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是官啊

    也是多亏了大家要配合燕老将军演戏的爱好,所以何子萧至今不知左玟等人的身份。还把他们借宿时说的“投奔泉州的亲戚的外乡商人”,这一言辞,信以为真。

    若似燕老将军昨日把“左小状元”之类的称呼喊出口,何子萧如今就不会有这般胆子了。

    这何子萧死而复生的事在当地也算得出名,当地知县从旁边的差役口中,很快就核实了何子萧的身份确为太史官。又听左玟这边说是商户子,还是外乡来的,那态度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县官虽小,排场可不小。在以县当地百姓心中的权威还是相当大的。

    那知县收了两边的状词,整理好冠服,坐于“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挡在了仪门外面,却还是伸长颈子,试图往里面瞧。

    有交谈的语声传入。

    “好俊俏的郎君,怎么会是土匪”

    “呵,有这等容貌还需要入室抢劫么。别是想要强不成,倒打一耙吧。”

    “那位太史官,就是前些日子死而复生的奇人么阎王爷都不收他,定然不凡。你们不要光看脸嘛。”

    左玟往外瞥了一眼,心道群众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这么快就有人猜出了真相。

    升堂的场所自然不能这般喧闹。衙役们口喝“威武”,杀威棒咚咚咚点地,敲得人心中忐忑。大人再把那惊堂木一拍,好不威风。

    两旁的牌仪竖起,为“回避”“肃静”。四下里的动静就很快平息了。

    那知县喝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左玟不语,气定神闲的模样。任由何子萧先发挥。

    那何子萧恨恨看了左玟一眼,又往地上一跪,用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语气大声喊,“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啊。”

    一句冤喊完,那何子萧便开始了讲述。

    在他口中,他何子萧就是农夫与蛇中的农夫,狗咬吕洞宾中的吕洞宾。

    本是好心收留了星夜赶路的左玟一行人,免除他们夜宿荒郊的境遇。谁料半夜熟睡之时却被屋内的动静惊醒,发现是左玟等入室行盗窃之事。

    何子萧身为读书人,胸有正气,自然是呵斥了他们。谁料左玟等半点不惧,反而把他和好友黄九郎绑了起来,威胁他交出财物。何子萧不肯,大骂左玟几人忘恩负义之举,惹怒了“贼人”,竟是残害他的肢体断根泄愤。

    当何子萧说他不惧生死,言当地的知县大人不会错漏一个坏人,定会为他主持公道之时。左玟几人似乎感到害怕,合计一晚上,给他定下了一个反诬告的毒计。准备先一步到县衙告他强奸罪。还对他屈打成招。

    他忍辱负重,装作任命,实则是要到县衙再请知县主持公道。

    这何子萧生前也是个读书人,字字句句说得声泪俱下,感染力十足。尤其是他怒斥贼人的大义凛然,全心信任知县的暗夸吹捧,黑白颠倒的话语,如若左玟不是他口中的贼人,都想要拍手称好。赞他何子萧一句英豪。

    想想这人昨夜被吓得尿裤子的模样,当着要感叹一下人性之多变。

    一番话说完,莫说知县被捧得很开心,外面围观的百姓也要信了何子萧的话。

    纷纷道,“太史官真是坚贞不屈啊。”

    “堪比古之那谁来着就是也受了宫刑的那位”

    “太史公”

    “太可恨了,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不做人呢”

    “断子孙根得是多大仇啊,变态。”

    “别说,除了两个年轻的,其他几个凶神恶煞一看就像是土匪。尤其是那个老的。”

    站在左玟旁边的燕老将军捅了捅她,又拉过陆长庚,小声道,“瞧见了吧,你们往后遇到这些的时候还多着呢,今天的都不算什么。先适应适应。”

    陆长庚抿了抿唇,叹道,“皆因民智未开,才被小人愚弄。”

    左玟却笑,“百姓不过看热闹罢了,像墙角的草随风摇摆。陆兄不必挂怀。要我说,何子萧的主戏还是上面那位呢。”

    这何子萧的算计其实算不上深远。临时想出来的说法也存在很多问题。但他有一点聪明就在于他利用了自己的官身,抢先一步讨好了县官和围观的百姓。百姓不会考虑那么仔细,而有官官相护的潜规则与其吹捧话语的加成,知县就算察觉到什么,也不一定会说。

    士农工商,阶级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果不其然,听完何子萧的讲述,知县又传自称为何子萧好友的黄九郎问话。

    黄九郎一届小妖,被县衙的威慑压得喘不过气。但为了情郎,还是忍住想要变回原形的痛楚,在堂下恭恭敬敬回了话。

    低着头,不敢看左玟,嘴里道是,“太史官所言皆属实。”

    有人证,也有伤势摆在那儿。

    何子萧打得报仇的好算盘,在大周,若窃盗临时有拒捕及杀伤人者,皆斩;因盗而奸者,罪亦如之。

    也就是说,只要左玟等被定下了入室抢劫伤人的罪名,都是斩立决的下场。其阴毒,不可谓不强。

    知县拍响惊堂木,喊了声“肃静”,让仪门外的百姓安静下来。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问左玟等人,“人证物证俱在。大胆贼人,尔等还有什么话说吗”

    旁边的燕老将军嗤笑一声,懒得回话。左玟则勾唇笑着反问道,“大人还没听过我们的状词,怎么就先定下了我等为贼人”

    陆长庚接口过来,拱手道,“我等要状告此人,联合黄九郎未遂,以及堂前诬告陷害之罪。”

    此地的知县姓胡,已有五十余许,绪了长须,清瘦脸庞,官味倒是很浓。

    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

    而后威严道,“且不论人证物证俱全,尔等可知本朝律法,民告官,先笞二十吗”

    何子萧看着此等情景,面上已然露出喜色。望着左玟的目光,恨意中带着畅快。

    左玟、陆长庚、燕老将军呵呵。

    三个官身的表情微妙、全无敬畏暂且不提,就是燕老将军的家将,几个护卫的表情也难免透出几分古怪的讥讽。

    可叫堂上对他们表情一览无余的胡知县怒不可竭。

    取了筒里的签子往地上一扔,就道,“都愣着干嘛,先给我打二十大板”

    左右衙役提了杀威棒就要上前,被护卫们拦住。

    知县见此,又惊又怒,还要叫更多人。却见左玟弯下腰,把那签子拾起来,冲堂上笑声道,“大人不要着急,案子不是这么判的。”

    胡知县更气,指着左玟,“你在教我做事”

    左玟摇了摇头,从护卫手中接过了一只包裹,就地打开。从里面拿出来的,却是一身叠好的青色官服、一套盖了大印的文书。

    将官服抖开,见其上绣着鸂鶒,乃是七品官的象征。

    堂上堂下,不论是知县还是衙役百姓,亦或是那何子萧黄九郎,都傻了。

    静默一瞬,只见那俊美的左郎君将手中官服递给陆长庚,故作懊恼,“怎么拿错了,这是陆兄的。”

    众人“官,官服”

    “是官啊”

    陆长庚笑了笑,不拆穿左玟,却把另一只属于左玟的包裹递给了她。

    然后展开文书,对堂上知县拱拱手道,“不才陆长庚,新科榜眼。翰林院编修兼任安溪县令。不知可有资格告官否”

    胡知县

    他不认为谁敢冒认朝廷官员,加上也有听闻新科榜眼的名字。再看陆长庚的风华年纪,顿时就信了。

    心中安慰自己,都是七品县官。就算榜眼日后前程似锦,也是日后的事,不要慌。

    而后挤出个笑容来,“原来是同僚,陆大人怎么不早些说”

    何子萧一时仿佛掉进了冰窟,不敢置信,“明明说是商人,怎么会成了官”

    那他还有什么优势在

    燕老将军嘿嘿嘲笑,一本满足,“小子还是太嫩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左玟深以为然。一手捏着令签,没有看何子萧。只晃了晃令签,唏嘘道,“胡大人还是太着急了。”

    胡知县面上一红,咬牙道,“大胆。本官与陆大人说话,你这书生怎敢扰乱公堂”

    左玟眨眨眼,竟是赞同,正经脸道,“大人说的是。”

    不等胡知县脸色放缓,她却是打开了自己的包裹,又取出一套青色官服及公文大印。

    绣着鹭鸶,乃是六品官服。

    正面朝上,左玟看着胡知县颤抖的嘴唇和胡须,语声无比和煦,“不才左玟,乃是新科状元。得圣上恩德,兼任翰林院修撰及泉州通判。”

    自我介绍完毕,左玟笑道,“胡大人,本官如今可以说话了吗”

    本官这个词说出口,的确是非同一般的感觉。明明还在堂下,官身一摆,飘飘然,气势竟已稳压堂上的知县。

    而被压的胡知县就没那么快乐了。

    木头人似的在那呆坐了片刻,胡知县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走下座位,到左玟跟前躬身行礼。

    “下官,见过左通判。”

    仪门外,一阵喧哗。

    “好年轻的状元郎”

    “我之前就说,状元郎怎么可能是盗匪,定是那太史官见色起意,现在还诬告状元。可恨可恨”

    “对对对,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看那几位护卫生得魁梧威严,说不定就说圣上的御林军送左状元上任的。”

    “什么太史官,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可惜你们刚才都不信。”

    左玟回头望去,见现在说话的,大多还是之前讲话的人。言辞态度变化之快,令她心中感叹莫名。

    约莫是觉得那知县和百姓的态度有趣,本来左通判的官身已经足够让人震惊,那燕老将军却咳嗽两声,把众人的目光拉了过去。

    然后也解开个包裹,露出里面绣着麒麟的一品武官官服。

    “咳咳,老夫燕”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噗通”一声,胡知县已经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拜,拜见见”

    知县都跪了,其他人也不例外。连着腿软的声音,叫燕老将军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嘴角微抽,变作一声嫌弃的,“软骨头。”

    也忒不争气了。

    又看向外头,“刚刚谁说老夫像土匪的”

    仪门外,热衷看热闹口舌招摇的百姓们不是我

    再看何子萧,张口结舌,身子直打颤。蓦地滑落地面,脸色灰白。口中喃喃,“完了”

    一行人摆出了官身,后面的宣判就顺理成章了。

    依照周律,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奸亐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

    而凡诬告者,皆反坐。

    本来何子萧只是强奸未遂,还不需要死。只需要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但他临场“抖机灵”,倒打一耙。诬告上官。罪加一等。

    反坐其罪,就从流放变成了死刑。从犯黄九郎,与他同罪。

    一番因果循环,可谓是报应不爽了。

    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世,胡知县令何子萧黄九郎二人两罪并罚。流放不可行了,就按强奸未遂罪当场打了他们一百大板。

    何子萧当场昏厥半死不活且不提,黄九郎则被打出了狐狸真身,横死当场。

    这只坑害表妹的男狐狸精,最后还是由他的表妹辛三娘领了尸身回去安葬。

    三娘向道之心坚固,尽管也仰慕救她出苦海的左状元,但在左玟拒绝了她跟随报恩的请求后也乖乖选择离去。

    保证日后修行有成,一定再报左玟的恩。

    然而三娘此时也没有想到,她下一次见到左玟,亦不是为了报恩。而且因为自己的妹妹十四娘遭遇的劫难,不得不求助于唯一认识的有官身的左玟。

    又因那辛十四娘,牵扯出了阴府,还有与郁荼身世相关的一系列事件。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左玟一行,经过艰难的赶路行程,终于进入了泉州地界。

    而在她要去往州府报道的前夜,燕老将军却给她说出了一个惊天大雷。

    “圣上接到暗报,泉州知州与倭寇有勾结。特令你暗中查访,便宜行事。一旦有所发现,可以直接将其收押,暂代知州之职。”

    左玟

    所以她入职手续还没办完,顶头大老板已经让她准备踩着上司往上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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