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退烧贴与游泳圈

    分别前,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松田很难得地欲言又止了半晌,我没由来地有点紧张,站在我身边的安室透似有所觉,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松田深吸一口气,摘下了墨镜,那双锐利的目光不带遮掩地直直盯向安室透,他气沉丹田地开口:“你这家伙要是有一天敢让这个孩子伤心的话,我就揍扁你。”

    我被他们的友情感动了。

    我头重脚轻地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声接话:“你放心吧阵平哥哥!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零伤心的!所以请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说完,我决定做一个能够表示我的决心和诚意的深鞠躬,却差点一头栽进雪里。

    安室透连忙接住了天旋地转的我,松田糟心地瞅了我一眼:“她不会是烧傻了吧?”

    安室透扳过我的肩,忧心忡忡地探了探我的额头。

    我自觉被寒风吹着已经使我的体温被物理降低了不少,虽然脑子似乎有点不清醒,视线也有些无法对焦,我还是非常自信地比了个拇指:“我没问题!”

    “你有没有问题你说了不算。”安室透皱着眉,凉凉的手还按在我的额头上,对我说话的语气是少见地严厉。

    我愣了愣,混沌的大脑没能意识到他突然在气什么,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松田一脸赶苍蝇的表情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带这孩子到车里去吧,别让她在这挨北风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塞进了熟悉的马自达的后座,安室透帮我调整好了一个舒服的躺姿,轻轻地掐了掐我的脸,从刚从药店里买来的包装袋中掏出了什么,“乖,你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诶——”我挣扎着想起身,“我不要睡,我不困……”

    安室透无情地给我摁了回去,“不行。发烧了就该好好休息,你刚刚吃的退烧药里有安眠的成分,算算时间也该起效了。”

    我不满地看着他,却憋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似乎真的有药效上了头,眼皮子确实有点儿沉。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可我还不能睡,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的脸,“零……是不是生气了?”

    他撕开退烧贴的包装袋的手一顿,“嗯?为什么这么问?”

    “零刚才凶我了。”我后知后觉地开始委屈,“零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生瑠璃的气。”他叹息了一声,声音变得更软了,“我只是在气我自己……气自己没有看顾好你,连你发烧了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什么?可是、可是那又不是零的错。”我着急起来,浆糊般的大脑里却找不到词了,想半天只好把我的中心思想强调了一遍,“零不可以生自己的气。”

    他细心地没有让退烧贴粘到我额前的刘海,声音隐约带了点笑意,“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脑子又卡壳了。

    我艰难而困惑地思考了半晌,终于灵光一闪,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理出了一条我认为能够讲通的逻辑:“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而且不可以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霸道总裁,零要听我的。”

    我立刻自我感觉良好地想到,不愧是我,我真是太厉害了。

    安室透似乎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好好,我知道啦,你发起烧来就喜欢说胡话的毛病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变呀……”他小声地这样说了一句,又笑盈盈地哄我,“我谁的气都不生啦,快睡吧,我的总裁大人。”

    安室透关好了后座的门,对车外的松田似乎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松田扬着下巴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安室透就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我躺的角度看不到他,我又想起身,他扭过头来看我,长胳膊伸过来往我身上轻拍了拍,“我在呢,睡吧。”

    即使安室透的车技再如何高超平稳,车内的气温再如何舒适宜人,在车子里总也不如在床上睡觉来得踏实。

    我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时马自达还在行驶中,我撑着身体坐起来,看了看前排开着车的安室透,又看了看车窗外。碧空如洗的晴空下是大片的农田,再远些是广袤的森林,我们明显离城市还有一段距离。

    我盯着窗外的景色放空了大脑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关于刚才梦境的记忆如退潮般流走,我才收回涣散的目光,从车座后的置物袋里摸出了电子体温计,试了试自己的体温。

    安室透语带关切地问我:“还在烧吗?”

    我“嗯”了一声,带着鼻音又说,“不过已经好很多了。”一边慢腾腾地挪到能够看到他的角度,又往前凑了凑,够到了他的毛衣下摆握紧,然后盯着我手中的那团柔软的羊毛编织的布料再次开始发呆。

    安室透放缓了声音,“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愣了一会儿,才再次含糊地“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了?”

    我低声回答:“我不记得了。”

    也许是因为发烧使人脆弱,即使已经忘了具体的情节,糟糕的梦境带给我的恐惧感却还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再忍一下可以吗?大概再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就到家了。”安室透出声宽慰道,“到家后,我给你煮你喜欢的柴鱼粥怎么样?”

    我撇了撇嘴,对这个提议不甚满意,“不要粥……我不想吃。”

    “好,那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我小声嘀咕,“我就想……你陪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安室透温柔地一笑,纵容地回应我:“好。”

    我依旧拽着他的衣角,盯着他过分好看的侧脸发了一会儿呆,才小声开口:“昨天,我和小哀聊了聊。”

    安室透“嗯”了一声,“聊了什么?”

    “她说……她相信我。”我没头没尾地说。

    好在安室透一向有自动帮我补全我未尽之言的技能,“所以你为此感动地哭了,还因此而着了凉,导致今天发烧了?”

    我愣了愣:“啊,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心虚地决定转移话题,“啊啊对了,小镇那边的炸弹解决了嘛?”

    “那个的话,我们已经处理完了。”安室透笑笑,“别担心,炸弹已经被悉数回收,犯人也被逮捕了。小镇和水库都完好无损。”

    我有些惊讶:“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在滑冰池里笨手笨脚地又把自己的膝盖摔青了,于是决定跟着宫野家的小女儿去喝饮料的时候。”

    “……”品出他话里夹带着的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幽怨,我这回决定转移重点,“说、说到这个……我这次来,差不多已经学会滑冰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我的话头,“哦?‘差不多’是指怎样的程度?”

    “嗯就……如果没有人推我的话,我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概率不会摔跤了……!”我拽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要不是场地限制我已经抬脚踹他了,“喂这哪里好笑啦!!”

    在他终于止住他肆无忌惮的大笑后,突然又画风一变,放轻了声音,“……我本来应该陪着你的。”

    好在这回我的智商终于在线了,我摆出了‘你不要无理取闹’的表情,“你如果一直都陪着我,现在那座小镇或者水库说不定已经被炸飞了。”

    他笑了起来,“可是我没能看到你从完全不会滑冰,跌跌撞撞地成长到……勉强能在冰面站稳?的过程,想起来总觉得有点遗憾。”

    “……不对,你理解错了,我不只是勉强能在冰面站稳,”我严肃地纠正他,“我是已经能滑两脚还不摔了!……运气好的话。”

    他再次失笑。

    我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的下垂眼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间流转着那抹无忧无虑的温暖的紫灰色。

    我又出了一会儿神。

    “可是啊……”我突然说,“身上套着游泳圈的孩子,是永远学不会游泳的。”

    “唔?”安室透从倒后镜中看了我一眼,“是瑠璃名言?”

    我没理他的调侃,颠三倒四地继续说,“我的身上,一直套着你给我的游泳圈。所以我不怕大海,我没有体会过溺水的恐惧,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所处的环境,无法想象把他们溺毙的黑暗……景哥哥和明美姐和小哀他们虽然沉下去过、但至少现在已经被你们从海里打捞起来了,可也许还有更多的我们都不知道的人,他们要么被迫成为淹没别人的海的一部分、要么自己被淹死在大海里……而我根本,就是在轻飘飘地、什么都做不到,站着说话不腰疼……”

    安室透叹了一口气,“你在为此而愧疚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把更多的人从海里捞起来,或者给他们套上游泳圈,直到我们彻底消灭这片海,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你不必学会在海里游泳,你没有体会过溺水的恐惧,你能够过上像一个普通的小女生一样的生活,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明白吗?他人遭遇的苦难,不是需要你去愧疚的事情。”

    我愣了一会儿,“可……可我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知道,你有一群很棒的朋友,你在意他们,而他们信任你。”安室透笑着,又从倒后镜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要担心,我不会辜负他们对你的这份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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