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小说:玫瑰白马 作者:许温柔
    主持人带着大伙儿做游戏,觥筹交错间掷骰子、狼人杀、踩气球、猜拳、答题抽奖、派发礼品……花样百出。

    许淮书吃得如何倒是其次,只是他一抬头,便见唐晏云有时推杯换盏,有时跑离座位老远,倚墙躲着同事的加害,玩得乐在其中;再一低头,他又见桌面连绵的杯盘狼藉,残羹剩菜中的一只小蘸碟早已面目全非。

    这里曾经有一朵小花。

    唐晏云画得当然不够写实,倘若再像一点,他就该去当民间艺人了。

    设计院把聚餐选在这家火锅店,很有可能是看中了这里酒水自助。没人查数,也没人知道唐晏云到底喝了多少,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迷迷糊糊地在车里醒来,看车厢内饰眼熟,再看看前排司机的背影,问:“谁啊?许淮书?是你么?”

    许淮书真是佩服他。这个人在夜店和妖魔鬼怪混在一屋,喝醉还可说是盛情难却、入乡随俗,可和领导、同事出来聚餐,他竟也能醉成这样?

    唐晏云今晚不知怎么了,像主持人请来的托儿似的,一杯一杯,简直热情无限来者不拒,喝多了酒,便在排队区的沙发上一躺睡着。

    聚餐快要结束时,他被前辈叫醒,问他怎么回去。

    唐晏云可能连眼都没睁,也可能是眯了一条缝——具体如何不清楚,反正他睫毛又密又长,不凑近看不清他眼里的光。

    他抬手一指路过吧台的许淮书,道:“我跟他走。”

    许淮书:“……”

    突降大任,滴酒未沾的许淮书无言以对,只好责无旁贷地把他弄上了车。

    这么大的人,连被谁带走、带到哪儿去都不知道,不怕别人把他怎么样?

    也是,他不把别人怎么样就不错了。

    许淮书懒得搭理他,唐晏云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车行至红灯前,许淮书一转头,见唐晏云伸手乱抓,摸到了个盛样品的纸盒子。他有气无力地抽了出来,歪歪扭扭地垫在了脑袋底下。

    和上次醉了酒胡言乱语相比,唐晏云今天老实得多,但看惯了他鲜衣恣情的模样,见多了他鸡飞狗跳的花招,再一看他垂着胳膊,身体曲折地躺在后座上,纸盒的棱角生生硌着他的后颈,逼得他僵硬地抬高下巴……实在是活该又可怜。

    许淮书看不出他这样躺哪里好。

    唐晏云忽然睁开眼。

    “……”许淮书收回目光,道,“四季广场那边,是吧?快到了。”

    “嗯,四季广场。”唐晏云说完,含混不清地笑了两声。

    正当许淮书以为他又要睡着时,唐晏云摇摇晃晃地坐起了身。

    他把手伸过座椅,搭在许淮书肩膀上,严肃地低声诘问:“你是不是把我的玫瑰吃了?”

    许淮书:“……”

    他不知道唐晏云怎么敢借花献佛还大言不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些脸热,好像真的“吃了人家的嘴软”那般,一时无话可辩。

    “是吧?”唐晏云用指腹沿着他下颌线轻轻揩了一把,“宝贝,你收了我的玫瑰啊。”

    “你是不是有病?”许淮书两下打掉他虚虚挂着的爪子,“下次吃饭,我还你一个就是了。”

    “什么!”唐晏云扒着椅背,大为惊奇地问,“你已经学会了?”

    许淮书没好气地鄙夷道:“那么简单,智障看一遍都会了!”

    唐晏云惊讶是假,转眼便恢复了懒洋洋的笑容:“那你要付学费啊,同学。”

    他重整旗鼓,两只被打掉的手执着地越过许淮书的肩膀,在他胸前紧紧扣住:“宝贝,跟我回家吧,算抵学费了。”

    许淮书扯了两下,扯不掉他的手,于是面色无波地开车,心平气和道,“你发现了吗,我连‘不去’都懒得说——到四季广场了,再往哪走?”

    “广场东边的路,往北,再往西,第一个升降杆停。”唐晏云当然知道叫不动,完全没有失望,明知故问地坏笑道,“你为什么不来?你是不是怕来了就走不了了?”

    “……”许淮书猛一刹车。

    唐晏云的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驾驶座的后面。他撞得不重,只是被弹了回后座,干脆哈哈大笑着横身一躺,越想越开心,仿佛许淮书真的离不开他了一样。

    他笑得放浪形骸,一会像鹅叫,一会像驴叫。

    许淮书万万没想到,唐晏云是真的天赋异禀,喝得烂醉如泥时说的话,隔了几日还能记得,竟然来找他兑现承诺。

    唐晏云避开前后左右的同事,一脸正直地踱到他身边,小声和他打着商量:“你不是要把玫瑰还我?我们去吃火锅吧。”

    面对唐晏云,许淮书的心中有一种无法详述的困苦,就像面朝黄土的百姓遇到了欺压一方的恶霸。明知道对方在偷梁换柱、混淆概念,又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本事跟他条分缕析地清算。

    他觉得累,累到看着唐晏云,无言以对。

    这种累和一般的疲惫不甚相同,工作和劳动消耗的只是体力,是一个年富力强的男性最取之不竭的资源,但应付唐晏云,他总是不得不调动很多的情绪,这种强人所难的调动对他而言无异于旱地打井,而且还是现场开发。

    “非得今天吗?”许淮书问。

    他并没有恨唐晏云恨到不能同席,别说一顿,只要唐晏云肯像个花瓶或是像不存在一样,老老实实坐着吃饭,十顿八顿他也可以请,可他今天手边还有一摊子事没做到自己满意,下午也未必忙得完,再加这个时间点正是用餐高峰期,出去一趟多么费时费力,可想而知。

    “今天不行吗?”唐晏云沮丧的模样乖巧到有些可怜,颤着声说,“我早上没吃饭,好饿啊,肚子都响了。”

    他两只手并齐,扒在隔板上,说话间偶尔哪根手指翘起来,轻轻击打隔板。

    那是摸过许淮书的脸的手。

    许淮书移开眼不想再看,他一看就觉得心烦意乱,烦到眼下没了做事的心境。

    他保存了文件,关机道:“走吧。”

    烈日当空,交通拥堵,这正是许淮书不愿意出来吃饭的原因所在。

    他心浮气躁地下了车,只见电梯前站着成片成片的食客,三架电梯再拉两趟都拉不完。

    “走这边,”唐晏云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从货梯上去。”

    说着,他便拉起许淮书的手——许淮书多年遭受梦魇折磨,对被人拉手的抵触情绪十分强烈,更何况唐晏云不止一张脸难以泯然众人,双手长得也自有讲究,他手背格外地薄,指骨和血管筋脉清晰,许淮书一碰到他柔软的掌心,二话不说,重重甩了开来。

    唐晏云被他甩懵了:“怎么了?”

    许淮书皱眉道:“你走前面。”

    二人穿过昏暗的货运通道,进了一架铺着木板的货梯,虽然厢内的气味诡异,但忍一时的异味总比站在楼下枯等要好。

    他们按下楼层,刚刚站定,电梯里又进来了一个人。

    来人穿着系带的尖头皮鞋,西装休闲又考究,身材瘦削。许淮书再一抬眼,和肖羽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心头窜起一股无名之火,狠狠瞪了一眼唐晏云。

    “哎?”唐晏云显然也没料到,“肖羽茅?”

    肖羽茅不答话,看了许淮书良久:“是你?我记得你。”

    许淮书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用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态度的语气顺口说了一句:“我也记得你。”

    他们俩的交集其实很多,不止见过一面而已,只是没有直接接触过。他不知道肖羽茅是从哪一段里想起了他,但哪一段都不重要了,他现在绝无叙旧的心思。

    唐晏云及时地把话接了过去,口气如常地问:“来吃饭吗?”

    “嗯,”肖羽茅看了一眼亮灯的楼层,“在你们楼下。”

    他一顿,意有所指地微笑说:“我说呢……”

    许淮书一窒,把脸转向另一侧,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他真的怕了。

    他怕这两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突然搂搂抱抱在一起,他怕唐晏云再像当年一样,再在和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对另一个人说一句“我正要去找你”。

    他不难想到为什么肖羽茅会出现在这里,这条人迹罕至的“捷径”分明是属于肖羽茅和唐晏云之间的默契。而他,正踩在别人的默契里,他是一个突兀的外人。

    他算什么呢?是和唐晏云一起共进午餐的同事吗?

    尽管看起来是这样的关系,可要说唐晏云邀他吃饭时没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撒娇,他来时没有一丝源于旧情的纵容,在肖羽茅的目光审视下,扪心自问,他不能无愧。

    许淮书抬眼看了看电梯顶,他记得许多电影里演过,电梯顶部的板子一推就开,人能爬出去。可是这是货梯,为了运输大件物品,厢顶特别高,比普通客梯高出一番不止,厢内又没有扶手,四周都是拉丝的金属内壁,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上去推开。

    电梯门他倒是够得着,如果肖羽茅让一让,如果他力气够大,也能掰开。

    不是威胁。

    他真的敢掰。

    想到历史往往相似,他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他不想重温当年的感觉。

    这二位当然有言论自由,只是他必须先走一步,等他走了,随便这两个人在这里说什么都可以。

    一定要他重温一次的话,他可能会掐死唐晏云来终结他多年的噩梦吧。也可能会杀了肖羽茅?具体要看哪个更好杀一点。

    反正面前这两个人,一个酗酒纵欲纸醉金迷,一个瘦骨嶙峋手不能提,他能一手掐断一个的脖子也说不定。

    但他不会一起杀了的,他掐死一个足矣,否则不是送他们一起上路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肖羽茅笑了一声,道:“我说你最近怎么不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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