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唐晏云来院里加班。
前一眼他还看见许淮书在工位里画图,后一秒他路过天井上方,就见滕雪兰穿了条不识人间疾苦的花裙子,在前厅和许淮书说话。
真厉害啊,他是跳下去的吗?
滕雪兰的大裙摆太扎眼,设计院里没人上班会这么穿,唐晏云想当看不见都不行。
他路过了一来一回,那两人还在下面聊,看得他好烦。
锦绣集团这么有钱,滕雪兰她爸就不能给他姑娘买个手机?有什么事是发信息打电话说不清楚的,还非得跑过来一趟?
滕小姐知不知道什么叫“加班”?加班就是有事没做完——明知道许淮书没干完活,跑来拖他们项目进度干什么?
唐晏云肝火旺盛,无声地骂骂咧咧,绕着弧形的天井扶手一转,看到滕雪兰一脸开心地对许淮书说着什么。
那两人相隔至少有半米远,哪怕许淮书一直没有开口,也不影响她神采飞扬。
再看一眼许淮书,唐晏云呼啦冒火的肺便戛然没了声响。
即便不是花一样的美少年了,许淮书依然出众。滕雪兰没有错,毕竟有这样一个男朋友,确实很难不在每一个星光璀璨的天穹下、每一个小雨连绵的飘窗前想念他。
唐晏云嗤了一声,嗤这世界上一切狗男女,悻悻地走开了。
回办公区时,他迎面看见电梯门打开,许淮书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接,许淮书没像从前一样把目光转向一边,倒是不着痕迹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
唐晏云受宠若惊,差点举起手来。
等许淮书移开目光,他也渐渐缓过神,却又发现这淡淡的一眼已把他的心勾得飘了过去。
他行动压根没过脑子,脚下方向硬是一转,急慌慌地走向前,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在许淮书身上,撞得自己一个趔趄。
许淮书当然没有伸手接他,严声道:“你在干什么!”
唐晏云做作地气喘吁吁,对着一目了然的电梯间东张西望:“滕小姐呢?滕小姐还在吗?”
许淮书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盯着他,皱着眉问:“她刚走。怎么了,你有事吗?”
“啊,已经走了?”唐晏云对着许淮书大口大口地吹气,“我有事找她,我好急啊。”
“有这么累吗!”总共十几米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唐晏云喘得像跑完十程马拉松,许淮书被他喷得后退一步,把脸别开,“你和她有什么可说的?跟我说也一样。”
唐晏云用鼻尖追着许淮书的脸,两人左追右躲了三两下,直到许淮书懒得跟他闹,冷冷地瞪他。
唐晏云高深莫测地说:“她脸上有妖气。”
“胡说八道。”许淮书垂下眼帘,不想看他。
许淮书的睫毛不是纯黑的,颜色有些淡,更接近于棕,被皮肤一衬,像是雪地里小草房的屋檐。
可惜小草房捆扎得再怎么整整齐齐也不结实,唐晏云感觉自己甚至不用发功,轻轻吹个口哨就能把它掀翻。
他温柔地低声道:“我说真的。”
“有意思吗,唐晏云。”许淮书表情严肃,“让开。”
“大惊小怪。”见他动气了,唐晏云鄙夷地哼了一声,背着手站直,道,“你有没有看过新白娘子传奇?老和尚在街上看许仙一眼就知道他老婆是妖精,我看滕小姐身边的人恐怕也是。”
许淮书看他半晌,无言以对,末了叹了口气,移开了眼。
“我怕她吃不消你啊。”唐晏云越说越没谱,越说越露骨,靠近他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不我干脆帮她把这个妖精收了吧,嗯?”
许淮书根本不搭腔,一脸嫌他无聊的神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开了。
唐晏云对着许淮书离开的方向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又在玻璃上照了照——他也嫌许淮书无聊。
他暗示到这份儿上,铁树被砍成木墩了也要开花,许淮书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还是个导体吗?木头都比他聪明了吧?
可又真是不公平。
明明许淮书轻轻看他一眼,他都能感觉到浓厚的暗示意味。
那种感觉强烈到像是许淮书在向他招手,在喊他过来啊。
没有吗。
许淮书去了洗手间。
他拉开领带,解开衣扣,掬了一捧水,一心想洗掉被唐晏云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的感觉,然而水流涓涓淌过掌心,他的心和大脑各执一词,没能达成一致。
他一松手,散了那捧水。
唐晏云肆无忌惮地贴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躲闪开,那双噙着笑意的唇也许早就几次碰到他的脸了。电梯间随时会有人经过,常常还有院外的人,别人见了会怎么看他们?
哦,他多虑了。对唐晏云而言,有人经过算什么?就算围了一圈人看着,他照样我行我素,不吝展示他的风情,根本不考虑别人的目光。
唐晏云,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那双桃花眼里泛起的每一个涟漪,他的肢体和他的笑,无不透露着“拜倒在我面前”的意思。真的想征服倒也罢了,可他只是喜欢玩而已,今天心一软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明天……甚至不到明天,他又会开始嫌其碍事。
这些一触一碰的小事,那个人转眼就忘,完全不会在意,他又何必自己在这里手忙脚乱地小题大做?
最终,许淮书只是浸润了双手,在脸上冰了冰。
走出洗手间之前,他重新把衣扣扣得严丝合缝,把自己收拾得滴水不漏。
电梯间空了,走廊也是空的。
唐晏云已经走了,不知所踪。
他当然走了,否则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能唐晏云本来就要走,刚才在电梯外的相遇仅仅因为那是他离开的必经之路,现在他人到车库,正要驱车回家了。
或者去其他地方吧,反正他从来不知道唐晏云要去哪里。
不要等待,也不要期盼。
人若有余力和好奇心,可以饲养一只不通人言的冷血动物,至少能欣赏它身上奇异的花纹,而一旦牵挂唐晏云,什么都得不到。
许淮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也没静到心如止水的程度,毕竟他不是色即是空的得道高僧。被唐晏云一撞,必然有许多或哀怨或兴奋的东西在他心底兴风作浪,但他总不能没完没了地沉沦于过去,尤其是当另一个人翻篇就忘的时候。哪怕只是为了离开原点,他也得凑合做出平静的模样。
许淮书解锁电脑,打开制图软件,接着离席前的思路继续工作。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他隔壁的人连人带椅摔倒在了地上。
许淮书隔壁是个胖哥,转椅靠背和扶手的倾斜角度都调到了最大。
他早发觉胖哥的椅子年久失修,垂垂老矣,偏偏胖哥坐得舒服,又对身材话题敏感,他也就不好意思提。
听到巨响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胖哥凶多吉少,不瘫痪也要重伤,然而再一看摔倒的人,他恐上加惊,顿时失语。
唐晏云是特地来找许淮书的,许淮书的工位上空着,他便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他被那淡淡的一眼扫得心尖儿突突,上前大献殷勤,却竟然碰了壁,越想越坐立难安。虽然许淮书与时光同行而来的这一路不断顺手牵羊,眉梢眼角沾了沉静的雪、浸了皎洁的月,可他一举手一投足,还是带着曾经吹过他们校园的晚风的味道。
许淮书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许淮书,他眼里的意思,唐晏云不会读错。
他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往后大大咧咧地一躺,正不明就里地心想怎么还没躺到头,突然间失去了重心。还好他反应快,脚勾住桌子,一手撑在地面,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唐晏云从地上爬起来,微笑着向被惊动的几个同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重新小心地坐回胖哥的椅子上。
他问许淮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八能不能活千年许淮书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仰面摔倒,连手掌皮都没擦破一点儿。
他惊魂未定,狠狠盯着唐晏云:“你在这干什么?”
唐晏云瞧见他西装革履的模样,感觉又好看又好笑。
他伸手拈许淮书的领子,不出所料,又被躲开了,于是问:“老许,你不热吗,你为什么穿个长袖?”
许淮书怕他作起妖来殃及池鱼,锁了屏幕,严阵以待,问:“不然呢?像你这样?”
“是啊。”唐晏云一脸坦然,“周末加班还穿这么正式干什么?”
“可能就是因为看你穿这样,”许淮书冷冷一牵嘴角,“我才……”
唐晏云唇红齿白,眼角微微一弯教桃羞杏也让,问:“自愧不如?不敢争艳?”
许淮书冷下脸:“厌恶。”
“……哦。”唐晏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霎时安静。
他的呼吸被堵在胸口,脸上的笑容也褪了一干二净。
唐晏云不拘小节,心态豁达乐观,但并非脸皮厚。非但如此,他还耳聪目明,很会察言观色。
他第一时间准确地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许淮书想表达的伤害,在原地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尔后嘟囔了一句“我到底哪里惹你了”,把同事的椅子推回原位,两手抄着口袋,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这一走就越来越远,没有回头。
待唐晏云消失不见,许淮书未泯的良知咕嘟嘟地冒着泡浮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太过刻薄,伤了人。
可贪凉至少也要穿得差不多一点吧?唐晏云穿着松垮的短裤,还毫不见外地把脚架在他桌面上,整个大腿都快露出来了。
换成别人,整层楼没几个人在,这番穿着或许无伤大雅,举止也或许是无意而为,但换成唐晏云,许淮书想起来就心浮气躁。
有人把鲜艳当做珍宝收藏,有人把容貌当做事业追求,也有人把原本美好的一颦一笑当做利器。他受够了唐晏云卖弄姿色的德行,他早在多年前就受够了。
走就走,不穿成这副德行在他眼前晃最好,他求之不得。
许淮书转回原位,对着锁了的屏幕,定心回想自己的密码。
“我想起来了。”办公区铺着地毯,刻意小心的话走路可以没有声音,唐晏云去而复返,两手端庄地捧着茶杯,胸前的衣扣也一粒不落地扣齐了,“你穿这样,是不是晚上要去约会啊?”
许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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