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临恭听了,脸上一片绯红,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姜夕狐疑地看了姜洛一眼,问道:“你不是昨日才去了勾栏院吗,怎么还不知道行什么事?昨天一晚上你都做了什么?”

    姜洛便将昨日一整天的见闻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姐姐,临了还不忘感叹一句:“这个陆将军真是飒得很,他一进屋便威风得不得了呢!”

    “没想到你竟在南曲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在勾栏院里不常遇上的事你都遇上了,该做的事却没做。”姜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又评论那陆将军,道,“这陆将军生性竟如此野性难驯,谁做了他的妻主可是自求多福吧!今日他可以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去勾栏院要人,难保日后不会生出醋意,连妻主去勾栏院都敢去拦。”

    “陆将军他……”姜洛待要反驳,只见翠柳在一旁端着个梧桐木制成的食盒,轻轻地放到桌上。

    翠柳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盛放着的几只碟子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开始布菜,先是拿出了一碟子酸笋,再又拿出了两碗花旗参汤,淡黄色的汤头上还飘着三五粒红艳的枸杞子,在白瓷碗与淡黄汤色的衬托下特别显眼,光是一看就令人食欲大振。

    “今天竟然有参汤?”姜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她喜滋滋地看着其中一碗放到了自己眼前,连忙对姐姐甜甜一笑,“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平日娘都不让我多喝参汤,说是太补了,小孩子喝了反倒不好。”

    “你昨晚一夜未归,也该是好好补补了。”姜夕拿起双箸,先是捡了几样甜食,与一块鹿肉一起送到了姜洛的碗中,才笑道,“我可是记着呢——从小你就喜欢吃参汤,别的孩子都嫌这类汤味道怪得很,只有你最喜欢这味道,总是喝了没个够。”

    姜洛对着姐姐点了点头,便埋头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下子将方才“收房”“行事”等等诸多都忘了个干净。

    吃完饭后,姜洛便要去太学进行补试了。但因时辰尚早,她在平康坊时也只是随便梳洗,一身衣裳还沾带着胭脂气与酒味,因此先要去自己的院子重新梳洗一番。

    一到了姜洛的院子,临恭却是不见了。

    “临恭呢?”姜洛一边漱口,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

    “他被大姑娘留下了,说是要叮嘱几句。”姜洛的乳父钱氏站在一边回道。

    “这样啊,那就不等他了,让翠竹替我梳洗簪髻罢。”姜洛知道了临恭的去向,终是放心下来,便将松散挽着的发髻垂散下来,再对着镜子细瞧。

    不一会儿,临恭便回来了,他先未侍奉梳洗,便急急地将一身藕色对襟衫子脱了,换上自己常穿的灰衫,后又端了一盆净水,洗去脸上、口中胭脂。

    “临恭,你这样挺好看的。好容易画上去的妆容,怎么不到半天就卸去了?”姜洛细细凝视着铜镜,见铜镜里的临恭在后头换衣裳,洗脸。

    “二小姐……”临恭用干毛巾擦了擦脸,一边系着袖扣,一边羞道,“这于礼不合,下奴不过是姜府的家生奴才,怎么能穿成那样呢?”

    “你怎么是奴才了呢?早些年我们姜府便已经签了放书,你们现在都是自由身,良家子。”姜洛听他这么说,立时转过头去,纠正了他。

    临恭的父母都是姜府的家生奴婢,按照传统,临恭的确是家生子。根据《周律》规定,这些家生子从出生起便是姜府的奴婢,没有人身自由。

    但是世风渐移,现在已经不兴蓄养奴婢了,稍有些头面的大家族都会将自家的家生奴隶放出去。而姜家也不例外,早在十年前,姜家就给府中全部的家生奴婢签了放书,还给了她们自由身。

    只是她们人身虽自由了,但因他们世代生活在姜府,一整个家族都侍奉着姜家主人,一时也难找新的活计,便都签了雇佣契约,仍旧留在府上做活。

    “那都是面上的东西,实际临恭是个什么身份,临恭心里头还是有数的。”临恭脸上又羞又耻,只是垂眸道,“今日临恭僭越了,一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让二姑娘难堪了。”

    也让他自己十分难堪,天知道他从正厅出来,脸上烧得跟什么似的。

    临恭将头低得差点陷入地板里去,不禁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昨夜还是姜洛头一次夜不归宿,他心下着急,便去了后院将此事禀告给了主父姚氏。

    姚氏是见惯了这些事的,只是端坐在檀香木椅上幽幽地道:“勾栏院嘛,肯定是要去一整夜的,二姑娘她今晚回不来了,你不必再等她。”

    他当时并不知晓勾栏院是何物,还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声:“这是为何?什么地方一去就要过夜?”

    姚氏只是暧昧地一笑,说了句“小侍儿家家的,这些不必懂得”,临恭便一下子就什么都懂了,脸上霎似火烧。

    “二姑娘已经大了,也不能拘束着她。更何况,士子去勾栏院可是正经事,在里头吟诗作对,与其他士子比拼才学,如此一番下来名声渐扬,才有可能得到权要的赏识。”姚氏洞若观火地道,悄悄屏退了周围侍人。

    偌大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里没别人,我且问你一句,二姑娘可曾碰过你?你可还有干净身子?”姚氏开门见山地问道。

    临恭垂头,将右襟往外一拽拉,袒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在当中有一拇指大小、浑圆的朱痣。

    “下奴虽然出身卑贱,也是懂得礼义廉耻的,身子自然是清白的。”临恭回道,原本性子温顺的他头一次这般严肃正色。

    姚氏瞧他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不由得笑了,提点道:“守身如玉自然是好,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临恭心下一动,不由得抬眼望了姚氏一眼,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我掌管这座宅邸二十几年了,后院中的侍人大约有两条出路。”姚氏轻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道,“第一条,便是配个外院的女子,与人做平头夫妻;第二条便是侍奉主子一辈子,开了脸做房里人,过几年到了资历再升侍郎、侧夫。若是你想走第一条,就趁着青春,求二姑娘早早将你发配出去,嫁了人后仍能在后院管事;若是你想走第二条……”

    姚氏顿了顿,眼向下睨了临恭胸膛上的朱痣,道:“那这守宫砂就不该还留着,你懂我的意思吧?”

    临恭听了这话,面上含羞,却也察觉出姚氏明里暗里为他打算,便道;“下奴谢过主父。”

    “无论你是什么打算,都要趁早,男人又不能似女子般长寿,只有这么几年活头,青春可是耽误不得的。”姚氏语重心长地道。

    临恭将这话听进心里去了,琢磨了一整夜,也正是因为这几句提点,当早上大姑娘来叫他换衣裳的时候,他心一横便应允了。

    可是如今想来,二姑娘还没点他的名字,自己便先穿上了侍儿的衣裳,这无异于自荐枕席。

    临恭越想越羞,越想越愧……情急之下,不由得滚下了几滴泪来。

    “这又是什么话?谁又惹你哭了?”姜洛见临恭脸上挂着泪珠儿,却是惊了,因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且跟我细细道来,你怎么僭越了,又怎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又哪里使我难堪了?”

    她大略回想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情,也没感到难堪啊。

    临恭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这……”临恭一边抽涕,一边哽咽着,“大姑娘她今早上来找下奴,说是二姑娘房里缺人侍奉,让下奴换上鲜亮些的衣裳预备着……下奴想一辈子侍奉您,早便把您当做妻主,便自作主张地应了。”

    “妻主?”姜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叫我妻主了?”

    她略一思索,觉着有些不对,问道:“方才姐姐说得‘收用’,不会指的是让你嫁给我吧?”

    “算是。”临恭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姜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那为什么没有婚礼呢?连个仪式都没有?”

    、临恭咬着粉唇,轻声嗫嚅道:“毕竟不是明媒正娶的平头夫妻,哪里有那么多礼节呢?若是外头买的小侍,便还有聘礼,一顶小轿子将人从侧门接了来;若是像下奴这样的家生子,便连聘礼也无,直接在元服礼上侍奉,到时会点个长夜蜡烛,便算完礼了。”

    “不行,我不要。”姜洛向下略扫了一眼临恭,不忿地道,“你模样标致,性情也好,明明可以给别人做正夫,凭什么要委委屈屈地给我做小呢?”

    “二姑娘,若是……”临恭声如蚊呐,郑重地道,“若是给别人做小,临恭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如果是给二姑娘做小,临恭……临恭愿意。”

    说罢,他面色绯红,目中流波,却不敢看姜洛,只垂着头匆匆走出了院子。

    姜洛却是更加惊了——这世上竟然还有宁肯给人做小的,她倒不知该如何试好了。

    但因去太学的车马催得急,她又私心里想先去找陆将军,便无暇多想,匆匆换了件衣裳便乘马车去了宣平坊附近。

    “你们就在此处等我,等到午时我便回来。”到一处树荫下,姜洛叫停了马车,便下车只身向坊内走去。

    虽然毗邻东市,但宣平坊坊内却是动中取静,只有早夏的暖风从嫩柳叶拂过的沙沙声。

    姜洛身穿一身青白相映的儒士装,在坊内小径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转悠了一两圈儿才在一处僻静里巷中看到了上书“陆府”的匾额。

    “原来是在这儿。”姜洛抬起皂靴,迈上了三级石阶,轻轻地捏起带铜绿的门环,叩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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