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 正是晚饭十分。
寒江城城西，某座宅邸后院的主屋当中正亮着几盏油灯。
薄薄的窗纸上映着三道恍惚的人影，随着灯芯的不稳定而闪动。
“什么”
“我不同意”
女子高昂尖锐的呼声自屋中响起, 透过窗纸看去, 圆桌上的茶杯被一袖子挥落在地, 碎的七零八落。
香浓的茶水都尽数渗进了做工精细的地毯里。
一袭粉衣的连清雪张开大嘴冲着赵旭阳咆哮, “凭什么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进秘境我们有那么熟吗”
“师兄，你清醒点好不好”
她左手指着地上泡开了的茶叶, 右手怼在了叶轩额前, 颇有一种你要是点头我就要你好看的意味。
“小师妹，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捂耳跺脚, 连清雪说完后便在屋里转着圈跑了起来。
看着眼前你追我赶的两人，面无表情的叶轩伸出筷子朝着盘里队打得那块红烧肉袭去。
不去在意那对师兄妹咣当咣当的动静, 少年咽下一口唾沫，发觉瘦相间的美味在油灯下像是闪着金光。
他这么穷，当然是能多吃两口是两口。
可这得多好吃啊。
眼看那色泽红润且酱香浓郁的红烧肉即将被叶轩吃下了肚, 突然, 没有预料的“嘭”的一声巨响。
是追累了的赵旭阳一掌拍在了桌上。
少年攥着筷子的手不禁一抖，夹着的肉顺着餐桌一路滚了下去。
他顶着茫然的神色将头伸到了桌子底下，“欸我的”
这刚才发出了三个字, 就看见冲着赵旭阳做着鬼脸、蹦蹦哒哒的连清雪一脚将那块肉踩了个稀巴烂。
“怎么连块破肉都要挡我的路”她末了还抱怨了这么一句话。
叶轩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脾气不好。
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友善极了。
但大丈夫在世，有可忍有不可忍, 他按捺住胸中的郁闷, 站起身来一拍桌子, “饭都快凉了”
突然的发难吓了屋内另外两人一跳。
看着连清雪和赵旭阳讪讪地坐回餐桌前、双双拿起筷子, 开始机械地夹着盘子里青菜叶的时候, 叶轩的神色终于回暖。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上去劝架还不如以强硬的姿态加入战局，以凶止凶化解来得更快。
“吃吧。”他说。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
叶轩是不清楚连清雪吃得怎么样，但他跟赵旭阳这个老实人是真真实打实饱餐了一顿。
一口浓茶。
听着窗外依稀传来的叫骂这里不愧是被称为黑暗地带的寒江城。
当街斗殴都是家常便饭，随意杀死个人在这里也是普通寻常。
叶轩想起下午国字脸青年邀请他一同前往秘境之事，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
“清雪你也别反应太大。”擦擦嘴角的饭痕，赵旭阳继续苦口婆心。
“那钥匙虽然珍贵，却比不上紫灵的性命，只要我们能在密境中找到一株上好的灵药，一定能治好她的伤势。”
他说着同叶轩对视了一眼，“况且那秘境以三人为一组，没了叶兄弟，我们上那位去找那第三人”
“他才练气五阶”连清雪还在挣扎。
“那又如何”
赵旭阳看出了她的动摇，又下了一剂猛药。
“若不是叶兄在小渔村力抗那名筑基，那我们连等高人到来的机会都没有，早就被关在那聚灵之地等死了。”
“师兄”
四目相对。
“算了我说不过你”
“反正钥匙也是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妹虽然拉着脸扭到一旁，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谢谢师妹，谢谢师妹”
赵旭阳高兴的狂拍大腿好几下。
“别嚷嚷烦死了”
“嘿嘿。”
真是耍宝二人组。
眼前的一幕让叶轩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虽然这两人是吵闹无比，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与其相处的过程中他自己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夹杂着桃花香气的微风顺着窗缝闯进了屋内，沁人心脾的味道冲散了饭饱后的油腻。
烛焰摇曳，灯芯微曝，不时发出微弱的声响。
望向二人，他知道这一对师兄师妹本性都不坏。
连清雪与穆紫灵只要对视便会争吵，可在人受了重伤卧病在床时，她眼底的关心、与气愤为何高人救的是叶轩，而不是穆紫灵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
还有赵旭阳，在小渔村时虽然害怕的脸色发白，却仍愿意为两位师妹挺身而出。
自己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般纯粹的情感了啊
不对。
他还有「它」。
抚摸着腰间的「天舒」，叶轩不禁微微一笑。
那笑容中有感激，有满足，有悲伤，甚至包涵了一丝的怨气。
可更多的是坚定。
望向喜笑颜开的赵旭阳，少年在心中下了决心。
若在自己能走运的秘境当中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只要不是对天舒有益的他绝不会同他抢。
“对了，叶兄”
闹腾了好一阵，赵旭阳终于想起了正事，当即开了口。
“今天下午我只是草草跟叶兄说了这么个提议，忘了问上你一句，你对这寒江城外的秘境了解有几分”
“我知道得不多。”
坐直了身子，叶轩回忆着当时万剑宗那位长老将书字玉牌交给他时所说的话。
“听说这秘境已经流传了千百年，内里天财地宝的数量不可估计，不乏一些旷世之物。”
少年在一开始拿到秘境钥匙时也想对其调查一番，可当时的他已经是了势，关系网也断了十之八九，最终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捞到。
叶轩说完后，便看到连清雪在频频摇头。
心中疑惑，“连道友有何请教”
他诚心问道。
“你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乡人知道得多。”
“那秘境存在的时间比五个忆珊皇朝加起来还要长”
“居然这般久远。”叶轩属实是被这个消息惊了一把。
可他转念一想，又来了疑问。
“那”
“别说让我猜猜。你是想问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秘境里的东西应该都被掏空了才对，为什么我们还要进去是不是”
连清雪爱抢人话茬的毛病又犯了，不过叶轩这次是什么都没说，反而更加认真倾听着其中原委。
只见赵旭阳将圆桌上的碗筷往一边推了推，将自己腰间的玉牌放在了三人中间，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事情。
“叶兄弟想的没错，此秘境历经数十万年，又每十年开启一次，按理来说应该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了，但事实又并非如此。”
“请赵兄解惑。”
少年朝他一拱手，又收获了对方的回礼。
“我手中的秘境钥匙其实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家父过世前曾对我讲过，我们赵家第一位进入寒江城秘境的是我的太太太太太太，这东西也是他一手手交下来的。”
完全算不清辈分。
叶轩抿了一口茶，盯着他的眼睛点了头。赵旭阳也接着讲述着这个故事。
“据记载，我家那位老祖先在来寒江城之前曾说，既然那秘境十年一开，等他回来后便让我们举家迁到南宿国，凭借着琴字玉牌与秘境内的宝贝，定能让我们赵氏一族昌盛少说万年。”
“老祖先回来后，带着的宝贝数不胜数，还兴奋地说秘境当中有一大半都是未成熟的灵草，就连不少地方也是被结界封印上，显然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进去过的。”
“于是当时的赵家很快下了决定，带着家中一半的精锐先来了南宿，找到了落脚之地后，才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将剩下的族人都迁了过来。”
“等等”连清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震惊而张开的嘴就再没合上过。
“师兄，这是真的吗那你们赵家怎么又不对不对，赵家在东凌成名已久，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整个人呆呆地趴在桌上，看那反应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
赵旭阳没忍住刮了一下这位小师妹的鼻头。
“别急，听我慢慢讲。”
趁着空隙为自己倒了杯茶，他润润了嗓子。
“在南宿落脚虽然花费虽颇，却怎么都敌不过寒江秘境所带来的利益，当时的赵氏一族每日都期待着秘境再开之日，可令我们，不，是令整个修真界失策的事情发生了。”赵旭阳讲得绘声绘色，当年发生的事情宛若一张巨大的画卷，展开在两人的眼前。
“十年之期一到，秘境却没有自动打开。当时各方修士虽然慌张，心中却都还存了一丝希望。”
“可是两个十年，五个十年，百年过去了，寒江秘境都就像是被永久封死了一样，再没有开启过。”
“我们赵家最终也没有等下去，又在一个百年后迁回了南宿而那秘境钥匙，也因它本身的来历而被当作了传家之宝，直到流到了我的手里”
这事发生时距离现在太过久远，赵旭阳提起时情绪也不见慷慨激昂，只是普通的叙事。
可自打他讲到那秘境封死之时，叶轩的眉头就紧紧皱起，一刻都没有松开。
“那为何赵兄又邀请我一同上路”少年这般问道，眼神中存着浓浓的不解。
难道这两人来这儿，也是为了撞撞运气
看着不像。
将有关秘境之事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叶轩突然想到了那位给他钥匙的万剑宗长老。
然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西边的一等宗门不可能不知道秘境封闭了的消息。
所以
仔细想想
若那钥匙真的有用，万剑宗的人有人么会把东西交给他这么一给废人
等等
叶轩眼角一抽。
自己竟然又被骗了
四年来他都将那玉石藏在鞋底下，左右换着藏导致他两脚脚心都生出了厚厚一层老茧，就这都没有一刻敢把东西拿出来。
当时他居然真的真的真的被骗了
反应过来的叶轩揪了揪自己额前的碎发，不可置信中夹杂着一丝可笑。
赵旭阳不知道叶轩心里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问题又害怕他多想，于是赶紧将玉石朝叶轩方向推了推，颇为神秘地揽过少年的肩膀。
“因为那已有万年没有开启过的寒江秘境，马上又要再次开启了。”
“秘境周遭波动，开启之日就在下个月”
一听这话，叶轩终于来了点精神。
“琴棋书画四种钥匙，每种五枚，且能让三个练气修士完好无损的进入秘境。”
“叶兄，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不光是为了紫灵，还为了”
还为了天舒。
少年在心中补全了句子。
然而他开没来得及高兴，就在下一刻，形势突变。
三人耳边突然传来窗纸撕裂的声音
坐在凳子上的叶轩一个激灵，拉着左右两人翻身滚到了桌子下边去。
目光移向原本背对自己的窗户，透出黑黝黝的天色，撕裂的窗户纸如同野兽一般露出了森白的牙齿，正欲择人而噬。
叶轩心中微沉
若是刚刚闪的不快，现在躺在那儿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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