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子回去以后,一直心神不定。
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平日里也热心,对叶氏这样的孕妇颇多照顾,对妇人之事了解甚多。起初岳弯弯只说是治病的药,当时张婶子信了,那些药材即便不怀孕,对平日里有些那病的女子,也具有温补滋阴的功效。
但回来以后,张婶子前后一串想,立刻就发觉了事情不对。且不说岳弯弯还只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未嫁之身,能得什么那病?说是亏了身子也有可能,但她年轻时又不是没干过比重活儿苦活儿。再联想到岳弯弯此前种种眩晕干呕的症状,张婶子头颅一抬,福至心灵,登时前后串了起来。
起初张婶子只是猜到,她惊疑不定地在屋中踱来踱去,忙着练字的虎儿没等到弯弯姊姊来,又见娘亲的布履在地面上踩出咚咚的响声,便有些烦躁了起来,嘟着嘴道:“娘亲,你怎么了?”
张婶子脸色一板,“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不许多嘴!”
虎儿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练字去了,果然没有多嘴再问半个字。
晚间,张婶子的男人回来了,他工地采矿的事繁重,好不容易开了春,正是最忙的时节,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节挣的钱最多,也回来得最晚。等男人写了个热水澡,仰头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
月色深幽,悄然破窗而入,晒在张婶子的一侧床角,将她整张沉思的面容映得惨白,男人乍一睁眼,吓了一大跳,立刻伸臂推她:“这么晚了,不睡,还要做甚么?”
张婶子扭头,便冲男人道:“你还说我多心,犯了疑心病,我看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什么事?”
男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
张婶子嫌弃他不肯听,手肘撞他胳膊,皱眉道:“就是我说的岳弯弯怀孕的事儿!”
男人本来昏昏沉沉,疲倦欲睡,嫌这妇人长舌,又不知要嚼谁的舌根,此际闻言却仍是惊吓过度,猛然睁眼:“你说谁?”
张婶子便把今日在岳弯弯家中撞见安胎药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顺道还添油加醋,渲渲染染。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在这方面,男人的见识自是远远比不了她,因此也不让男人质疑,蛮横地认定,岳弯弯便是有孕了。
男人争辩不过,折了眉宇,不肯再理会这妇人,翻身躺了下去,只道:“我只知道,弯弯那孩子这几年在陈家吃了不少的苦头,老岳当年对咱们好,他就是要把女儿托付给我,我也是会养的。咱们受了人家的恩情,还要恩将仇报,那和畜生有甚么两样?”
张婶子瞬时瞪大了眼睛,怒斥:“你这话好厉害,就拐着弯儿骂我不是人了是不是?”说着张婶子就抬起了臂膀,抽她男人,男人后背灼痛,沉着口气,也不吭声。
他明日还要去矿地上工,一家子就指着他吃这口饭,张婶子到底没太过分,忍了这气,也翻身朝着里侧躺了下来。
男人油盐不进,对她的话又不肯信,张婶子大是着恼。
次日一早,张婶子拎了酸杏脯到叶氏家里做客,还拿了些酒醪。这一来便发现,不止叶氏,好几个婆妇也在,都是来看叶氏的。
叶氏的丈夫岳三郎是个大小也算是个村官儿,对张婶子她们极是客气,盛情招待了她们这些常来与叶氏说话的婆子妇人,因还有公务在身,便告了辞。
岳三郎离开以后,家里便只剩下叶氏与诸婆妇,这些嘴碎的婆子,拉长了破锣嗓,从东村一路说到西村,最后扯到了一户人家,说起人家的家长里短来。
说早些年,流民还猖獗的时候,女人生活不容易,那时候谁家走失了女儿,也只当是被那流寇给抓走了,大家都很惋惜,并为那人家感到可怜。城南王家村里的,铁拐老王家原来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就是长到十六岁,便离奇失踪了,报了官府,也没用,怎么找都找不着。当时就有人说了,铁拐老王家那女儿生得水灵,一定是让过往的贼寇起了歹心。
大家纷纷对老王表示了一番同情,过了好几年,闺女没回来,老王只当女儿死了,给女儿立了一个衣冠冢。老王除了这女儿,膝下再无子女,大家伙儿可怜他无依无靠,便在衣冠冢前,借着采买花圈奠文的名义,为老王募捐了一笔银钱。
“自那以后,老王整个人都老了几十岁,前几年,也走了,可你猜怎么着?”那婆妇突然拉长了嗓音,骂骂咧咧起来,“就在前不久,有人到外地经商,居然又见到了老王那闺女!啧啧,人家现在穿金戴银的,丰腴富态,早成了一个贵妇人。这才晓得,原来当年老王她闺女不是被流民给劫走了,而是与人私奔了!”
“这……怎么还有这档事?”
“简直不孝!要是生这般女儿,不如早早掐死了!”
众人义愤填膺。
那婆妇又道:“谁说不是呢。当年她男人只是个穷卖油郎,老王看不起他,坚决不把女儿嫁给他,还差点儿打断了他一条腿。老王的女儿后脚就跟那卖油郎私奔了,哪晓得过了这么些年,这卖油郎突然飞黄腾达了呢,在朔州那边开了十八间油铺子了!要我说,这男人不回来孝顺老王,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女儿……”
说到此处,见身旁的女人已是个个怒意填胸,纷纷要叱责老王女儿时,角落里忽传来幽闻喃喃:“莫非弯弯也是同人私奔了?”
这无媒媾和,可是大忌。
张婶子话音一落,怔怔回神,忽然却撞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张婶子吓得手一抖,这时,那说话的婆妇疑惑道:“你说什么?是岳弯弯同人私奔了?”
张婶子并不直接答话,只道:“刘嫂,你说,那老王的女儿后来咋样了?”
刘嫂一哂,“还能怎样。私奔罪在前,不孝罪在后,朔州那边可比咱们这儿还厉害,前不久就抓着王氏要沉塘了,幸而她男人有些钱,将她赎了出来,只在脸上赐了个字,这事儿便算完了。”
张婶子越听越是心惊,脑中浮现出岳弯弯那如花似玉、肤光若腻的芙蓉俏面,顿时恍惚了一下,那玉雪肌肤之上陡然多出一个“淫”字,是何等屈辱之事。
可是她与人无媒私通,这也就罢了,还怀了孩儿,这孽种是断不能容的。
“你快说,岳弯弯怎么了?”
刘嫂这么一问,连同叶氏在内,顿时全朝着张婶子逼问而来。
张婶子怕成为众矢之的,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了,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岳弯弯她有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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