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书本就对抛头露面不感兴趣,看过爱恨纠缠的故事情节,得知自己恋爱都没谈过却要先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背叛,羞赧的表情渐渐凝固。
他小脸煞白地婉言谢绝,对剧组唯恐避之不及。
裕城工业大学,这所榜上有名的工科院校,没有悬梁刺股的毅力断然考不进来。
学子们习惯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反正谁都不看谁了,那还不随便长长?从陡峭的独木桥上艰难走来的男生虽多,但没想好该长成什么样的混沌初开大把大把,臭鱼烂虾不时出没,歪瓜裂枣此起彼伏,气质足够驾驭中世纪贵族服装的人选则像茫茫沙漠中的娇柔鲜花,寥寥无几。
若只是差个普通的角色,那倒好说,许淮书不情愿,学生会也不必强人所难,大可再找别人。可话剧在抒发爱情力量何其伟大的同时,不能不顾忌台下坐着的老师们——从主流价值观出发,从道德角度看,从戏份轻重分析,男爵才是名正言顺的男一号。唐晏云长相俊美又鲜艳,身材高挑,为了避免出身高贵的男爵被他衬托成发育不良的武大郎、避免贵族小姐看起来像见色起意的女色狼,必须找个身高、样貌和他相当的男生搭戏。
范围小之又小,学生会别无选择,许淮书势单力薄,命数已定,在劫难逃。
他上课贴着墙根走都跑不脱,被几位师兄师姐软磨硬泡多日,终于在一个太阳落到三楼那么高的夏末秋初黄昏,出现在了排练场。
由于“男爵”来之不易,剧组对许淮书格外珍惜,比对唐晏云还要更宠一筹。大家把他团团围住,以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进行重点培养。
在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男爵是极有地位的“上等人”,中间隔了总管、管家等等各种仆人,和乡下来的“下等人”接触机会几乎为零,唐晏云和许淮书的对手戏也就不多,场上有这一个,就没有另一个。
唐晏云排练中的乐趣之一就是坐在木头板凳上,等着看许淮书面红耳赤地深吸一口气,用给译制片配音的语气,说出浮夸的台词。
话剧大部分的排练是在一间小教室进行的,他们每次都要先把桌椅拉到教室后半截以腾出空间。面对着一排人近在咫尺的大眼小眼,哪怕许淮书已把词背得滚瓜烂熟,他也很难像大家期望的那样,坦然把台词说出口。
他两手空空地站在空地中央,满脸孤立无援的慌张,几次生不如死地告饶,请求师兄师姐们找人录了音来播放,并声称自己一定能卡准时间。
可惜他的建议均被无情驳回。
经过一个月惨无人道的开导、鞭策和排练,公演那天,许淮书被抹了两层粉底,远看总算看不出他脸色时红时白了。当唐晏云披着完全多此一举的大披风准备去找男爵夫人偷情的时候,他正为了下一次出场时能及时到位,而在两层厚重的幕布之间,将身上繁琐的贵族礼服换成一套骑马装。
许淮书大约依旧不热衷话剧,他的表演也依旧不够声情并茂,可他既然答应了,对剧组的责任就多过了兴趣。他的好修养不分待人还是接物,知道戏服是借来的,便始终记得这是别人的东西,无论领口的纽扣和绳结多么繁琐,他从来打扮得板板正正,保存得仔仔细细。
多校共同演出,准许进入后台的剧组人员有限,只在白鹿剧院彩排过一次的唐晏云心急火燎地挨个掀幕布,研究自己要从哪上台。
他一头雾水地掀开了错误的某一层时,便看到许淮书刚穿好骑马装的短上衣,正背对着后台,低头专注地调整着胸前的徽章。
许淮书腿边的纸箱上放着换下的上一套戏服,上面摆了一把道具枪,是仿照古老的双筒式火.枪而制的——最后一幕中,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小伙子溜进男爵的府邸不久,男爵心血来潮,半途回家,不料撞破了夫人的私情,盛怒之下,用这把枪击杀了第三者。
那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一次对手戏,高贵的男爵全剧中第一次正眼看乡下来的小伙子。
枪是假的,枪声是配的,唐晏云中弹的感觉却好像是真的。
唐晏云的手往许淮书两腿中间偷偷滑去:“在白鹿剧院那天,我一掀开幕布,就看见你在里面换衣服。”
许淮书见了鬼似的转过头看他一眼,竟然忘记斥他把手拿开。
“你这什么表情?”唐晏云笑得像个流氓,“我看了一眼就给你拉上了,我是走错,又不是故意的。以前我真是太好说话了,现在让我再演,我一定撕了剧本——为什么要你出去骑马?应该喊你的夫人出去骑马,我直接找你偷情。”
夜已深,过桥车辆极少,桥面空荡荡的。许淮书转头看路,没过两秒,又回过头来看他。
唐晏云迎着他严肃的目光,轻佻地吹了口气,挑眉问:“我偷你,难道不是更好看?”
许淮书微微张嘴,但没说话。就在此时,车辆下桥,驶过减速带,小小的颠簸毫无预兆地将他满满地送进了唐晏云手里。
二人俱是一惊。
唐晏云缩回一点手,辩解道:“这是路不平,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许淮书咬牙:“你没完了?还不回你那边!”
“我不!”唐晏云借酒撒疯,做了个鬼脸,又慢慢低俗地笑开来,“好大啊。”
许淮书的气质内敛温润到不像个搞工程的人,没想到发育得还挺好。
唐晏云边暗自胡思乱想,边像摸了电门似的,一阵阵怪笑。
许淮书头疼不已:“就算你喝多了,能不能老老实实待着?”
唐晏云挂在安全带上,和驾驶座的椅背形成了一个还算稳固的结构,并未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妥。
他兀自傻笑,脑子里鸡飞狗跳了一阵,胡言乱语道:“我会很温柔的,我要好好对你……哎,我去找你吧。”
许淮书沉默地看他。
“这样呢?”唐晏云手掌意有所指地在他腿侧缓缓揉动,火上浇油道,“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许淮书没表情也不会丑,只是脸色相当严峻,“你正常一点,别再跟我说这种话。”
“哦。”话说到这份上,唐晏云不得不偃旗息鼓,慢悠悠地深呼吸,“好吧,我好像是喝多了。”
他既不把手拿开——那太怂了——也不冒犯,就用指甲漫无目的地抠着许淮书的裤缝,有一下没一下的。
下桥时每隔一段就有一条减速带,接连有五六条,每一次接近时许淮书都有所防范,先一步压住他的手腕。
唐晏云看着他紧张地抿着唇,每一次都乐不可支地放声大笑。
下了一号大桥,许淮书果然依言,毫不留情地靠边停下了车,像看透了蛇的农夫扔掉麻袋,把唐晏云的手拎起来甩到一边:“下去,自己打车。”
唐晏云动作迟缓地拉开车门,潇洒地摆手:“走了,再会。”
他沿着四季广场的边缘走了很长一段,挨着白鹿河,空气湿热,偶尔有不算太凉爽的风吹来,带着浓浓的青草和泥土味。
太阳能路灯明晃晃的,在它们的照射下,横冲直撞的小飞虫们彻夜不睡,不时有小傻瓜飞来,一头撞在他的脸上。
唐晏云手指轻轻一捏,准确地捉了下来,不但没嫌烦,还觉得这些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有点可爱。
当然,裕城今夜最可爱的莫过于许淮书。
他明明上火,却怎么都不发火,那模样太好看了,像极了当年被逼上舞台听天由命的时候。真想有打一个响指就能把时间静止的魔法啊,好想对着许淮书生气的脸咬上一口。
哦,如果许淮书的女朋友不介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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