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昶兰猎场在大邺西北边境,地处偏远,围猎一行虽说有一月期限,但因来回路上各要耗费上将近十日,是以,真正在猎场待的十日,统共也不过尔尔。
那日马射比赛与烈祭仪式后没过两天,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了皇宫。
陆容予此番来猎场时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衣物首饰,没一会儿便整理完了。
她正与画婉、梳雪坐在账内随意聊着天,等待传话的公公,可没想到还未等到公公传她上轿,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婢女。
听到门外有动静,梳雪忙起身出门去,没一会儿便又返回帐内,说道:“小姐,在怡妃娘娘身边伺候的温双来了。”
陆容予皱了皱眉,心下疑惑。
她与怡妃娘娘一向没有往来,此番突然来找她,是为何事?
……莫非是关于九皇子?
她猜到了些许缘由,便道:“请进来。”
那婢女温双被梳雪带进帐中,对陆容予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嘉和郡主,怡妃娘娘邀您移步一叙。”
她点点头,跟着温双走到怡妃帐内,福了福身:“臣女见过怡妃娘娘。”
“郡主请起。”那怡妃体态丰腴,面色柔和,一幅富贵美人的长相,但相处起来,倒是半点架子也无,她亲自上前掺着陆容予起身,又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怡妃将婢子刚沏好的茶推至她面前,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眉目如画的少女打量一番,点头赞许道:“确实生得极为貌美。”
陆容予面色未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颔首道:“娘娘谬赞。不知娘娘此时唤臣女来,可是事关九皇子?”
怡妃叹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前两日,本宫正为老九相看婚事,他听闻后,便来寻本宫,说他已有心仪之人。不要说知子莫若母,依本宫看着,这宫内宫外,但凡知晓些事情、长了双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心悦于你。”
陆容予闻言,急忙起身,跪地道:“臣女惶恐。”
怡妃向身旁的温双使了个眼色,温双立即将人扶了起来。
“郡主不必惊慌,本宫此番找你来,并非是要向你讨伐,只是想问问,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你可也喜欢老九?”
“臣女对九殿下从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答。
“那便好。”怡妃似是松了口气,叹道,“本宫不喜玩弄心计,身在后宫这些年,也并不曾与谁争抢什么。老九与本宫是一个性子,对上头那方宝座没有半分念想,本宫只望义儿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锦衣玉食,安稳过完此生。”
“如今陛下年过半百,却仍未册立太子,储位之争明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浪潮汹涌。旁人只道后宫勾心斗角、步步凶险,却不知前朝男子之争斗心机,比后宫更为凶狠可怖,稍有不慎,不仅折了自己的姓命,更加危及旁人。”
“你身份特殊,在这后宫,必不可能置身事外,难免被政斗所伤,要自己多加小心才是。你若能寻得一靠山倚仗,便是最好,只不过义儿心思单纯,恐无法护你周全。依本宫看来,你二人也并不适合在一处。”
听她如此说,陆容予顿时心下明了。
想来是围猎开始那日,自己与七皇子受伤一事令怡妃思虑,如今她已摸清来龙去脉,知晓背后主谋是冲着九皇子而来。
九皇子对自己之痴情过于明显,作为母亲的怡妃不想让儿子有弱点,日后被人加以利用,才会在今日与自己说这番话。
陆容予点了点头:“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了。”
自此事过后,她便有意躲着程淮义。
回程途中休息之时,他来找她,她便回回都称病称累躲过;回宫下堂之时,他来找她,她便即刻拉着程淮安一道走开,或干脆埋头,做出一副潜心苦读的模样。
总之,无论他以何事由说要见她,她都找借口搪塞过去。
回到宫中才三日,程淮义便觉察出了些不对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额娘前些日子找她说了话。
他就是再迟钝,此时也该知晓额娘反对他们走到一处。
着实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无欲无求、只求自己快乐度过一生的额娘,竟会在他初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之时,连商量都不与他商量一下,便直接将她拒绝了去!
按理,他是皇子身份,与她的郡主身份最为相配;按情,她如此温柔貌美、还识大体。
这如何便入不了额娘之眼了?
她虽与她相识才不久,却也知她是个颇要自尊的性子,如今额娘若与她讲明了,她就算心悦自己,也必然不会再多做纠缠。
他一向是个倔强个性,认准了人便绝不肯改,此番额娘不与自己打个商量,便将她拒之门外,就休怪他也不与额娘打招呼,就擅自做主了!
未过几日,诸皇子一齐到太后处请安时,程淮义便直接开口向太后提了此事。
“皇祖母,儿臣今日前来,还另有一事相求。”她几步走上前,跪下身,对着坐在上首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太后拜了一拜。
“快起来!”太后见状,忙叫身边伺候的珠儿将他扶起,“老九素来最为贴心,从未同哀家求过什么,今日你既开口,哀家必然尽力助你,何苦行此大礼?”
程淮义拱手道:“谢皇祖母,儿臣今日是想求一女子。”
程淮泽与程淮旭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女子?”太后笑道,“好,好!你已过束发之年,本该考虑亲事,倒是哀家疏忽了。不知是哪家贵女,让义儿动了心思?”
“回皇祖母,正是那嘉和郡主。”
此话一出,太后的笑容缓缓凝滞,不多时便全数消失在唇角,摇头道:“此事不妥。”
若今日来求嘉和郡主者,换做老五、老七或老十三,她皆能毫不犹豫应下,但此人偏偏是老九,她不能允。
怡妃乃太后远房表妹之女,在这后宫之中,太后与怡妃多少算有些血缘亲疏,怡妃又是个温和贤惠、不争不抢的性子,太后自然厚待她些,连带着这个与怡妃长相、性格皆十分相似的孙子也一并十分宠爱。
正是因为太后知晓九皇子无心皇位之争,这嘉和郡主又身份特殊,便与怡妃有同样的忧虑。
嘉和郡主乃南阜送来的质子,虽说南阜兵力弱小,但兵力较强的东乾、外荆向来不满于大邺之繁盛昌荣,时时骚动,万一哪日南阜与东乾、外荆合力讨伐大邺,那么这嘉和郡主必然成为几国交战的牺牲品。
皇位之争如刀尖上行走,凶险万分,若娶她的人日后成功称帝,倒不会如何,于新帝来说,不过死一名后妃。
若娶她之人在皇位之争中败北,那他与她皆是本就死不足惜。
但若是换做对这嘉和郡主用情至深、又无心皇位之争的老九,一旦出事,新帝借机将他与她一并杀了,也极有可能。
即使新帝顾念手足之情,前朝的官员们想必也会对他口诛笔伐,最后落得悲惨下场。
老九本可以安稳荣华一生,何故为了一个女子,冒这般风险?
上座之人态度尤为坚决,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程淮义见太后竟也毫不犹豫地拒绝,只觉难以置信,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激愤逾矩。
“儿臣竟不知,嘉和有何处与我不相配!母后与皇祖母一向宠爱儿臣,儿臣又是第一次向您开口,只是要一个女子,您与母后为何不允?”
太后闭上眼,摇了摇头:“你要都城中哪个贵女,哀家都可以允,唯独这嘉和郡主,不妥。”
“便是因为她来自南阜吗?儿臣并不介意此事。”
程淮泽见状,笑道:“我看九弟实在用情极深。”
程淮旭也道:“皇祖母,九哥与嘉和郡主情深意切,何处不妥?”
守在不远处的玄一闻言,差点没忍住一口“呸”了出来。
什么“情深意切”。
一派胡言!
明明殿下与郡主才是情深意切!
果然,程淮启眸色一沉,一字一句反问道:“情深意切?”
太后身在后宫多年,几人间的明枪暗箭皆逃不过她的双眼,她一向知道老七与老五、老十三不对盘,倒是与老九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于是问道:“启儿以为,此事如何?”
程淮义立即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程淮启,神色真切地抢话道:“七哥,我与嘉和是两情相悦!”
程淮启眸光似利刃,剜了他一眼,程淮义立即毛骨悚然,瞬间怂了下来,但心中仍抱有极强的期待。
七哥虽然面上总是一幅冷冷淡淡的模样,与谁都不交好,却悄悄在暗地里帮自己解围脱险多回。
争储一事上,他虽面上中立,却也是素来暗自向着七哥的。
如此小事,他想来必定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七哥得帝后与太后偏爱,说话极有分量,若能争得他一句“同意”,此事想必也就妥当了。
他只是不愿参与皇位之争,并非毫无心机,其实额娘与太后心中所思所想,他皆能明白,不过,他并不在意这许多。
若真得一心上佳人,佳人倘死,他又怎会独活?
而且,虽说皇位之争凶险万分,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无定数,但他始终相信,最后问顶皇位者,会是七哥。
若是七哥登顶,必然护他一生无忧,实在无须顾忌这许多。
程淮义正如此想着,就听见他低沉淡漠的声音传来。
“是否两情相悦,请郡主过来一问便知。”
玄一闻言,更坚定了心中猜想,唇角都忍不住咧了开来,还暗搓搓骂了句脏话。
殿下向来最不喜麻烦,这种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儿,实在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将郡主请来。
可如今却忽然转了性子,要请人了。
想必殿下是许久未见郡主,想念得狠了,想借此良机,偷窥佳人罢!
思及此,她边摇头,一边连连“啧”了好几声。
待他醒过神来时,才发觉殿下正盯着自己看。
那眼神,如狼似虎,阴狠可怖。
玄一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殿殿殿殿……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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