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发现,事情的走向似乎和她想象当中的并不一样。
她前脚还在思考着叶轩会否冲上去给那死胖子来上一下,结果后脚就发现叶满已经溜到了几米开外,似是要带着两位负了伤的狗腿子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嗯?不动手?”天舒微微有些惊讶。
然而她又转念一想,一打三确实吃亏,叶轩怕不是要趁着人转身的空隙在背后来个闷棍?
自以为猜到了少年想法的天舒跃跃欲试,正期待着见到三人组被打趴在地上跪地求饶的场景。
可直到那几人的身形几乎要被树林隐住,快要消失于茫茫雪海之时,她都没有察觉到叶轩一丝有想要动手的意思。
就让人这么走了?
这小子的脚上怕不是长个了秤砣!
剑灵空间内,一袭黑衣的女子忍不住跺了两下脚。
根据她的估算,这中间起码有足足二十个呼吸的功夫留给叶轩冲上去热血一把。可看看现在的少年?
叶满几人都溜的不见踪影,他却还是像个木头人似的怵在那儿,甚至连小手指都没勾一下。
这种前后剧烈的反差让天舒不禁开始思考着,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那句‘我求你大爷’,是否仅仅是个错觉。
她有些狐疑地观察着少年的眼神,木楞楞的。
这...怎么是这副表情?
不会是被那个貂毛胖子的话打击到了吧?
站的有些腿酸的天舒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她接着抱紧双腿用脚尖敲打着节奏,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想着想着,她发现还真没准。
虽然那个叶满的嘴里是左一个三少爷,右一个三少爷的,但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天舒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少爷能把日子过成叶轩这副寒酸样的。
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连一件体面点的衣服都没有。穿在身上的几层‘破布’显然都是由夏衣堆起来的,保暖效果微乎其微。
别说和叶满比了,就连先前与他他撕扯扭打的两个小厮穿的都比他体面。
再看他对那个烤鱼的重视程度,以及最后那个一听就是雪上加霜的退婚——
一出‘心爱未婚妻决绝离开,凄惨少年悲伤不能自已’的古早伤痛大戏,让身侧的少年在她心中的形象完全转化为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天舒叹了一口气。
对叶轩多了这么一丝怜惜的同时,却又升起了几分好奇心...
正在胡思乱想着。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吧唧吧唧’的咀嚼声。被打断思绪的女子颇为疑惑地向外一张望——
一张大脸,原来是叶轩开始啃鱼了。
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在不明所以的人的眼中都会以为他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大口接着又一大口。
可事实上,只有天舒才知道,那只是条在地上滚过又被踩过的冰凉鱼肉。
雪花纷落,天地间洁白一片。树枝,枯叶,人影,全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当中。
密集而又细小的玉絮接连落在了叶轩的睫毛上,此刻的两‘人’距离近的要命,她甚至连少年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天舒不禁朝着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中望去,然而那里面除了对烤鱼的渴望以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
他也许对婚约的事情是真的毫不在意吧。
-
叶轩果然是饿极了。
一条并不小的烤鱼被他三五下的消灭干净,随意吐在地上的尖刺被隐藏在冬日昏暗的日光与白雪之下,再几经风雨,来年又会是块不错的肥料。
随着他的一声饱嗝与朝着林外探头的动作,剑灵空间内的天舒自然是无可厚非的激动了起来。
‘宫里的人已经到了叶家!’
‘老老实实答应退婚对大家都好!’
叶满先前的话几句回荡在她的耳边。
这又是皇宫,又是对大家都好的...如今叶轩手头的‘事情’都已经忙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简直不言而喻。
除了不可动摇的皇帝老儿和他的后宫三千佳丽,还有住在宫里的谁能行使婚嫁权力?
总不能是皇后要和叶轩退婚吧!
此刻充斥于自认摸索到真相的天舒脑海当中的,全是下山之后,叶轩与那些‘宫里来人’所对峙的场面。
——公主的长相与气质,每一个人的台词与站位,甚至连到时候后萦绕在空气当中的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都被她猜了个一二三。
快走快走!
蹲坐在地上的剑灵抖动着双腿。为了尽快见证那副场景,她恨不得抓着叶轩的领口让人赶快带路。
可就在此时,又一声饱嗝过后,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发生了。
眼前的一阵天旋地转外加下坠的异样感觉,“咚”的一声。天舒发现自己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
这是什么意思?
顾不上为了额头与包裹在雪下的石头来了个亲密接触而生气,随着叶轩地起身。
转身。
他迈开步子。
并且头也不回。
天舒的热情于一瞬间被浇灭,笑容也凝固在了嘴边。
有一个荒唐且震惊的想法从她脑袋当中升了起来。
他该不会...
他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契约了她吧?!
这一刻,叶轩轻描淡写的转身看在天舒眼中突然就变成了一场末日灾难。他每走的一步都像是踩在小小剑灵紧绷的神经上。
三步,五步,十米开外。
步伐反而愈加坚定了起来?!
天舒这下子终于确定了,叶轩对契约的事情确实是毫不知情。
更严重些,他很有可能连自己是一把灵器的事情都不知道!
这,现在该怎么办?
慌了神的剑灵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行,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已经没有工夫去思考为什么叶轩对于契约一无所知,现在重要的是一定要做些什么什么,来让越走越远的少年注意到自己。
剑灵空间内,天舒的思维正在高速运转。可平时过的顺风顺水的她,什么时候遇见过这种事情?
无法化形,口不能言,也没有多余的灵力让她使用术法。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舒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就迟了。”
无论什么都只能拼上一把!
‘像刚才试图对付叶满的高个子跟班那样,在心中卯足一团气劲,然后将它发出去。’天舒在心里这般想道。
动一动,哪怕是一点点。
她运转着身体中的那股气,想让它冲出这片空间。
动一动,只要让他注意到我就好!
在急切与全然集中之下,天舒是动了,气也冲出去了。
但那个幅度却和第一次时没有多少区别,抬起的雪花甚至还没有那时高。
尴尬,茫然,手足无措。
冬日的寒意仿佛穿过了棍的表层渗透到了空间里,让满身汗水的黑衣剑灵胳膊上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随着叶轩越走越远,呆愣在原地的天舒突然有了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自己的一生可能就这样到头了吧。
算了。
一句苦笑仿佛是有回音似的。
“反正这辈子的时光也是我偷来的,能活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下头,将不停地眨巴着的眼睛藏在发丝之下,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泪腺。
……
光线突然暗淡了下来。
满目阴霾的天舒抬起下巴,张开感官想去看看是不是外面的天黑了。
可她看到的不是雪花与无论怎样都望不穿边际的黑夜,也不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缺了搭窝材料的妖兽。
是叶轩的黑眼圈。
一时间,惊喜与不可置信的心情冲散了一切的后怕与委屈,就像是一缕阳光突然洒在了一株即将枯死的草木上。
她想知道是什么让叶轩改变了主意,但其实将她从地上拾起来的叶轩也同样不知道。
少年只是于袖前掏出了一块破布,颇为随意地将棍子上面的油水擦了擦,然后将其别在了腰间。
想了半天,也许是用它打人比较顺手的缘故吧。
-
那一天,是一切的开始。
-
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吱的动静,大雪覆盖的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沙沙的声响。
从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尖锐嚎叫震的枝丫上所堆积的厚重一个接一个地下落,大抵是因为什么活跃于冬季的动物妖兽在嬉戏打闹罢了。
别着「天舒」的叶轩正朝着目标方向走去,直到经过了某个刻着字的石柱,他身旁的剑灵这才发现自己是掉到了叶家的山头里。
回想起下山时叶轩走过的狭长小路,他的三五次脚滑,还有那几个不知道是什么猛兽老巢的山洞...
心神已经稳定下来的天舒不由从心底发出了几句感叹,“就这还不封山,这位叶家家主的心可真是大啊...”
每年冬天怕是得有不少弟子折在这儿...
回归正题。
少年的脚程并不慢,以至于一人一‘棍’离主宅处只剩下了不过一里的路程,周遭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
天舒将自己的感官全部展开,堪堪百米。虽然连在天域时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但在此刻也还算够用。
她仔细观察着这些身穿浅黄色外衣、背后印的‘叶’字字字样的年轻人,最后总结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每个人在见到叶轩之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小子在叶家这么出名?
不解的剑灵朝过路之人的脸上望去,好半天后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副又想上来膈应他,又想离这人远远地的表情。
...太欠扁了吧!
天舒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吐槽道。
不过看他们的稍显单薄的外衣与抹布似的衣料,应是地位不高的普通弟子;再加上没个出头鸟,所以敢上来指着少年鼻子说两句话的人是一个都没有。
于是这小几里的路走得也算轻松,什么幺蛾子都没出。
直到两人又穿过了一片松数小道,前方才终于传来了有些生气的声音。
喊声此起彼伏,以至于天舒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神识尽数朝那个方向探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少爷回来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言语间的阴阳怪气程度和叶满有得一拼,让天舒的心情瞬间糟糕了起来。
更别说周围起哄的还不止一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叫他三少爷。”
“就是就是。”
“今时不同往日咯!”
……
最先说话之人与之前二人所遇到的那些普通弟子身着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只不过颜色更深了些,料子看着也更上档次,估摸着是叶家的精英弟子。
也许是平时叶家练武的压力太大,这群人无处释放的不满在叶轩身上找到了宣泄口,平日里便以欺辱少年为乐。
一看到正主过来了,连一旁几个原本在闲聊嗑瓜子的弟子都停了动作,朝着叶轩的方向围了上去。
起哄的声音接连不断,让天舒下意识地拧起了眉。
“怎么,三少爷又去哪儿闷头苦练去了?”
“苦练?我看看,这不还是那个垃圾样吗?”
七嘴八舌。
“实力至上强者为尊。你们随意,不过我可不认这个少...这什么...哎哟,是谁他娘的吐得瓜子皮?!”
先前说话那人原本还在絮叨着,却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湿答答瓜子皮沾了一脸。
他赶紧用袖子擦擦印子,一双眼睛恶狠狠地从周围人的脸上扫过,“给老子出...”
话没说完就又被吐了一脸。
这下他看见是谁干的了。
掂着一把瓜子的独眼男子朗笑出声,“是我吐得!”
面对着他,刚刚叫嚷的人彻底不敢出声了,只是眼神躲躲闪闪地站在了一边。
独眼男子见状一笑,“我吐你,是因为你先前说话不对。”
他声音听起来强硬无比又满是正气,以至于天舒以为这人要为了叶轩挺身而出的时候:
“人家毕竟是堂堂正正的叶家血脉,可是我们这些旁支溜须拍马都赶不上的。”
“他身上除了那个婚约还有什么价值?以前的小公主是对他有这么点意思,但是现在,没了婚约,又没了爹娘,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哈哈哈哈哈。”
几名青年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这些刺耳的话似乎捅到了叶轩的心窝,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终于不再杵着,而是攥起了拳头。
也就是这一刻,天舒才知道了叶轩丧失双亲的事情。
她看着少年的侧脸一言不发。
从叶轩返回雪地里带走她那一刻起天,舒就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少年身边,便不会让他再被欺辱。
虽然此刻的她还无法操控「棍子」,但是总有一日——
她的目光略过这些人的五官,将他们的样貌特征都看了个清楚。
这笔账,她替叶轩记下了!
-
“跟你说话呢!”
天舒是下定了决心,可众人对于叶轩的欺凌却还未停止。
见少年没反应,又有人上来推了他一下。
“你傻了?”
“看来这人不仅成了个废物...”动手的人拉长了尾音,眼中满是鄙夷,转过身朝着一干人挥了挥手,“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怎么?”几乎是人人都在捧场。
“还成了个听不懂人说话的聋子!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高,实在是高!”
“又废又聋,赶紧回家凑凑钱,找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算了!哈哈哈哈!”
“哎呦,笑得我肚子疼!”
接连不断的侮辱,天舒被这群人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突然,一股强于她的气息自远处传来,她立刻将收敛了全身的气息。
在天域之时越清尘教过她不少术法,在施展了这套「敛息术」后,渡劫期以下的修士都无法看破她的身份。
虽然一阶灵器并不值钱,但在这种穷乡僻壤,应该也算是不错的东西。
万一有人杀人夺宝...
“闹够了没有!”
一声怒喝响彻长空,吓得这些叶家精英弟子与宗族少爷个个都打了个寒战。
众人回头朝着音源望去,都心虚地低下了头。
“四...四长老。”众人中身份最高的弟子站了出来。
他是大房庶长子,一开始说叶轩没了双亲的便是他。不过他的问候却没有得到四长老的任何回应。
叶家的五位长老都是金丹期的大人物,虽然都姓叶,却游离于宗族之外。
别说他是庶长子,就算他是货真价实的嫡子、嫡长孙,没有实力,也别想着在这几位面前得到什么好脸色。
“贵人已经在正厅等了你小半个时辰,叶轩,你的面子可真大。”不用刻意吩咐,人群中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路。
来人白发苍苍却极有精神,捋着胡子,眼中是压不住的怒意。
“四长老客气。”叶轩不卑不亢,拱了拱手。
这反应让对面的人的怒意更甚,人群中也传来几声猛地吸气的声音。
这叶轩,居然对长老这般态度!是不想活了?!
“目无遵纪,藐视家法。不穿弟子服,你这副模样是诚心给我叶家丢脸吗?!”
“我以为你们的脸都已经丢光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
叶轩的一句话让四长老的眉毛都被气得扬了起来。
他大手一伸,掌风掀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眼看着抬起的手就要落在眼前之人脸上的时候——
他还是停了动作。
叶轩眸中笑意更深,夹杂着一抹嘲讽。
这群老狐狸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就算退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只要退婚一刻还没有拿到手,这些人就断然不会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呵。你可真长本事了”不怒反笑,这位白衣老人冷哼一声,接着随手朝人群中点了一点。
“你。”
“我?”
被指到的弟子便是刚才同那位大房庶长子一唱一和的人。
“就是你。”四长老有些不耐烦。
“把外衣脱了。”
“啊?”
“混账东西!听不懂话?!”白衣老人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的脑袋上,将无法对叶轩出手的火气都发在了这。
一声惨叫,听的周围不少弟子的眼皮直跳。
“是是是,是...”无暇去管自己额上的疼痛,男子解开衣袍的动作飞快,生怕自己再拖拖拉拉,让眼前之人不悦。
冬日冷风阵阵的吹,他身上好不容易积起来的热气随着外衣的离开而散去。
天舒看得分明,这男子明显是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穿上。”
那件衣服接着就被转手扔到了叶轩怀里。
他会穿吗?
应该不会吧。
就在天舒猜测着叶轩就算冻死也绝对不会穿这种人的衣服的时候,他居然只是像是像嫌弃似的抖了抖灰尘,然后用布料的内层擦了擦手和脸,甚至还抹了一把「天舒」。
又是黑灰又是油污,先前破布没擦干净的脏东西全被吸了进去。
倒置了半天,叶轩才套好外衣,将「天舒」又挂在了腰间。
原本脏兮兮的衣服被包裹住,现在的叶轩看起来和在座的普通弟子没什么区别。
还真是令人意外。
“走吧。”
少年轻声道。
他穿过方才众人给四长老让出的那条路,率先迈出步子,大步朝着正厅走去。
临走之前,天舒注意到被抢走衣服的男子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她又看看那个被大家唤作四长老的男人,目光似是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而叶轩,他每走一步,身后的骂声就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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