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晏云倒掉咖啡,把冷了的牛奶又温了一遍喝下。回到位置,他在转椅里转了个圈,回味起许淮书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多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久地看过许淮书了,久到他一时忘了眼该往哪落,又或者说,许淮书不知多久没有这样站在他面前,肯让他看了。
拨开冷嘲热讽,在屈指可数的几句话里挑挑拣拣,他竟然慢慢品出了一点情义的味道,像是意外发现许淮书把过去的岁月也收藏进了一个无名的铁盒。
年长日久,它或许锈迹斑斑,或许模样早被时代淘汰,遗忘在一角甚少有人翻动,可总归是没丢。
警察叔叔真有办法,他们是怎么和许淮书沟通的?都说了些什么样的话?是威胁他抗旨不从株连九族,还是世界毁灭宇宙爆炸?
到底怎么才能在深夜把许淮书弄到他身边?
刚才在走廊上,许淮书分明知道附近有人,若不想被窥探隐私,他和滕雪兰完全可以去更私密的角落里亲热。对面一溜儿的洽谈室,大中午空无一人,他们拉上窗帘在里面打一炮也没谁知道。
但是许淮书没有那么做。
他看着他的眼睛,拥吻另外一个人。
许淮书爱滕雪兰吗?
如果当年唐晏云有机会亲吻许淮书,恐怕他把人生吞活剥了都来不及。他要撷取枝头最鲜美的果实,要让这颗果实被打满烙印,他要吸干他全部的情爱,占满他的心,不止他自己不可能有一秒钟分心,更不会让许淮书有机会走神。
许淮书对滕雪兰的感情,和当年他们之间的感情相比,如何?
当然,唐晏云明白,这个比较非常荒谬。
说不定人家的关系比他想象得更亲密,只是因为大家老夫老妻了,接吻早不是新鲜事,许淮书才有空看他。
唐晏云把一根曲别针抻直了又弯上,弯上再抻直,手上勒出了红色的印痕也浑然不觉——许淮书看他时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眼神。
他们曾经彼此深刻熟悉,他了解许淮书的一颦一笑,知道他淡然的扫视是什么样的。那也不是因他的窥视而感到厌恶的神情,当许淮书真的讨厌一个人时,反而不屑正眼相待。
许淮书为什么不躲了?他不是精通于此,特别擅长把自己藏得无影无踪吗?
他一边让他别靠近、离远点,为什么又一边走到他面前来,站那让他看?
传真机“滴”了一下,咯吱咯吱地响,像唐晏云的磨牙声。
许淮书是故意的,他眼里分明有话要说。
这也不难理解——唐晏云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在他们年少时的劣迹和荒唐之下,还留了一两颗酸甜的糖果,许淮书去捞他时顺手一翻腾,瞧见了,再看见他这么个大活人,突然想起他的好。
手机也响。
“小羽毛”发来消息:“云哥,出新皮肤了,上线来抽啊。”
唐晏云把手停在传真机旁边等它吐纸,手机又响了一下:“抽到了吗?我怎么没见你上线?你在忙什么?”
传真机吐出来一张环保局开的“环境违法行为立案登记表”,唐晏云浏览案情简介,回复道:“仙山资源厂被举报了,正在看。”
肖羽茅马上打来电话,问:“怎么回事?这个仙山什么厂,和你有关系吗?”
“有一点关系,去年扩建环评。”唐晏云道。
仙山再生资源产业园扩建项目的环评报告做完还不到一年,他是负责甲子河水环境影响评价的工程师之一。
“有人举报,昨天下午仙山资源厂违法排污,”他道,“拍了视频,还打了市长电话,环保局立案了。”
“你怎么知道的?”肖羽茅在那端又问,“这事是不是要向院里上报?”
唐晏云翻过纸来看传真号:“院里应该已经知道了,监察大队收集规划原始材料,和院里打过招呼。”
“你别急,我找人问问。”肖羽茅匆匆挂断了电话。
唐晏云本来也没急。他虽没经营过企业,可凭一般认知也该知道厂家没必要节省这点成本,况且产业园里设备大多全新,运行得好好的,不太可能出问题。
另外,众所周知,甲子河在水质自动监测网的覆盖范围之内,沿途设置了多个采样点,有时还有无人机侦察。天网恢恢,铤而走险的代价巨大。
可能让环保局立案,说明举报人那边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是什么样的视频?
唐晏云登录水质网下载甲子河近期监测数据进行统计分析,对比当地规定的排污标准,眨眼便过了几个小时。
肖羽茅又打来电话,低声问:“云哥,你做报告书的时候,录入的数据都是真实的吗?”
唐晏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顿了一顿,平复语气,道:“不管别人怎么做,我只写我看见的。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
“云哥,别挂!”肖羽茅急切道,“你凶我干什么,是律师叫我问的!再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我问了我爸所里的律师,一听说追责严重的话可能要吊销你的证书,影响你工作,你知道我这一会儿找了多少人?你是照实写的就好啊,幸亏你是照实写的,到时候不管谁问起来,你就直接跟他们说,和你没关系。”
唐晏云道:“废话,他铁了心非要往河里排什么东西我能管得着吗?本来也和我没关系。我说的关系不是这个关系。”
肖羽茅问:“那是什么关系?”
“说了你也不懂,”唐晏云不想多费口舌,“抽你的皮肤去吧。”
“我是不懂,可是我担心你啊,我自己的事都没这么急过!”肖羽茅热脸贴了冷屁股,气得不行,“那是个什么破厂?再生什么玩意?是弄塑料还是弄橡胶的?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你,我这辈子都懒得打听!大热天的下午,我从环保到国土,再到城管,打了一圈电话,我错了吗?我还不是怕有人找你麻烦?”
肖羽茅音量不小,喊得自己大喘了两口气,喘完又软了声音,道:“好了,云哥,我跟我们家律师说一声,让他们准备着点儿,万一真有什么事,环保局也找不到你这里来。6点了,你该下班了吧?晚上一起吃饭吧?”
唐晏云未答,起身倚在隔断上活动肩膀。
他和许淮书的位置相隔老远,勉强能看见一角。刚过下班时间,许淮书的工位已经空了——这个人,一边救他水深火热,一边又对他退避三舍,一边向他暗送秋波,一边又和佳人卿卿我我。
“我皮肤已经抽到了,等会来了我帮你抽,我一抽就中!还有啊云哥,排名你打上去了没?你要打不上去,咱俩一起打……”肖羽茅自己说了半天,终于词穷了,又说,“云哥,来吧,我想你啊。”
“我用得着你带吗?”唐晏云把笔往资料上一扔,“地址发来。”
深夜,唐晏云沿着白鹿河往回走,肖羽茅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你人呢!”
唐晏云道:“我走了啊。”
“你把我当什么人?”肖羽茅恨声喊道,“来了就打游戏,上完排名上我,上完我提上裤子就走?我才刚闭了一会儿眼,十分钟都不到!”
唐晏云被他不伦不类的控诉逗笑了:“我走的时候跟你说了,是你没听见啊。再说不是你喊我去打游戏的吗?我还没说你呢,打着打着又把我骗上床。”
肖羽茅骂了一句,道:“唐晏云,你真不是人!”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咱们讲点道理好不好?”唐晏云不紧不慢地说,“我资料、电脑一堆东西还在车里,衣服也没换,早晚都得回家一趟,不然明天我怎么上班?早晨没睡醒就起床,再堵俩小时的车?你舍得吗?”
肖羽茅问:“你现在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在路上散步往回走呢,”唐晏云左右看看,“走到运动广场东边喷水池那条路了。”
电话里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肖羽茅道:“你等我,我穿了衣服马上过去,陪你走一会儿——要是让我看见还有别人,他死定了!”
唐晏云笑道:“来吧。”
肖羽茅心有余力不足,叫人送他来,可下了车没走两步就喊着要休息。
唐晏云明知故问地笑他:“小羽毛怎么走不动路了?变成老羽毛了?”
“哪怕我变成老羽毛了,你还是我的云哥。”肖羽茅一见他就消了气,半句重话也说不出来,欢欢喜喜地拉着他的胳膊,“今天晚上空气真好啊。等我们都老了,也这样出来散步吧,晴天、雨天、下雪天,每天都在一起。”
“好啊。”唐晏云揽着他的肩头道,“不过你陪你的云哥了,你的雨哥风哥什么的,怎么办?”
“……”肖羽茅尴尬地看他一眼,“你非得这么煞风景吗?真要论的话,你能不能离了那个设计院?换个地方或者自己出来单干?你别整天瞎忙活,我们不就有时间天天在一起了?”
唐晏云无语地笑笑,又转头盯着他的脸。
肖羽茅问:“干嘛这样看我?”
唐晏云一笑:“你是不是整容了?”
肖羽茅赶紧摸摸自己:“怎么了?我脸怎么了吗?”
唐晏云笑着捏捏他:“你怎么比以前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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