚第一次给传闻的太子爷上课,虽然将教案倒背如流了也显得,怕镇不住上课的场面。
他笑道:“我叫宁简蔚,以后就由我负责你的私教课,这次主要是摸底检测。”
他看过太子爷的成绩单。
那与其说是成绩单,还不如说是交白卷的辉煌历史。
鲜红的零分整整齐齐地从头排到尾,没有一科例外,让楚总愁白了发。
楚奕放下书包,配合地做摸底检测。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有十年了,他早上翻看竞赛题时,多年未见的知识点熟悉又陌生,题型也更加多变。
以前倒是看一眼就能心算出答案,现在要费点功夫才能重返学生时期的巅峰状态。
然而这张都是基础考点的简单摸底卷……
简直像是在嘲笑侮辱他的智商。
楚奕扫完题干,题目还没在脑海里流转一遍,左手立刻就潦草地填出答案。
就这样飞速填了十道题后,站在前方的宁简蔚察觉出点不对劲:“前面的题是太简单了吗?”
这些都是他针对太子爷的水平,挑的基础题中的基础题,目的就是怕题目太难,会挫败自信心。
楚奕笔尖停顿,坦荡承认:“不是,都是蒙的。”
“噢…运气还挺好的。”
宁简蔚陷入沉思。
连蒙十道题,十道题全对。
连续蒙对题的概率似乎小得夸张。
他继续观察着,第十一道选择题,太子爷终于错了。
错得过分及时,也很有敷衍掩饰的意味。
后面的大题,楚奕就潦草地写了个解或者证明,笔头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伪装成艰难思考的模样。
最后一算分数,哪怕是他放水都放出了个太平洋的情况下,试卷居然还能勉强及格。
也可见平日是零分的太子爷菜得有多么真实坦率。
宁简蔚瞧出这分数里头可能有藏拙的猫腻,但豪门的弯弯道道,他也不好戳破,将错就错地将题目细致讲了一遍。
楚奕听得认真,似乎不像楚总口中的‘爱好是为难别人’的顽劣公子哥。
讲完后他温和问道:“懂了吗?”
楚奕点头:“都会了。”
他表面上专心听着课,实则在百无聊赖地默背知识点。
“那再来做一下这张试卷。”宁简蔚又发了张新卷子下来。
解题需要运用的知识点都是一样的,只是题目换了种方式去问,类型依旧是基础题。
这次楚奕没再放水,只是略微放慢了些速度,熬着时间将卷子写完了。
分数自然是满分。
“…进步很快啊。”宁简蔚批改完毕,盯着满试卷鲜红的对勾,瞳孔微微地震。
太子爷明明聪明得很,楚总为什么会唉声叹气地说他的目标已经放低到考试及格了。
假如以后都保持这种优异的举一反三能力,考进年级前两百,上个中等偏上的好大学也不是问题。
“主要是老师教得好。”
楚奕左手托腮,打了个哈欠。
这种智障题他实在是越写越困。
再不给自己多贴一个进步神速的标签,他怕是要被基础题折磨整整一学期。
宁简蔚看楚奕犯困了,“那要不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
“没事。”楚奕眼睛都泛着层疲倦的雾气,“老师你继续讲吧。”
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一名穿着宽松孕妇服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三份车厘子进来。
怀孕四月有余,她肚子已经显怀了,薛管家苦着脸跟在后头,“夫人,水果我来拿就好,你小心身子。”
楚奕瞥了眼门口的动静,看清妇人的模样后,因为犯困而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起来。
…这人和前世母亲长相居然有九分相似。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楚父回家进门的动静。
他正在怒气冲冲地打电话,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书房里。
“林绛海那个老奸巨猾的人,对我们毕恭毕敬,对着其他一些小的供货商就翻脸压款。”
楚文宣扯松领带,不屑道:“他那个私生子被冷落成什么样子,犯错的是他,却要孩子承担过错。”
“对,请柬我也收到了,大概是要在晚宴上认回林时蕴吧。”
“他们家内斗还要把小奕给扯进去!小奕是混了点,可也没混到叫人打断别人一条胳膊的地步!我迟早要跟林绛海算清账。”
楚父虽然总是把楚奕骂得狗血淋头,但实际上是刀子嘴豆腐心,护崽护得厉害。
书房里的人都将这番话听得清楚。
怀孕妇人将饱满透亮的车厘子搁在桌上,温柔道:“小奕,累了就吃点水果吧。”
楚奕抬头望着她,冷淡神色里透着点迷惘。
…声音也像极了。
薛管家胆战心惊,只祈祷少爷千万别发脾气。
少爷向来厌恶极了继母,甩脸色翻白眼都算是轻微反应了,有时甚至会大力摔东西泄愤。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楚奕哑着嗓子:“谢谢阿姨。”
面前这人应该就是原主的继母了。
兰棠华。
楚文宣曾答应原主永不续娶,却在他中考那年和兰棠华再婚了。
得知消息后,原主当场崩溃,中考也像是在报复楚文宣般,自暴自弃地瞎写一通,成绩出来后差点把楚文宣气进ICU。
即便兰棠华的确是一心一意对原主好,但原主不买单,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上高中后更是直接搬进了市中心的顶层复式公寓里,偶尔才回一两趟老宅。
这也是楚奕第一次和她见面。
兰棠华十分意外,楚奕这般客气地和她道谢还是第一回,以前都是大吼大叫地管家把东西给端走。
“道什么谢你这孩子,吃完了楼下还有苹果和橘子……”她容貌温婉,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话音还没落地,两人身后就传来瓷器落地摔碎的刺耳声音。
是薛管家一时不小心摔碎了白瓷茶杯。
“薛叔你没事吧?”楚奕弯腰帮薛管家捡起碎瓷片,“手有没有伤到?”
“没事没事,我来捡就行,少爷你快去学习吧。”
薛管家刚才震惊到手抖,还是第一次摔碎了茶碗。
他之前最害怕的就是楚奕会受到刺激,推搡辱骂继母,导致楚总对少爷彻底绝望。
现在少爷却懂事得过分,处事冷静理智,甚至还有拼命学习的兆头。
他颇有种吾家少爷初长成的复杂心酸感。
楚文宣刚挂断电话,二楼就模糊地传来瓷器落地的尖锐声音,还隐隐约约伴随着吵闹声。
方向正是书房。
再联想到今天兰棠华也在老宅养胎,他内心一沉,三步两步赶到书房,皱着眉头推开门:“这又是怎么了!”
书房里却不像他想象中闹得鸡飞狗跳吵得不可开交,而是一派祥和。
兰棠华挺身抚摸着肚子,正笑盈盈地站在楚奕旁边。
宁简蔚正在给楚奕布置作业,楚奕低头专心记录着,连他进门时吼了这么一声都没回头看。
只有薛管家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说实话,楚文宣都快不认识这个没化妆还认真听课的人是谁了。
和往日那个能把祖宗十八代硬生生气活过来的不肖子孙差距过大。
宁简蔚汇报喜讯:“小奕虽然基础是弱了点,但悟性极好,题目讲一遍就能举一反三了。”
兰棠华温和道:“今天唐老师也打了电话表扬小奕呢。”
楚文宣望向低头不吭声的楚奕。
难不成是兰棠华怀孕,楚奕听多了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被迫懂事听话起来的吗?
他本来就对楚奕心怀愧疚,如今这份愧疚积得更深了些。
“很好。”楚文宣语气依旧严厉,表情却难得温和下来,“以后要继续保持。”
楚奕微垂着眼睑。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得到父母的认同。
在以前,无论他成绩多优异,再夺下多少竞赛的特等奖,那个便宜爹总是不冷不淡地抛下一句:“这不是你应该做到的吗?”
“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楚文宣补充道,“早点休息吧,不要累着自己。”
薛管家送兰棠华回了房间,楚文宣和宁简蔚则在外头讨论楚奕的学习情况。
书房里只剩下楚奕和宁琛。
宁琛伸出手,率先开口:“作业呢?”
楚奕抬头:“什么作业?”
宁琛撇过头,不敢瞧他,话语别扭。
“你今天的作业。”
“写完了,你要抄?”
宁琛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许血色,他转头盯着楚奕:“太子爷真洗心革面了?作业以后都自己写了?”
那双黑黝黝的瞳孔里只映着楚奕一个人的身影,透露着点偏执。
楚奕被盯得不自在:“对。”
上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他被一个学妹追了整整四年的时候。
“为了林曜?”宁琛抿唇,说得又轻又快。
“什么?”
楚奕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先走了。”他面无表情地拎起书包,“有林曜的消息我再找你。”
“等等,以后你不用帮我关注林曜了。”
楚奕记得原主曾叫宁琛帮他记录林曜的行为。
宁琛是个死心眼。
原主叫他记录,他真就逐字逐句地将林曜的一举一动写下来。
宁琛蓦地停住脚步,转身,眼眸里燃起一团火般,幽暗里透出点光亮。
他问了句:“为什么?”
楚奕顿笔:“……”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只想着搞学习?
这种不靠谱的解释,人精反派小弟们会信吗?
幸好宁简蔚及时推门进来:“小琛走了,我们回家吧。”
宁琛没等到楚奕开口,眼里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色。
“走吧哥。”
望着宁琛离去的背影,楚奕揉着太阳穴,轻叹一口气。
前世秘书说得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连一分心思都懒得花。
喜欢对他来说,是种极为陌生的情感。
他无法给予别人这种过分浓烈的感情,更无法回应别人,只能及早将好感掐灭在源头处。
所以,他不会让别人对他抱有半分希冀。
……
第二天早上,楚奕蒙着被子熟睡,茶色窗帘屏蔽刺眼光线,七点的闹钟还蛰伏待发,手机先一步嗡嗡震动了起来。
手伸出被窝,艰难摸索着在桌面上找到手机,他眼睛都没睁开,直接死死摁住开机键。
几秒后,世界清静了。
然而再过五分钟,闹钟就开始了它精湛的高音表演,成功将楚奕从被窝深处轰醒了过来。
楚奕起床气极重。
他撑起身子倚着床头,烦躁地顺了顺炸起来的头发,顶着低气压重新打开手机。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地这么早给他打电话?
屏幕上赫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备注都是【亲爱的老攻】。
楚奕眼睛被冒犯到了:…草。
这么肉麻的备注,肯定是原主的白月光林曜。
正要拉黑时,林曜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楚奕耷拉着眼皮,想直接挂断电话,结果却不小心划到了接听。
“小奕,起床了吗?”低沉男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被吵醒的楚奕暴躁到了极点,他冷笑:“你说你妈呢?”
“对不起小奕,但我有急事,今天中午放学你能……”
林曜话语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再拨打过去时,冰冷女声响起。
【您所拨的用户正忙,请稍候再拨】
连续拨打几次都是如此,林曜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机,这才反应过来——
楚奕…居然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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