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两人再又寒暄了一阵,已是入夜,更露深重,姚知节特命人备了一辆牛车,一路上颠簸浅浅,舒舒服服地就到了姜家府上。

    姜洛下了车,姚家的牛车就缓缓地原路返回。不知何时起,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那雨丝零零碎碎地扑向姜洛,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清甜。

    人家都说,这种阴暗潮湿的天气最不利于伤口恢复,一滴水掉到伤口中,就会结生出大片腐肉。姜洛心情忡怔,不由得想起了今日受伤的那个年轻伙计,也不知道她是否能熬过去。

    这一场夏雨愈下愈大,不一会儿,雨滴便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从空中落下来。

    姜洛急急忙忙地跑到姜府东南角门前的石阶上,刚想要拍打门上的金钉铜环,只听后面一声醇厚朗朗的男声,正在叫她的名字。

    “姜二姑娘。”陆修轻声道,但在寂寥无人的雨巷中却格外清晰。

    姜洛转身,只见陆修头上戴着个竹叶棕丝斗笠,身上披了件直领对襟、枫红色的披风,里头仍是今晚一起吃饭时那件。

    他的披风已经全湿透了,就连颈部的黑色系带都洇湿得往下淌水,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陆将军?”姜洛仍旧未从方才的凶案中回过神来,她微怔了一下,才辨识出了眼前之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修一手牵着玉罗骢的缰绳,一手拎着个竹筐,他将竹筐递给姜洛,道:“你的兔子肉都忘了拿。”

    姜洛接过了那竹筐,只见那竹筐上覆了一层石青绒布,在绒布的阻隔下,里头的盘兔旋炙并没有沾染雨水,仍旧像刚买回来一样新鲜。

    “谢谢。”姜洛轻轻道谢,说完之后却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了。

    寂静的雨夜中,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那陆某便先走了。”陆修垂眸,微微拱手,便欲上马先走。

    “陆将军,等等!”姜洛心下一动,叫住了陆修,又道,“我有话对你说。”

    陆修本欲翻身上马,听到这句却不禁停下了手,缓缓地将手中的缰绳圈成一个圈儿,缠绕在手中。

    “陆将军,我最喜欢你了!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是个好人。”姜洛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陆修的背影,雨水滴在她的长睫上,形成了一滴滴亮晶晶的小水滴。

    “所以,你也不要辜负我的喜欢呀。”姜洛继续道。

    陆修听了,缠绕缰绳的手不由得滞住,好在他背对着姜洛,姜洛看不见他脸上神色。

    姜洛的喜欢,就像是缠绕着整个上京的细雨,可以钻到最细微角落,甚至可以钻到人的心口;更像是一块刚从窑里烧制出来的玻璃,澄澈明净,可以一眼就望到最底。

    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戏诱引姜洛,可听到这句话时,心仍是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他确乎相信了姜洛当初的确是喜欢过他,并不只是贪恋他的身体,并不只是觉得他新鲜。

    陆修站在雨中,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他不禁轻轻地阖上了眼,分不清脸上滚着的水珠是雨还是泪。

    “二姑娘还是快些回府中吃兔子肉罢,这里雨大。”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陆续声音中的哽咽,听起来只是因为雨声而显得断断续续。

    “这三份兔子肉不是买给我自己吃的。”姜洛脆生生地道,又掰着手指头盘算着,“一份给姐姐,一份给姚爹爹,一份给临恭,都是提前想好了的,我一口也吃不着。”

    “临恭?”陆修听到了他的名字,心口滚烫的烈火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去,他立时转泣为怒,冷冷地笑道,“那岂不是更要紧些,姜二姑娘还等什么呢,为何要与在下多费唇舌?快去府里找你的美娇郎去罢。”

    说罢,他便不再多做停留,一跃而上,踩着脚蹬登上了马背,玉罗骢不待人鞭策,便十分有灵性地抬起四只蹄子,往缰绳牵引的方向一溜烟跑去。

    “哎?”姜洛不解地看着烟雨朦胧间陆将军逐渐远去的背影。

    刚才究竟是哪句话不对付,他怎么就突然走了?

    姜洛亦无暇细想,只是拍了拍角门上的金钉铜环,等着里头守夜的人给她开门。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个灰衫男子,他模样看着熟悉,但是姜洛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来。

    “下奴临敬,奉大姑娘的命令来迎二姑娘。”他恭敬而妥帖地拱手,然后便伸了一只手,在前面引路。

    “咦?今日怎么不是翠柳来接?”姜洛颇为讶异地问道。

    “翠柳现下正侍奉大姑娘,不得空,便遣下奴来了。”临敬应道。

    “临敬……你是临恭的哥哥?”姜洛思索了阵,才终于想起来了。

    临敬比临恭大了几岁,小时候两兄弟一起被拨去侍奉少主人,算来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只是因为侍奉的是她姐姐,便不像临恭一样时常能见到。

    “是,难为二姑娘还能记得下奴。”临敬也颇为怀念地瞧着姜洛,道,“这几日也不得闲,不知道我那弟弟可好?”

    “好得很,能吃能睡的。”姜洛道,又问,“你呢?还在长姐房里做活?”

    临恭心里是个不能藏事的,要是心里不好受一定吃不下饭,那么反推演之,他能吃能睡就意味着心情不会差。

    也正因对弟弟的了解,临敬立时放下心来,他不紧不慢地回道:“下奴三年前就嫁了人,出了大姑娘的房,现如今在内院管事。”

    “原来如此。”姜洛一边跟着他向前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不一会儿便到了长姐的处所。

    檀香木门虚掩着,门外站着好几个侍人,一人端着一铜盆净水,却还没有进去。而里头并无烛火光照,只是昏昏暗暗地。

    “长姐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要不我改日再来?”姜洛看屋里头一支烛火都没燃起,不由得发问。

    “二姑娘稍候片刻,大姑娘一会儿就得空了。”临敬是个嫁过人的,遇见这事倒也不甚羞,只是微笑着安抚着姜洛。

    只听屋内传来阵阵越来越激烈的喘-息之声,复又听到有男子嗓子哑哑地喊了几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听着不成连句,只有最后一声听得清楚:“哎哟,下奴受不住了……”

    姜洛意识到这是翠柳的声音。

    这一声停息后,房内便一下子寂寥无声。外头端着铜盆的侍人便推开了虚掩的门,秩序井然地进了房内。

    收拾了片刻,房内的灯烛都逐次燃起,又等了好一会儿,翠柳从房内出了来,对着姜洛行礼道:“让二姑娘久等了,快些进来吧。”

    他衣饰齐整,鬓发分明是刚刚梳好的样子,腰肢软若无骨,一行一动都有说不出来的意味,与往日大为不同。

    姜洛点了点头,便走入姐姐房中,只见姜夕只是披了一条搭子,倚在床上看着公文,见姜洛来了,才问:“怎么又这么晚回来,今日又去哪儿了?”

    姜洛指着手中的竹篮,欣喜地将石青绒布掀开,献宝似的给姜夕看:“曹家从食的兔子肉,姐姐要不要尝尝?”

    姜夕看了笼中肉,也不忍再训斥她,只道:“昨日我便想考校你的功课,今日可不能再推迟了。我且问你,你的《谷梁传》学得如何?”

    姜洛摇头晃脑地答道:“就那样吧。”

    “那样是什么样儿?”姜夕杏眼一挑,对身侧立侍的翠柳道,“你去书房寻一本《谷梁传》来,我今日倒要仔细考量考量。”

    翠柳称是,便躬身,挪移莲步走出了卧房。

    早有侍人为姜洛置了个雕花圆凳,姜洛便坐在上头,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姜夕拿到了书,随意翻阅着书册,再细问她几个书中的典故,凡是那些俗烂大众的姜洛都还记得,而那些艰涩些的就记得糊涂了。

    本来时间便不早了,再如此一来二去地问询了大半个时辰,姜洛已是油尽灯枯。

    “行了,你玩了一天也累了,你去睡吧。”终于,姜夕缓缓地阖上了书,对姜洛道。

    姜洛听了,原本两眼无神、昏昏沉沉地,登时精神了起来,两眼放光,像是在服役的牢犯听到了圣上大赦天下的消息,立刻拔腿就走。

    “哦,对了。”姜洛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停滞了脚步,重新转过身去问道,“姐姐,我路上遇到的那个吃‘孝敬’的守卫,你肯定会秉公执法地吧?”

    “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姜夕狐疑地问了一句,又解释道,“这是自然,我们姜家乃是名门世家,为什么要同个小小守卫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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