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玟不知窗外之变故,未免李磬买太多骗人的符咒,便岔开话题问道,
“听闻此间城隍老爷原是前朝的县令大人,可是真的吗?”
那庙祝才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卖了一张符,听到左玟的问话,答,“正是如此。”
随后就讲起了城隍老爷的事迹。
原来是一年雨季连着下了十多天大雨,长江沿岸洪涝。在任的县令大人散尽家财救助灾民,又亲自督管抗洪,不慎死在堤坝上。
百姓感念其仁心仁德,爱民如子。便在前朝皇帝大封天下城隍时上报其功绩,举为城隍。
庙祝专注讲,两个秀才专注于听。谁也没有注意到,打开的窗棂处,有一体态丰腴的粉衣女郎露出半面玉容。
素手扒着窗,直往屋里偷看。
阳光下,女郎的肌肤莹白,呈现半透明的不凝实感。一双美目娇羞又大胆地瞧着屋里年岁较轻的少年书生,看见他抚掌赞叹城隍老爷仁义时温雅含笑的神态,不禁抿了抿唇角。
无声念了句“左郎——”,已是俏脸微红,如同醉酒了一般。
又不舍地看了左玟几眼,才消失于枯败的花木穴下。
再说左玟听完庙祝的讲述,口头上对城隍老爷赞叹不已。心中更多一分把握。
左玟:不怕大人仁爱,就怕大人不认人。
届时直接要勾她的魂去填生死簿的数,那可就凉了。
又坐了一会儿,李磬提出考完了府试难得清闲几日。今日时候尚早,不如去双峰山上走走踏秋。
左玟听着有些心动,可是想到晚上还有一死关没过,心里悬着,又不那么提得起兴致。
她还没想好是去是不去,那庙祝却是变了脸色,连连摇头摆手道,“双峰山去不得,去不得啊!”
李磬、左玟闻言一齐看向庙祝,不解地问,“为何去不得?”
庙祝因为银子而容光焕发的脸色又变回了满面愁容,叹气道,
“二位有所不知。
双峰山过往有一恶虎,每年都要下山吃一个人。此地百姓苦不堪言,上诉官府,派去的人也都有去无回。人烟渐少。
直到二十年前,先师自崂山下清宫求道归来,才知晓那双峰山的恶虎原来已经修成了妖怪。先师与虎妖法力相当,凭着下清宫带回来的法器遏制了虎妖二十年未曾下山害人。近年才陆续有了些人烟。
不料去年先师羽化。年初二月里,我与另一位师弟亲眼见到一只斑斓巨虎跳到了这园子里,欲要吃我师兄弟二人——”
庙祝一边说,一边指着窗外荒废的花园,示意就是外面这个园子。
“然后呢?”李磬紧张追问,“今日所见庙里只有您一人,莫非是你那师弟被虎妖吃了?放过了你?”
左玟则有不同的见解,她猜测道,“那虎妖被令师遏制二十年,必然心怀怨恨。想来不会杀一人放一人……莫非是有人出手相助?”
庙祝苦笑,“当日我和师弟都被吓晕过去,醒来时见满园的花木尽摧折。有血迹从园子里一路到双峰山下。应是左秀才说对了。
只那救了我师兄弟二人的恩人也未曾露面,不知那虎是死是活。我与师弟分别被咬伤了脚和手。师弟畏惧恶虎再来,养好伤便辞去了。只留贫道一人守着庙至今。
虽然那恶虎这几个月也没再来,然山上到底不安全,二位还是不要上山的好。”
左玟、李磬二人面面相觑。
李磬点头道,“道长说的对,那双峰山咱们还是别去了。”
左玟也表示赞同,却是好奇地问那庙祝,“您的师弟都害怕离开了,难道您就不怕吗?”
“人哪有不畏虎的。”庙祝叹息道,“但一来贫道孑然一身,不知离了这庙还能往何处去。二来先师于我有恩,兴许恶虎已死了呢。这城隍庙,还得有人守才行。”
左玟闻言,对庙祝颇为改观。觉得他虽有些贪财,可于孝义上还是值得认可的。
双峰山肯定是不能去的了,但李磬之前所言出来一趟也是难得。左玟便提议去江边走走,也能抒发意气,开阔心胸,不在登山之下。
李磬深表认同。二人便离了城隍庙,重新坐上马车,往江边而去。
城隍庙离江岸不到二里地,没多久就到了江边。
古人有诗云: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秋日里,天高云淡。看江水滔滔,连绵不绝,壮阔之景令人叹为观止。
然比起壮美的江景,左玟更喜欢的还是江岸边生长着丛丛荻花。
秋风吹起,百里江滩一夜白头。金的芦苇,白的荻花。一簇簇似絮一般柔软,云一般洁白,轻柔飘逸,仙姿绰约。
丝丝江水的潮气混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草木桂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忽听得李磬问道,“如斯壮丽之景,玟弟不即兴赋诗一首么?”
左玟眉心一跳,转头见自家表哥摇着折扇,看她的目光充满调侃。
抿了抿唇,无奈摇头叹道,
“旁人不知,磬哥还不知吗?院试后学政大人的琼华宴上,大人可是亲口说我的诗作匠气太重,拖累了院试成绩的。兄如今要我作诗,是要拿我取笑了。”
考院试时的左玟几乎就是个没感情的纸片人。要她背书或者理论分析还行。但一涉及到作诗这等抒发胸意的情况,就不行了。每每作诗,都是以典故辞藻牵强拼凑而来。
若非诗作太差,她的成绩或许就不止是第十五名增生,而是前十名的廪生了。
李磬大笑,拍了拍左玟的肩膀,道,“怕什么?你年纪轻轻一次就考中院试。为兄可是考了三次才勉强得中。”
说到此处,他眼光有些羡慕。但转念一想,天资是羡慕不来的。不跟左玟比,他也是李家四代农商里唯一的读书人。
便摇了摇扇子,转了话题,道,“未成廪生,不能去官办的府学。周先生自己也是秀才,不能再教我们。玟弟可想过日后去哪里求学吗?”
周先生就是李家聘请的先生,考举人屡试不中,只是秀才功名,自是不能再教他们两个了。
左玟摇摇头,原来的左玟不会思考未来。她醒过来两天,忧心的都是水鬼替死的事,也没心思想未来。
如今被李磬一说,她心想:待今晚顺利过关,关于未来发展的问题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我就知道你没想。”李磬嘿嘿一笑,昂着头,故作高深莫测道,“玟弟觉得,丽泽书院如何?”
“金华府的丽泽书院?”
“正是。”
左玟翻了翻记忆里对丽泽书院的印象,沉吟道,“若是……倒是个好去处。”
她前半句声音太轻,混在风里也听不清晰。李磬道,“若是什么?玟弟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左玟摇了摇头,不答。目光眺望江流,略带一丝轻愁。
忽见江心处,似有一个模糊的青色人影,由远及近,踏浪而来。
盯了几眼,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推一把李磬。
抬手指着那个方向,惊呼道,“磬哥快看,那江上漂来的,可是个人吗?”
李磬初闻左玟的话,还以为是哪个倒霉蛋落了水或者遇到浮尸了。正要说晦气。扭头顺着左玟所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就愣住了。
那人的速度很快,方才看身影还模糊,此刻再看,他距离他们所处的岸边,只剩几十步之距了。
白色荻花疏落处,一年青僧人身着青绦玉色袈裟,似是平踏于水面上,由波浪江风吹送而来。
再近一些,方才看清他并非凭空立在水上,脚下还踩着根竹竿。看起来很像撑船所用的竹篙。
竹篙在江水中随浪沉浮。其上所立的僧人却是不受丝毫影响,稳稳站立。且一手持佛珠,竖立于胸前为单掌礼;一手垂下,好像牵着什么。
江水滔滔,荻花摇摇。江风吹鼓了宽大的玉色袈裟,白浪争而顶其足,飘然若仙。
秋日的阳光照耀下,僧人锃亮的脑门好像反映射了一圈金色佛光。虽模糊了面容,却增添了一种让人想要下跪顶礼膜拜的神性光辉。
李磬的折扇从手里滑落,而他全然置之不理。嘴里怔怔呢喃道,
“个斑马,这四神仙下凡鸟!”
本来也很震撼入迷的左玟:……
哥,大家都是文化人了!家乡话收一收!你平翘不分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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