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伊万独自一人走着来时的路。石子咕噜噜地滚到前方,被作为出气包,接连踢了一道。

    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从伊万转身离开时就悄然弥漫开来,无论是在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说来不可思议,刚刚掐头去尾的半个小时,似乎是他和太宰半年来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可笑的是,这段短暂的相处还是由任务强制捆绑而来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嫌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伊万想过很久,但任凭他怎么回想,都无法找到正确的节点。

    就好像从某一天起,一道不可视的透明薄膜忽然间就那么出现在空气中,如影随形地阻隔在二人中间。

    每当伊万想要戳一戳那头的太宰时,薄膜就会极具韧性地反弹回来,附带着薄膜那边一个模糊而疏离的微笑。

    是属于太宰的叛逆期到来了吗?伊万疑惑地瞅着快要停止翻滚的石子,不过同样年龄的中也除了脾气见长,其他完全没有变化。

    所以不是叛逆期啊……上前几步,石子又被踢了出去。

    要说改变,太宰对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改变的态度。只是找着各种借口从他面前消失掉,果然……是仅仅对自己产生的厌恶吗?伊万自暴自弃地念叨着。

    甩甩头,伊万将刚刚冒头的想法压制下去。即使再怎么拉远距离,但还远远达不到厌恶的程度,顶多算是失去了兴趣罢……不过这么一想,为什么感觉更加不爽了。

    “啊啊啊——”烦躁地抓抓头,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关于那个家伙的问题就纠结的不行。

    ‘啪嗒’石子被踹到了草坪上,完成了它短暂的旅程。

    伊万脚下加快了速度,有些急切地想要回去贴着爱丽丝治愈一下受伤的心灵。

    XXX

    因为想要快些回去,伊万抄了小道,处于城市背面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走动。

    不经意间路过一条南北联通的窄巷,一股恶臭的气息瞬间吸入鼻尖。伊万皱皱眉抬手捏住鼻翼,目不斜视地想要绕过这方路口。

    开口的距离很短,几乎四五步,就能绕出窄巷的视野。

    但就在即将走出缺口时,一道声音迫使伊万停住了脚步。

    “伊万……大人……”微弱的如虫鸣般的口申口今声在巷子里轻轻回荡着,磕磕绊绊地在最后时刻传进了伊万的耳朵。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的死亡,伊万早已学会了不看不想不在意的三不法则。但如果即将死亡的对象是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话……以上法则全部作废。

    倒退几步转过身,伊万抬脚走进了布满灰尘污渍的巷子。

    沿着一边没有窗户的高耸墙壁,离巷口不远,四五个黑衣人浑身血污地,以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半人高的焦黄油罐旁边。

    明明还有人在,但巷子里静悄悄地,伊万能清晰地辨别出听到的口申口今声是来自这里的哪一个人,不过那人也仅仅剩下发声的力气了。

    快步走近,声音并没有随着盼望之人的到来而停止。伊万蹲下身,手指拨开那人额前的碎发……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正清秀的年轻面孔,即使没什么印象,但伊万直觉他应该是个个性开朗的青年。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他说几句话看看。

    伊万遗憾地想着,手指向后轻缩,任由发丝滑落重新如同面具般隐去了半边面容。发丝遮盖下,那双本该充满活力的浅色瞳孔早已失去了焦距,透着一股生命枯竭后无机制的灰白色。

    早已失去灵魂的人是如何发出的呼喊呢?

    燃烧最后一丝名为痛苦的魂魄,撕扯咽喉中最后一丝残留的气息,亦或是流出的血水气化成烟飘入了竭力想要呼唤的人的耳中?

    无论是哪种,他都成功了……

    “那么……”伊万缓缓起身,不合身的浅色风衣下摆沾了深色的泥土,湿透的白色里衣牢牢粘在皮肤上,水珠还在顺着发丝流过脸颊。

    不过这般狼狈都不会使他此刻的气势衰减分毫,因为那双注视着某个方向的红瞳像是来自亡灵的血池,在平静中带来死亡,模糊了一切的脆弱和美丽。

    视线直直射向油管堆叠的那边视角盲区,那里没有可以对话的人,但伊万却对着那边空气抬起了右手。

    “躲在那边的老鼠,是时候该以命偿命了。”

    说来惭愧,大概是在海里下沉时脑子进了水,伊万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携带的是火属性异能。这种异能用来烘干衣服,烧掉绷带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现在反而白白借了织田作的外套。

    嘭!

    瞬间,火光迸现,似是从水泥中窜出的地火从下方将一个个油罐顶了起来,又在离地的下一秒钟,轰然炸成刺目的烟花。伊万现在有些理解梶井基次郎的想法了,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地面上的烟火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但是……

    伊万皱起眉头。他看到就在几乎与爆炸产生的同一时刻,十几人组成的小队如同灰色的乌鸦纷纷从油桶后面跳了起来,训练有素地一脚踏墙,在空中灵活地旋转一周,准确地避开尸体落到了油罐前方没有杂物和尸体的空旷处。

    ……希望外套不会英勇就义,至少表面上不要损坏就好。

    伊万叹了口气,连退数步与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灰色披风部队拉开距离,随手将披着的外套扔向角落。

    “等等,开打前容我问一句,各位是哪个刚刚跑来横滨的新手组织吗?”一手抬起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伊万慢悠悠地说道,“听说过一句话叫强龙不打地头蛇吗?当然不是说我们港口黑手党是蛇啦,我们也是龙,一条又粗又长的胖头龙……这样说怪可爱的……”

    说来说去不对味,伊万摆弄着指节间游走的火苗苦恼地想不到更有气势的形容词,干脆不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放狠话环节单方面开始后迅速结束,伊万抬眼看向最前面的高大男人,状似天真地弯弯嘴角,总结陈词,“那么,看来你们已经做好集体消亡的准备了啊。”

    话音刚落,咔——咔咔——黑漆漆的枪口齐齐地从过膝斗篷下抬了起来,对准对面唯一的活物。

    冲锋木仓形式的枪体有些陈旧,伊万打量一眼,感觉有些熟悉……

    “这么理直气壮地抢人家东西还要杀人灭口,真是不讲道理。”这些枪支原本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港口黑手党管辖的武器库才对。

    场面一片寂静,良久,倒是中间的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率先有了动作。在听到伊万话语时,他似是发出了豺狼般的哂笑声,随后伸手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兜帽。

    兜帽下,一张硬朗成熟的男性面孔显露出来,灰白的半长发丝松松地垂在一侧。他在笑,但笑着的嘴角不能显示出一丝一毫的友好和善意,反而让人通体生寒。

    “给你两个选择,”那人没有回答伊万的任何一句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杀死我们或是被我们杀死。”

    “大叔,你是老年痴呆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伊万嘴角的弧度加大,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如同羽毛般轻盈地飘在了半空。

    “杀死你们。”

    嘭!嗒嗒嗒嗒——

    火焰压缩空气产生的爆炸与子弹弹出弹道擦出的巨响一齐盛放,霎时,狭小的巷子被火焰轰起的余烟覆盖。从上往下看,如同灰色紧密的云朵,从下往上看如同身在雾中,一时间,双方都失去了敌人的身影。

    不过,对战双方并非失去了视觉就无法战斗,他们凭借着敌人的攻击轨道,依然准确地攻击着。

    要不是外套沉到海里喂了鱼,这时候应该不会这么棘手了。

    咬着牙,一边向下方投放着火球一边凝聚火墙融化着密密麻麻射来的子弹,伊万暗暗骂着太宰,为自己外套口袋里逝去的几管血液默哀。

    嗖——

    一个走神,一颗子弹悄然穿过了火墙边缘擦过伊万的面颊飞向远处。

    瞳孔收缩,伊万伸出舌尖接住了留到嘴角的血液——没有味道,像白开水一样。

    无趣地用肩膀蹭了蹭伤口,伊万右手未停,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火焰球抛射而下,虽然收效甚微,但还是会有哀嚎声从下方传来。

    感觉射来的弹雨少了点,但是再没有了下一步的进展,敌人似乎用了什么法子躲避了大部分的火球攻击。

    ——如果想要将对方全部击倒,看来需要改变策略了。

    伊万略一思索,他维持着左手的火墙,使其边缘分离出来继续向下攻击,而另一只手缓缓伸到腰间,摸到了那柄造型独特的银色手木仓……

    罩着灰色斗篷的小队还在向着空中射击,呛人的浓烟没能影响他们的行动意志,即使有同伴不经意间倒地,周围的人也会迅速补齐空位。

    上方投下的火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但训练有素的士兵并不会因此停止攻击。突然地,从一边开始,有风从巷子一边穿了过来,将本来变得稀薄的浓烟自一边起一点一点吹散了开来。

    “小心!掩蔽!”那个领头的男人突然停住了射击,大吼一声,迅速向后退去。在他身后的人收到命令也下意识地极速后退,但处在他上风口的人就没那么幸运,在话音出口时,已经如同割麦子般倒了一片。

    烟雾彻底被风吹散,金发少年的身影如同一道幻影般紧跟着散去的烟雾显现在倒下的身体后。

    见对方又一次如同早有预料般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攻击,伊万抿着唇紧追不舍地向着急退的几人连开数枪,然后在最后一声的空腔中无奈地甩甩手腕,不客气地喊道,“喂,老男人,你的异能是可以预测危险吗?”

    听到对方已经没有了子弹,男人站定,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在身边站立的只剩下了几个,人数不足来时的三分之一。

    手臂横举,身后几人向后退去,男人独自向着伊万走来。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一边走近一边沉声说道,“安德烈.纪德。黑手党的小朋友,你的枪法虽然不错,异能也是出人意料的强劲,但是……”

    在离伊万不到三米的距离停下,纪德继续说道,“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伤不了我。”

    是的,他伤不了面前的人。无论是刚才猛烈的火焰攻击,还是高超的枪技,这些只在这个名为纪德的男人身上留下了脏污似的烟灰,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面对向他举起的枪口,伊万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反而从容地一笑,“纪德是吧,你真的认为我一个人就有勇气来和你们打群架?”

    似是也觉得对方不会如此莽撞,纪德收起了笑容,但举着抢的手纹丝不动。

    “看的出来,纪德前辈是执意要在此时与港口黑手党开战喽。”

    伊万眯起眼睛,直视枪口。

    就在这时,一道不是很正经的清朗声音飘了过来“喂喂~伊酱在吗——伊酱在吗——”

    随即,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步伐整齐,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可以清晰地听见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光是用听判断,纪德就能大致推断出向这边赶来的有几十号人的数量。

    用身边的这些人手与黑党硬碰硬,只会造成兵力的过早损失,这种集体自杀般的做法在未达目的前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就在纪德思忖的片刻,在他前方的少年突然脚跟用力,身体向后跃起,一个翻身停在了巷子口的明暗交界。

    “是对付港黑的精锐部队,还是杀了我再对付黑手党的精锐部队,现在到你选择了,大叔——”伊万学着纪德刚刚的口气,照猫画虎地丢出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对了,我现在可是毫无威胁,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过,还有不到十秒钟的考虑时间哦~”投降般地双手举到胸前,伊万瞥了眼右侧的街道慢悠悠地说着。“九秒、八秒……”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过多思考,纪德冷哼一声放下枪,向身后摆了个手势。身后尚存的几人飞速消失在巷口那端。

    即使来到横滨就是来找到那个可以将他们带去彼岸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任同伴在时机尚未成熟时贸然死在这里。

    “七——六……”伊万还在不急不缓地进行着倒计时。

    “给你个忠告,小朋友。——即使有人撑腰也不要这么嚣张,背叛随时都会来临。”别有深意地说出一句,纪德扣上兜帽,几个闪身,视野中再没有灰色的身影。

    “三——二——一……呼——”坚持着数完了最后一个数,伊万听听四下没有动静,才长长地呼出口气。

    看来他的演技磨练的越来越好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挖森鸥外的墙角让他去做明星。擦擦掌心的汗水,伊万一步跨进了光亮处,在离窄巷仅有两步的地方拾起了手机。

    手机翻开的屏幕还在闪烁,屏幕正中是个黑色的磁带图样,图样下是暂停的标识,显然是手机自带的某种录音或是播放功能。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播放的按钮,‘哒哒哒哒——’,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忽然透出屏幕响了起来,伊万被震得手一抖,赶紧将屏幕合上,脚步声戛然而止。

    不愧是港口黑手党统一配置的手机,水汽蒸发后就能快速投入工作,伊万奖励地摩挲了下手机外壳。

    不过啊,要说这次能顺利地将敌人虎过去,还真要多亏了太宰那个家伙……若是没有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录进去的来电提示,伊万还真想不到另一个除了死亡,其他更能摆脱刚刚状况的方法。

    算了,这此也大度地不和他计较了吧,要是再有下次,他一定会揪着对方的脑袋问出个因为所以才好。

    摩拳擦掌了一番,录音里太宰打趣般的玩笑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伊万不自觉地动了动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XXX

    照例带着黑手党成员的随身物品回到港口大楼,将物品全部交给森鸥外,伊万详细地描述了一下与这帮疑似外来组织的成员打斗的场面,重点描述了下对某个预知能力的猜测。

    “伊酱太冲动了。”听完伊万的叙述,森鸥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是,下次不会了。”伊万迅速认错,自我反省意识十分强盛,但具体怎样就不为人知了。他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对了,那个像是头目的人说,他叫安德烈.纪德,再结合他们全程训练有素的样子,我怀疑他们是外国来的雇佣兵什么的。”

    森鸥外拍了两下手掌,欣慰地说,“伊酱已经可以独立思考了呢,好安心好安心。”

    难道在对方眼中自己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小孩吗?伊万思索了一下,决定忍气吞声。

    “但是呢,推测到此为止就好。”森鸥外微微一笑着,掌心靠拢做了个暂停的姿势,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谈话去向,“伊酱是否应该向我好好汇报一下,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出去的,回来却只剩下你一个了。”

    “……”太宰过来受死。

    伊万收回不久前说过的原谅太宰的话,这种行为恶劣的人,就应该载下次见面就立刻拖出来狠狠暴打一通!!!

    XXX

    某个坐在酒吧里无聊地按着冰球的黑发年轻人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

    “怎么了,太宰?”有人疑惑问道。

    “不,没什么,”太宰的腰杆再次软了回去,有精无力地说,“大概是下次自杀一定会成功的预兆吧。”

    “还会有那种东西啊——”

    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立刻打断,“一听就不是真的啊,织田作不要被带偏了。”

    “安吾好过分,我明明就有感受到,大限将至,啊,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啧,那就预祝你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太宰兴奋起来,举起酒杯欢快地大叫一声。

    “心想事成。”红发青年轻啄一口杯中淡黄透明的液体,习惯性地想要整理一下袖口,却忽然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穿着惯常的那件浅色的风衣外套。

    与织田作理所当然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不同,此时,陪伴自己多年的外套并没有在伊万那里。

    那么这件外套在哪呢?

    视线转回被突如其来的战争闹得遍体鳞伤的窄巷:一坨孤零零地像是黑炭般的破旧布料安详地躺在战火后的灰烬中,享受着生平仅有的独处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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