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书一旦冷起脸来,是真的一根汗毛都不让碰,上大学的那些年,他也是这么拒人千里千里千千里的。
白鹿剧院演出成功,剧组用活动经费组织了一次聚餐,之后这些人再也没聚齐过,互相之间的交集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学业为重,大家心知肚明,各忙各的,这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唐晏云和许淮书因排话剧而熟识,有段日子倒是走得很近。
近到什么程度呢?
大学时的许淮书性格内向,非常老实,像大部分一年级的工科男生一样,经常还有点木讷。
高校里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已算是很高,唐晏云不宣扬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恋爱取向,大部分人一听说他喜欢男生,通常在表示尊重之余觉得牛逼,或是感到好奇。当然,肯定也有人思想保守,不能理解,所以系里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
那些话,他不信许淮书一句没到听过,可只要他一去拉许淮书的手,许淮书就不吱不声地回握住他,避开步履匆匆的人群,悄悄跟着他走。
握手分很多种,而唐晏云手指一屈,有意往许淮书指间拱,许淮书就默默低下头,有些颤抖地摊开手掌,看着他和他十指相扣,偶尔被故意地捏了一把,也不做声。
年少时的许淮书比现在单薄得多,经常穿面料柔软的棉质衬衣和牛仔裤,显得肩平、背直,又腿长。有时他也穿圆领的无印风T恤,衣服挂在身上,隐约可见藏在衣领下锁骨的形状,露出的脖颈,皮肤细腻得像小水葱的葱白。
一开始,唐晏云给他讲网上最新看到的笑话,也不知许淮书到底看没看过,总是只听个开头,就肩头一颤一颤地笑好一阵。后来,唐晏云甚至不用刻意讲一个笑话,只要说任何一句非常平常的话,许淮书都会腼腆又温柔地微笑,露出六颗或者八颗整齐的小白牙,不知在想什么。
等唐晏云真的又讲到好笑的事情时,许淮书怕笑得太大声,就要用手攥拳,抵着唇笑,常常把自己的指尖攥得发白。
其实,任何人的笑点都不会这么低,许淮书就更不会了,他又不是智障。
一个人总是被另一个人的三言两语逗笑,只能说明,他一看见眼前的这个人,就已心花怒放。
许淮书绝对喜欢过他。
也许他还是许淮书的初恋,否则许淮书不会彤霞上脸,一朵又一朵,既遮掩不及,又绵延不绝。不会不问从哪来、到哪去,就陪他无穷无尽地游荡,不会在书声琅琅中被拉着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不会在远远看到同系辅导员时和他一起钻过公告栏,再穿过花坛后落满月季花瓣的小道。
那是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年才会做出来的傻事,许淮书当年一定爱惨了他。
他们没有刻意相约,却总是不期而遇,每天都会见面,除非有特别身不由己的事,否则一见面就不会分开——他总能搬出奇奇怪怪、无法自圆其说且站不住脚的理由,把许淮书留下。
他常常忍不住想要靠近许淮书的身体,终于,天越来越凉了,他的愿望在气温下降中名正言顺地实现了。
他们靠得最近的时候,是一个下着秋雨的夜晚。
实验楼有一段外露式的楼梯,他们躲在底下避雨,坐在几块码放整齐的水泥石板上。
唐晏云紧紧靠着许淮书坐,两人身体挨得很近,早就超过了一般朋友的距离,而越是靠近,越激发出他更多的渴望。
他的手从许淮书手臂内侧穿过,搭在许淮书的膝盖上。二人皮肤相贴,他感受到许淮书的温度就像这个雨夜一样,微凉着沁人心脾,让他欲罢不能。贴了一会儿,他渐渐无法满足。
他有种直觉,即便他现在突然抱上去索求更多,许淮书也不会挣扎——至少不会呼救。这直觉来自无数不可言说的蛛丝马迹,他可以发誓,这绝不仅仅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厢情愿。
不止他们躲雨,蚊子也要躲雨。唐晏云忽然用手盖住自己另一只胳膊,对他道:“我抓了一只活的。”
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许淮书只看了他一眼就笑了,笑得肩头微颤,把唐晏云的心也带着一起颤抖。
两人的手臂交叠着,唐晏云一动,许淮书感知得很清楚。
他温柔又讲理地说:“不可能,你刚才动作那么慢,有蚊子也早就飞了。”
“你不信我?”唐晏云生气似的逼近他,挑眉问,“如果我抓到了怎么办?”
许淮书笑着往后躲了一点儿,问:“什么怎么办?”
唐晏云道:“如果我抓到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许淮书犹豫了一两秒,轻声问:“什么事?”
唐晏云说:“你先答应了。”
许淮书的睫毛尖微微抖动着:“你没说什么事,我怎么答应。”
“好吧,”唐晏云让步,“那你先看。”
他缓缓把手移开,露出胳膊上被蚊子新叮的一个包,委屈地说:“你看,刚咬的。”
许淮书翻过他的手看看,认真地问:“蚊子呢?”
唐晏云痛惜道:“刚刚跑了啊,不然咬完住这里?”
许淮书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朝左右张望,试图寻找一只刚刚吃饱的蚊子。
楼梯底下黑灯瞎火,他当然什么也看不清。
唐晏云伸长脖子,冷不丁把下巴搭在他肩头。
许淮书立刻不动了。
雨夜,天空中的月亮不知去向,却有朦胧的月光洒在唐晏云的眼前。他倾斜过身体,不由自主靠近,最终勉强停在嘴唇将要触碰到许淮书之前,压得那人无路可退。
那一刻,他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不同寻常,它们因流淌过许淮书的皮肤而变得格外清凉,直抵心房。
停留了一会儿,他在许淮书耳边悄声问:“你答应了吗。”
可等了很久,许淮书只气声说道:“我不知道。”
唐晏云的心高高悬起,重重落下。他有点失望,但也只有一点。
至少许淮书听懂他在说什么了,甚至一直都懂。
“没事,”他用脸颊在许淮书脸上用力蹭了一下,占过便宜才嘿嘿笑着坐了回去,“我等你。”
他连连掐许淮书的胳膊,掐得他不得不低声呼痛,来不及回想刚才的尴尬。
可惜唐晏云没能等到答案。
也许是他们逃课太多,许淮书因课业压力迁怒于他,也可能是因为某天醒来,许淮书醍醐灌顶,发现自己对女人更有感觉,和他在一起终归是不务正业,也可能是他的要求让许淮书终于正视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权衡再三,手起刀落……不是不可能,无论用过去还是现在的眼光来看,许淮书当年的模样确实招漫画看多了的女孩子喜欢。
之所以会鬼迷心窍和他厮混在一起,大概是因为他们学院的女生太少,太少了。
所有不期而遇和心有灵犀因另一个人的处处回避变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某天起,销声匿迹。
唐晏云连许淮书的影子都见不到了,没机会退回朋友的位置,更不要再想有亲密的交往。
他无话可说。
这条路本就有许多人跨进跨出,淋漓尽致地反复无常,还有些人站在别的路上看着这边,跃跃欲试又矜持清高。他一直以为许淮书是简单又透明的小动物,会发出荧荧可爱的微光,美丽又芳香,因此更不敢细想,不忍揣摩许淮书急转的心思。
想到过去,唐晏云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你是怕我吗?”
“我怕你?”许淮书抱臂胸前,好笑又警惕地看着他,冷冷地说,“我是让你别过来。”
之前听说许淮书的业余爱好是打个什么搏斗之类的东西——唐晏云对这项运动本身绝对没有偏见,只是一听就感觉不是个太斯文的活动,许淮书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这样的爱好反差未免过大。
可能许淮书人格分裂吧,是个神经病,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许淮书说了不让靠近,唐晏云自然不会没脸没皮地坚持过去讨一老拳。
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后撤了一点点距离,问:“昨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许淮书冷笑了一声:“公安局给我打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还以为你杀人放火了,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来见你最后一面。谁知道,呵。”
唐晏云宿醉过后神经还没全醒,对冷热不太敏感,权当没听出他的揶揄。
他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许淮书从他的世界跑掉,他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勉强也没用,他总不能死皮赖脸地去缠许淮书。他们暧昧时的那些浮浮沉沉成为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秘密,早已被时间尘封,二人也早恢复成了保持距离的同学和同事关系,没有私下联络的习惯。
如果不是昨天喝多了酒,他不会对许淮书做出那种轻薄的举动。
许淮书没再笑了,声音闷闷的:“我怎么知道?”
唐晏云一手托着下巴,伤脑筋地思索了一会儿。他恍惚想起,在被人架进那间屋扔到连椅上之前,他曾经醒来过,因为有人带他去抽血,扎了他一针,似乎还有人趁他睁眼,把手机递给他。
“许”和“肖”在联系人列表里挨得很近,他醉得云里雾里,看得到也未必点得准。
“啊,是我拨错了。”唐晏云恍然大悟,“我本来要打给肖羽茅的。”
肖羽茅总混在这些鬼地方,这种倒霉事,当然是让肖羽茅出来善后。
许淮书一言不发,用纸杯接了冷水一饮而尽,转身出门。
唐晏云见他要走,好奇地盯着他裤子中间看。偏偏许淮书知道了他的心思,一侧身,就是不让他看。
唐晏云没有得逞,朝他身后大声喊:“这么快就软了?你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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