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这举动有些轻浮,齐楚寰不悦,却没法避开。
弱小。齐楚寰在妖王面前,太过于弱小。
只好低敛眼睑,安静等待这变态妖王口中说的“惩罚”到来,再以不变应万变,撑到宋辽城赶到。
这就是齐楚寰目前唯一能够争取的事。
夕阳余晖下,齐楚寰的脸色苍白,长睫浓黑,挡住了眼瞳里的清光。妖王端倪他半晌,不见他表露出害怕,有些失望。
松手放开齐楚寰,将身下石凳变成一张长长的躺椅,妖王靠在躺椅上,翘起腿,使唤齐楚寰说:“先去给本座温一壶清酒。”
齐楚寰见躺椅上的妖王一派慵懒,淡淡吩咐出这种寻常小事,不免有些惊愕。
“好。”但他并没有拒绝,而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
齐楚寰要的是拖延时间,哪怕妖王再多来一些这种无关痛痒的寻常小事,他也不介意。
“酒在树下。”妖王闭目养神,抬手对着身后打了个响指。
指音落下,院中小小的水池池面上升腾起一层青碧火焰。青岩雪火包覆住小池,渐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这货竟然直接煮沸池水,用来做温酒的场所。
该是说他狂狼放荡,不拘一节,还是傲慢?
也罢,齐楚寰对探究一个邪门歪道的内心并不感兴趣。他走到池边树下,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确实多了一坛酒。
拾起酒拎在手里,齐楚寰目中的深色变得有些复杂微妙。
鲜有人知道,从来滴酒不沾的齐楚寰,其实很擅长温酒这种活。
不过自打嗜酒如命的暴躁师父仙去,他也已经几百年没再伸手碰过酒了。
齐楚寰半陷入回忆,哪怕时隔几百年,他手上温酒的动作依然娴熟老练,行云流水。褐色的酒坛在沸腾池水里滚过,又在最适宜的时机被抽出,讲究一个不温不火。
齐楚寰不知道,他微微弯腰温酒时,妖王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他动作。
眼前这个着温着酒的青衫男人,让妖王浮躁的一颗心,渐渐静了下来。
方才惩治花树少年时的戾气全然消散,院中轻柔的风吹拂着人脸,和着夕阳余晖,花香袭人,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虚幻感。
虚幻,但却又踏实...
“踏实”。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曾带给过他这种感觉。
而那个人,在后来却又不由分说地,亲手把他推开,和他一刀两断,形同陌路......
恰时酒温好,齐楚寰拎着酒转身,妖王也及时瞌上了眼。
齐楚寰神情淡淡,把温好的酒递到妖王面前,低声叫他:“酒温好了。”
妖王这才假意慢悠悠睁开眼睛,三分惺忪七分懒散,接过温酒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
酒罢,又闲闲指使齐楚寰道:“给本座泡壶凉茶,茶具在树下,火在茶具边。”
一声响指,池边的假山上多了一副煮茶的小炉,慢悠悠升着白烟。假山边的树下,也多了一应俱全的茶具。
齐楚寰:“......”
这个妖王,怕不是有毛病吧。
叫自己给他温酒,给他温完酒了,刚喝完紧接着又让自己给他泡茶。怎的,难不成他是水做的?清酒凉茶就是他的本体?
不过凉茶泡起来可比温酒费时间,齐楚寰也乐得继续拖延,一声不吭地给他泡茶去了。
这在妖王看来,颇为逆来顺受,乖巧听话地不可思议......
不免让人心痒。
这么听话,很难让人不升腾出欺负欺负的想法。
但是妖王并不着急,只要这人在自己手里,他就有的是时间。
头顶的天色渐渐被星幕取代。
星月当头,夜风下,青衫衣袂飞扬。
这两人,一个在假山树边摆弄着手中茶具,泡茶;一个靠卧在躺椅上,支着手腕瞧着泡茶的人。
当齐楚寰把茶托放在躺椅旁的小案上,示意妖王凉茶准备好了时,妖王也终于落实了心中猜疑的答案——
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灵植阖欢,而是另一个人。
无论是皮囊下的细微表情、动怒时的神情,还是这些温酒泡茶的小习惯,都在告诉他,这个男人,并不是灵植阖欢。
而是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名叫齐楚寰的男人。
是一个无欲无求,道心坚定的好宗师,是一个受弟子敬仰濡慕的好师尊。
“好”师尊啊...
如果不曾在给了自己踏实后,又把自己推开,那这一声“好”字,绝不会在谢随玑的心里被念得这么深重...
得到明确的答案,猜疑被彻底落实,谢随玑揉了揉太阳穴,唇角弧线向上勾成一道漂亮弧度。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身后水池和假山上的青岩雪火,一瞬间光火大放,把黑暗里的庭院照得如日中天。
果然,生死镜碎,被拉扯到镜中世界的不止他一个。
只是,他穿成了个妖王身份的人物,他的好师尊却没这么幸运了,竟然穿到个已死的无用灵植身上。
没有力量,没有自由,还要时刻担忧性命安危,这种滋味,一定让他很不适应吧。
谢随玑端起凉茶送到唇边抿了几口,平复下身体里叫嚣的血液,盯着齐楚寰的视线却还是有些异常灼亮。
齐楚寰被盯得警铃大作,眼神戒备,不晓得这变态邪道又在想着什么奇葩事情打算让自己去做。
可怜齐楚寰根本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个妖王,竟然是和他一样穿过来这个世界,被他说着待回到原来世界定要好好去算账的孽徒!
可命运嘛,有时候就是爱开一些玩笑。
谢随玑在得到准数后,也不再指使他的好师尊做些什么了。
师尊扮演着他的灵植身份,他也扮演着妖王身份。
放下茶盏,谢随玑突然问:“阖欢出来院中,变回灵植模样修炼,莫不是在借天地灵气,尝试着向谁千里传音吧?”
齐楚寰:“......”
齐楚寰明白,妖王使唤他使唤地尽兴了,现在,终于要开始和他合算正事了。
好在,齐楚寰也不是贪心的人,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还算满意。
妖王毕竟不是很好糊弄的人,齐楚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不错,可惜我病体沉疴,什么也没能做成。”
阖欢极其听宋辽城的话,合欢钗的事,当时宋辽城收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却只是放在身上,当没有过这回事。
同时,还命令阖欢不得与旁人乱讲。因此,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阖欢和宋辽城之间,可以借助合欢钗感知到对方所在。
本着不激怒妖王原则,齐楚寰态度很好。
但齐楚寰殊不知,他这种态度,在这个披着妖王皮的徒弟看来,已然是温和柔软到近乎任人搓揉的程度了...在现世时,何曾享受过师尊如此温软的对待。
春风拂夜,谢随玑发痒的心蠢蠢欲动。这样的师尊,看起来可太好欺负了。
于是冷笑一声戏谑:“看来是香粉宅不合你心意,让你住的不够舒服自在,这才在心里想着其他人。”
妖王又招招手,本来摆在前院端放着的炼丹炉,嗖嗖变小,跨过深深庭院,来到了谢随玑手心里。
谢随玑摩挲着丹炉表面,似在掸灰,口中念说:“既然阖欢不喜欢这里,本座再想个其他地方便是。”
害,摸着炼丹炉说换地方这种事......
齐楚寰无语,这邪道,就差把“威胁”二字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不过说白了,还不就是想留好自己性命拿去炼丹,不然花树威胁到自己性命,也不至于惹得妖王把他催熟爆了。
在这种时候,齐楚寰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了当道:“我心中执念一日不消,恐怕妖王一日不能拿我炼成丹药。”
只要妖王还想要拿他炼丹,他这条命暂时就能保住。剩下的,就得是看妖王心情,看他想怎么对待自己了。
毕竟,这妖王除了会脑子发抽,使唤人干泡茶温酒的事,也会毫不留情地残忍催爆。
齐楚寰看不出妖王行事的规律,只能判定为,他们这些歪门邪道,办事大多全凭心情。
不过这么一来,话题就又绕到了“情”之一字的执念上。
谢随玑兴味十足,看着修无情大道的好师尊,在这个世界里扮演着一个深深为情所困的人...
实在太不符合师尊形象,很难让他不添油加醋配合着表演。
“所以,阖欢方才千里传音,是传给宋辽城的?”勾起唇角,凤目里的情绪变成不悦,谢随玑的声音冷硬下来:
“怎么?太久没有见到宋辽城,想他想到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传音给他了?”
齐楚寰无言以对,他被妖王的这番话给哽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是求救么,非得是想念?非得关乎情爱?
真就是要爱不要命么。
纵使青岩雪火滚烫燃烧,也压不下去院子里阴霾的低温。
齐楚寰有些麻木,又听妖王接着问他:“阖欢忘了本座是因为什么才带你来的香粉宅吗?”
齐楚寰想,这邪道定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什么培养感情。
“本座可是给了你机会,好言劝你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果然。
齐楚寰继续麻木。
这邪道脑回路和自己的对不上,难以接话。
不过他想说,那就让他慢慢说,最好说到宋辽城来了,再由口说改为动手。
挺好的。
“既然阖欢不愿意我好好对你,非要调皮引得我的注意,那便如你所愿,让你接受调皮的惩罚。若能顺势脱胎换骨彻底忘了宋辽城,更是好极。”
这番话说的...齐楚寰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表情,他打量着妖王,不知道妖王又想作甚。
谢随玑站起身,不紧不慢,优雅理了理身上红袍,冲齐楚寰一笑,暗有所指说道:“有时候惩罚也是促进感情的一种有效手段,罚得越狠,越能刻骨铭心,你说是不是?”
齐楚寰:“......”
他果然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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