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盛世白莲

    齐楚寰被带出香粉宅,上了山。

    没曾想到,这么一座生机蓬勃的春意香粉宅,背后靠着的山脉,不是同样草木茂盛的繁荣深山,而是孤寒冷峭的绵延雪山。

    雪山高可攀天,举目皆是纯白。齐楚寰才出春意,便入了寒冬。

    山巅的雪很厚,能埋到小腿,温度也低,呵出口气都能凝成冰。

    猛地被带到和香粉宅完全不同的地方,齐楚寰叹了口气,暗忖也许香粉宅是妖王的甜枣,雪山则是木棍。这是给过甜枣,改给木棍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宋辽城过来。

    谢随玑是带着炼丹炉来的,来到山巅后,他随手一抛,把炼丹炉抛向山巅一处还算平坦的雪地上,对齐楚寰说:“你去那里。”

    炼丹炉在空中划过,渐变渐大,等落到雪地上,已经恢复成了正常大小。

    妖王这句“你去那里”就好比在请君入瓮。

    望了眼端放于地的炼丹炉,再抬头望望大片飘落的雪花,齐楚寰有些无言。

    他并没有遗忘身处炉鼎被青岩雪火煅烤的滋味,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并不想再来一次雪与火之歌。

    谢随玑看出齐楚寰不愿挪动,也没强求,没有管他,而是径自居于虚空,俯视脚下茫茫雪山,施展起灵力。

    妖王境界高深,磅礴可怖的威压压向山头,巍峨雪山在他施展的灵力下微微颤抖。

    齐楚寰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山上的积雪也一层层滚动,向山下滚去,掉落,一场人为的雪崩,就此展开。

    在强大的力量前,别说是一座山,便是周遭一连片的山脉,只要谢随玑想,就能轻而易举摧毁它们。

    可谢随玑的目的并非是毁掉一座山。

    随着积雪慢慢剥落滚下,齐楚寰身前几寸的地方,渐渐出现了一个阴影。

    细看下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深坑看不到尽头,无底深渊般漆黑,冰冷,冒着积蓄千百年的刺骨寒气。

    如此阵仗场面,齐楚寰心底比深渊里冒出来的寒气还要寒凉...

    妖王该不会是想...把自己关到深渊底下吧...

    这荒唐可怕的想法才刚刚浮现于脑海,齐楚寰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纯粹气息。且这股气息不是来自别的地方,正来源于面前黑不见底的深渊。

    修炼几百年,大大小小也算见识过不少名场面,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这般干净纯粹的气息。

    对于修行者而言,无论人修妖修还是魔修,更高的境界和更强的力量,几乎永远是他们追求的方向。

    深渊底下传来的纯粹灵气,如果是可以拿来几用的,绝对会给修者的修行增添巨大助力。

    在这种诱惑面前,恐怕少有修者能保持着全然的冷静清醒。

    可齐楚寰偏偏就是其中的少数。

    他并不贪婪,他只是惊叹世间有如此纯粹的灵力,惊叹之余慢慢后步,远离这个诡异深渊。

    而他后退所到的位置,正好是炼丹炉的位置。

    腰身抵碰到丹炉,齐楚寰想到一开始妖王就让自己站到这来,抬起来,齐楚寰看向天上的妖王。

    虚空中,谢随玑负着双手,凝神观望深渊,神情是齐楚寰从未见过的少有的认真严肃。

    但并非是对这股灵力的渴望。

    齐楚寰甚至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他对这股力量感兴趣。

    这就很奇怪了,妖王对阖欢这种小灵植都能产生拿去炼丹的兴趣,眼前有稀世之宝,不该势在必得么。

    齐楚寰本不关心这个世界与自己无关的一切,但此情此景,还是萌生了些许好奇,好奇深渊之下,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好奇很快得到了满足。

    没过一会儿,深渊下拥有纯粹灵力的东西缓缓漂浮上来,齐楚寰看清了它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朵的晶莹剔透的雪莲。

    雪莲只有男人的巴掌大,在漆黑望不到底的深渊之上,洁白无瑕。它周身还飞舞着大片同样晶莹的灵光,至高纯洁,纯粹无暇。

    没想到镜中世界还有这种奇妙的宝物。便是拿到齐楚寰所在的世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齐楚寰正感慨这朵雪莲的珍贵,但还没等他感慨完,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两指毫不怜惜捏住了雪莲的一朵花瓣。

    这只手的主人还能是谁?

    自然是站于虚空中的妖王。

    方才严肃认真的表情仿佛是齐楚寰的错觉,妖王还是邪戾狷狂的妖王,他手里捏着雪莲,如同捏着个普通茶盏无二,只在短暂把玩后,便随意往身后一抛。

    “.........”齐楚寰再一次明白,有些邪门歪道,脑回路就是清奇,非常人所能解。

    当然,齐楚寰也并不想了解。

    梅开二度。

    这朵稀罕的雪莲,在空中画出了一条和炼丹炉相同的弧度曲线,准确无误掉进了炼丹炉里。

    随后,沉闷一声砰响,炼丹炉里升腾起熟悉的青岩雪火。

    齐楚寰:“......”

    这邪道!

    这邪道居然就这么简单粗暴直接把雪莲扔进炼丹炉里准备炼化了!?

    对一个化形不过百年的灵植阖欢尚且要力求完美地炼化,对这种天材地宝反而随意霍霍?

    若单纯按照两者间的价值比对,齐楚寰不晓得妖王得是脑子里砸出了多深的坑,才会这样随意处置雪莲。

    雪莲进到炼丹炉里后,被齐楚寰冠上脑有深坑的妖王,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齐楚寰身子一僵。

    齐楚寰:“......”

    好吧...所有的不理解,在这一刻都迎刃而解了。

    连带着,齐楚寰还明白了妖王一直说的“惩罚”,究竟是什么。

    谢随玑看齐楚寰脸上表情变成了然,笑着说:“阖欢真聪明。”

    说着,就把齐楚寰也扔进了炼丹炉。

    齐楚寰:“......”

    进了炼丹炉,仿若旧地重游。

    齐楚寰心情复杂,他搞不懂妖王为何大张旗鼓把自己带到雪山上炼化?

    青岩雪火可炼万物生灵。

    再一次被搁在炉鼎中锻烤,熟悉的痛楚袭来,齐楚寰唇间差点溢出低吟。好在他及时咬住牙关,把低吟吞了回去。

    谢随玑凤目沉沉,打了个响指,立时,丹炉里的雪火烧得更加旺盛。

    天上的雪花还不等掉进炉子里,在距离炉子上方尚远的地方就会被烘成小水珠。

    小水珠像露水一样,嘀嗒打在齐楚寰的发和肩,又顺着青丝墨发和肩头缓缓滚下,滚到炉中水面,涟漪泛泛,楚楚可怜。

    “不肯吭声么?”

    齐楚寰咬牙抬头,清透双眸直视谢随玑的。

    瞳光里寒星点点,眼角被燎烧到泛红,却依然守着倔强,不发一言。

    谢随玑声线冰冷,问他:“你肯求饶吗?”

    齐楚寰忍痛。

    他面前的人妖异而残忍,既已决定拿自己炼丹,便是求饶,又能有什么用?

    与其无用求饶,还不如省些力气,坚持捱到宋辽城过来。

    齐楚寰无声的拒绝,让谢随玑身上气压愈低。

    笑了笑,谢随玑伸手进丹炉里。

    由于炉中还有一朵稀世雪莲,故而丹炉里的汤水,时而滚烫,时而冰冷,置身其中的人就好比无限往返于业火和寒潭之间,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苦楚。

    谢随玑守在丹炉旁,看齐楚寰倔强抗着痛苦,不禁想,究竟要有何其程度的心志,才能忍住洗髓炼体般的苦楚,保持双目清明,一声不吭?

    当年谢随玑被齐楚寰关在镜湖底下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里,承受湖底冰锥刺骨之刑,那种痛楚,直至今日,谢随玑还记忆犹新。

    像是铭记在骨髓一样,便是后来去了魔道,自立门派,高高在上可俯睨万人,还是会冷不丁想起被冰锥穿刺的疼痛。

    疼得不能自己...

    那五十年里,齐楚寰无数次来到湖底问他,“你知错么”,“你求饶么”。

    谢随玑呻/吟,痛喊,可就是不曾求过饶。

    ...

    现在倒是反了,谢随玑挺拔站着,齐楚寰成了泡在水里受苦楚折磨被质问着要不要求饶的那一方。

    可注视着齐楚寰清冷冷的眼瞳,见他眸光清明,谢随玑一点也不觉得解恨,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住手!!”

    突兀地,有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个乘坐在丹顶白鹤背上的男人,跳下白鹤,从高空往齐楚寰二人方向跃来。

    过来的男人着素衣白裳,有着一头长长白发,绑在身后。他面庞俊美,气质洁白干净,就像刚才那朵雪莲。

    谢随玑与齐楚寰独处,突然间闯进来个外人,给他憋闷在心里的郁气和怒火浇上了一盆油。

    一道青焰自谢随玑的右手手心迸出,青龙般盘旋而上,一路吞噬掉途经的雪花,冲着过来的白衫男人狠狠咬去。

    谁料这男人身姿灵活,扭转开来,避开了火舌袭击。

    白衫男人落到地上,头也不回直奔齐楚寰所在的炼丹炉,他冲齐楚寰大喊:“阖欢!你还好吗!”

    俊美的脸上满是焦急,关怀,还有失而复得般的喜悦。

    齐楚寰望着奔向自己的男人,皱起了眉。

    这个男人阖欢认识,名叫晁鹤桐,是玄清派门人弟子,与阖欢...算得上有些交情吧。

    可是,晁鹤桐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在这里?

    宋辽城呢?

    没人能解答齐楚寰的疑惑。有的,只是晁鹤桐和谢随玑之间不可避免的交锋。

    晁鹤桐没能奔到齐楚寰附近,才奔至半路就被谢随玑给拦下了。

    结结实实的一掌拍在晁鹤桐胸口,击地晁鹤桐倒退三步。

    谢随玑噙着笑意,红袍在雪色里猎猎飞舞。他容貌绝色稠丽,此时带着一份生人勿近的邪戾危险。

    再说拍在晁鹤桐胸口的这一掌,把晁鹤桐拍的摇摇欲坠,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但晁鹤桐很快稳住身子,捂着胸口,眼睛越过谢随玑,巴巴看向齐楚寰。

    哪怕呛着血,还是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对齐楚寰说:“阖欢别怕,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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