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小说:玫瑰白马 作者:许温柔
    无论如何,许淮书把话说得过重了。

    唐晏云穿的是休闲花哨了些,但不难看,更没有败坏到至于喊打喊杀的地步。他只是众多不耐热的男人之一,夏季的周末要加班赶进度已是苦闷,穿清凉舒服的衣服算是对自己小小的爱护。

    何必一有机会就夹枪带棒的呢。每句话都沾着陈年旧事的怨气,难道他在期盼唐晏云良心发现些什么?

    不可能的。他也不需要。

    也幸亏他凶的人是唐晏云,换做这世上任何其他人,当面被说“厌恶”,恐怕都不能这么快自愈。

    唐晏云不计前嫌,许淮书比他更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地回道:“我有没有约,关你什么事。”

    唐晏云耳朵大兔子似的机灵,许淮书不再凶声恶气,他立刻听了出来,顺杆爬起向前一窜,道:“我晚上想去看电影!”

    许淮书漠不关心:“想看你就去看,跟我说干什么。”

    “要是你晚上没约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吧?”唐晏云目光在他脸上流连逡巡,“要是你有约会,你也可以推了约会,和我一起去啊!”

    他理直气壮地说出道德离奇的话,许淮书抬眼看看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坚定清晰地拒绝:“我不去。”

    唐晏云听而不闻,对碰壁似乎也不以为意,他转了一圈,回来又说:“许淮书,你请我看个电影吧。”

    许淮书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密码了,边心情舒畅地解锁屏幕,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请。”

    拒绝过后,他不免感到唐晏云在同一件事上这般软磨硬泡,有些执着得过分。

    两人同行同院,唐晏云的收入他能估计个大概,可高薪不代表手里有钱。想到这个人花天酒地,再想到这一身不知所谓的“时尚”服装,许淮书忍不住转过身来审视:“你怎么回事?看个电影的钱都没有了?”

    “我当然有看电影的钱,可是你请我看电影,我才可以看到你啊。”唐晏云眉开眼笑,一丝为世事所迫的窘色也无。

    由于环保行业政策利好,他手头项目不断,说是应接不暇也不为过。他一手撑在许淮书桌面上,弯下腰盈盈笑道:“那不然我请你,这你总不会拒绝了吧?”

    许淮书:“……”

    一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许淮书明白了:唐晏云未必想看电影。

    他随口的胡诌八扯,不过是走过路过此地随手掀起的水花,可却能让另一个人花时间认真思考。

    许淮书为这清奇的逻辑和油腻的陷阱拍了几下手,脸色难看地表示叹服。

    唐晏云呲牙冲他笑,没有追着进一步确定时间地点。许淮书更加确信:什么电影不电影的,压根不重要,这完全是他无中生有、有名无实的撩拨。

    唐晏云还是一样,无愧于业精于勤的古训,随时随地磨刀霍霍。

    每次把人绕进他的逻辑里,他得意得尾巴都要从身后翘起来。

    许淮书不会再接话了。至少今天,他不会再踩唐晏云一次套。

    当然,这不光需要决心,他还得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自己成为某人周末生活锦上添的那朵花。

    他看也不看,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赶苍蝇似的一扇。

    唐晏云反应敏捷地在被打到之前躲了开来,没过十秒钟,他从附近挑了一把结实的转椅,两脚一撑地,自己配着滑翔的声音,乘风破浪地滑了过来:“咻——”

    他挤进许淮书的隔间,硬是在他桌面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用手前臂的皮肤贴在许淮书西装的衣料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托着腮问:“许,你是混血吗?”

    “……”许淮书一击即溃,停下了手里的鼠标,缓缓看了他一眼——

    相比人性复杂的社会,刚刚迈入大学的许淮书堪称纯真无知,他甚至还不满十八岁。

    唐晏云在几百人的公共课教室里一言不发地抓住他的手,从虚掩着的后门溜了出去,带着他跑啊跑啊,跑了很远。

    速度渐渐慢下来的时候,许淮书热得出了一身汗,他想要挣脱,可唐晏云紧握不放,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坚持这个姿势。

    他莫名地无法拒绝,只得顺从,任凭唐晏云拖着走。

    两人走到校园的边缘,唐晏云忽然回身,用手臂把他扣在自己和围栏之间,问了他这句话。

    “你是混血吗?”

    许淮书毫无准备,像被老师临时抽检课业,吓了一跳。

    他当年的语言表达能力仅限于维持生存,条件反射之下马上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是。”

    唐晏云眼睛亮晶晶的,听了他一板一眼的回答,未语先笑,用手指轻轻地描他的眉骨,不紧不慢道:“那你怎么这么漂亮?你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漂亮……”

    他靠近许淮书,在他耳边说:“我都喜欢。”

    “……”许淮书年轻的心脏山呼海啸,惊涛拍岸,倚着校园的围栏,根本不敢说话。

    他下意识地想向后躲,可他被唐晏云拉住了手,背后又是一年级小学生都钻不出去的围栏,他无处躲藏。

    少年水灵的指尖划过了他的皮肤。

    描了他的眉骨,唐晏云满溢的笑容渐渐淡去,又在他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遗憾地呼了口气,道:“如果我能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就好了。”

    心跳狂烈的感觉和这句话对许淮书来说太过惊悚,他从小到大只有看到恐怖片最激烈的画面时心才这样跳过。

    他害怕地问:“为什么?”

    “每次想见你的时候……”唐晏云望着他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我拿出镜子,就能看见你。不用一直想,也不用到处找你。”

    许淮书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整个人僵硬得像一截被搬到太阳下的冰人,浑身汗如雨下,要被唐晏云的目光烤到融化。

    唐晏云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颊,慢慢向下移,滑到了他的颈侧。

    无论那只手滑到哪里,许淮书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而这跳动的频率和心脏又不甚相同,仿佛他的四肢百骸皆具有了思想意识,成为了一个个新的生命体。它们各自为战,之后又一一束手就擒。

    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滴在了唐晏云手上。他整个人乱作一团。

    “可我好像变不成你的样子。”唐晏云的眼角染着少年独有的无能为力的哀伤,面对偌大的世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赤诚地请求,“怎么办,但我还是想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你。可以吗?”

    许淮书心跳得太凶猛,不受支配的陌生感逼得他快要流出眼泪:“我不知道。”

    唐晏云轻声轻气地教他:“你可以说,好。”

    这种话,虽然只有一个字,可刀架在许淮书的脖子上他也说不出。

    唐晏云没有勉强,只静静地等。

    许久之后,他松开手,放过了许淮书,慵懒地微笑,说了一句:“今天好热啊。”

    那天最高气温不过30度出头,秋老虎已是强弩之末。经历了盛夏的洗礼,这样的气温对三伏天军训过的小伙子们来说其实不值一提。

    许淮书像呵护一株会食人的幼苗——很怕被它吃了,但更怕它一不高兴枯了死了——他伴随唐晏云左右,心中惊恐战栗,脚下小心无比,每一步都在挑荫凉的路走。

    每当确认前方有好一段路凉快又平坦时,他才松一口气,偷偷观察身边的人,心想:他还热吗?

    那个下午,许淮书被吓出了心律不齐,忐忑与愧疚过了不知多少天才勉强平复。

    唐晏云总会花大把的时间和他腻在一起,常常不打招呼地忽然逼近,将唇停在离他几厘米乃至几毫米的地方,让他十分难为情。可一次又一次,他竟然习惯了唐晏云这样靠近,习惯了唐晏云用指尖和手背在他手臂上若即若离地触碰。

    他的心仍会为此慌张地跳动,只是跳完后的余味不再是恐慌,而是欢喜。

    他从中尝到了暧昧的甜蜜,那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他们举止愈发亲近,可绝无一丝猥琐。两人似乎什么都没做,又好像把一切都许诺了。

    秋风渐起,梧桐叶落,裕城工大被装点得如同童话之境。

    许淮书置身其中,开始想念那天下午耀眼的少年,想念他温柔的告白。

    唐晏云不是食人的花草,他是人间的天使,是白衣轻衫的精灵,他美丽的身影打破了性别的限制,是水中的纳喀索斯。

    他将至未至的吻在许淮书的梦里一次又一次落了下来,或轻轻柔柔,或激烈任性,伴随着喃喃细语,让人对夜晚期待不已。

    许淮书出于本能又十分负责地想对唐晏云的每一句话予以回应。他在梦里无数次训练自己,笨拙且词穷地说:你更好看,我也喜欢你。

    某天下课,肖羽茅从教学楼门口闪出来,一跳抱住了唐晏云,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肖羽茅也是裕城工大的话题人物之一,就读于同一校区的艺术设计学院。与唐晏云天生丽质得招蜂引蝶不同,他是直接把显赫的家世穿在身上,打扮得光鲜靓丽。

    当他们站在一起,有着“1+1大于2”的效果,是所有人都会侧目的组合。当年学院里埋头苦学的莘莘学子们或许不知道他们俩的名字,但一定不会没见过他们俩的样子。

    唐晏云连扑上来的是谁都没看清,直接业务熟练地反手向后一抱,把人背了起来,这才回头。

    认出是肖羽茅,他便笑开了:“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那是许淮书生平第一次想要向人表白的前夕。

    他的心上人就站在他面前至多十几米处,大声说,他正要去找另一个当时对于许淮书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肖羽茅搂着唐晏云的脖子,亢奋之情溢于言表,嘴唇贴在唐晏云的耳朵上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唐晏云听后大笑,背着他向前疯跑了一段,才把他放下来。

    虽然只跑了不过十几米,但那一小段路,在许淮书眼里,已经很远了。

    那一刻,唐晏云自然而然的反应、肖羽茅师出有名的热情,让许淮书霎时明白了:即便他的心里装满了唐晏云,唐晏云的世界也很大很大,远远不止有他而已。

    不止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声称从懂事时起只喜欢男孩子的唐晏云在搅得环工学院鸡犬不宁之后,某天突然有了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生得窈窕俏丽,与刊登在杂志封面的模特们相比并无不及,虽不是本校自产的,但离得大概也不远,所以才能时常挽着他的胳膊出双入对,大大方方地走在工大校园里。

    关于唐晏云的风流事迹,隔了几道班墙,许淮书身边的同学或许略有耳闻,但基本不感兴趣。可当他身边有了美女相伴,突然间就变成了众人的话题。

    同学谈起时说说笑笑,笑得心照不宣,笑得一知半解又想入非非。

    许淮书也笑了。

    笑天真,笑短暂,笑无常。

    再次听到这句话,许淮书如坠冰窟,彻底冷了脸。

    他寒声道:“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唐晏云长大了嘴,惊道:“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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