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沈舒宁送走陶杨之后,回到了卧室。

    “陶杨他走了吗?”床上的裴念轻声问道。

    “已经走了。”沈舒宁温声回复她。

    裴念看着窗外,她看起来真的太柔弱太脆弱了,就像是水晶,轻轻落在地上便会摔碎,沈舒宁给她掖好被子,柔声道:“念念,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裴念歪了歪脑袋,仿佛在思考,想了一会儿她说:“想吃鱼。”

    鱼是裴念最喜欢的食物,这件事除了沈舒宁,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那我买回来给你做。”

    “我陪你一起去。”裴念拽住他的衣角,沈舒宁回头。

    他的未婚妻如今已经二十一岁,却依旧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苍白有些透明的脸颊微微仰着,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眼神带着不安,“别留我一个人,阿宁。”

    沈舒宁看着这样的裴念,心中泛起疼惜。

    他弯身将裴念从床上抱了起来,“抱歉,念念。”

    裴念的体重很轻,轻而易举就能抱起,当他抱起裴念的时候,对方黑软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掌心,冰凉柔顺得像丝绸,像海藻。

    她将裴念抱到车里,坐上了驾驶座,给裴念扣上安全带。

    回来的裴念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阳光,她微微侧着头,躲避开照在脸上的光线,沈舒宁脱将车停在路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要不要挡挡。”

    裴念接过外套,遮在头顶,脑袋靠在车椅上,虚弱的闭着眼睛休息。

    沈舒宁开着车到市里的菜市场,找了个停车位坐下,他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迟疑了下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念念,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裴念睁开漆黑的眼睛看他,柔顺地点了点头。

    沈舒宁转身,快步朝卖鱼的地方走去。

    在他离开裴念一会儿后,视线里菜场距离的人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一个小孩拉着母亲的手从前面走过来,在经过沈舒宁身边时,已经半具身体都变成了带着血丝的线,那些线啃噬占有着他剩下的半具身体,疯狂而躁动,有着朝黑色转变的趋势,牵着他的女人同样如此。

    沈舒宁加快脚步,来到鱼摊前。

    “老板,给我装四条罗非鱼。”

    “直接装袋子里?”

    “嗯。”

    老板利落的装了四条罗非鱼称了斤数给沈舒宁,“一共100元。”沈舒宁垂眸接过,从包里摸出一张100的递了过去,拎着袋子往回走。

    从头到尾,他也未曾抬过头。

    卖鱼的老板奇怪的望着他的背影,店前走来另外一个男人,“老板,你这青鱼怎么卖啊?”

    老板连忙回头,接待新的客人,“八元一斤。”

    “这么贵?不便宜点……”

    沈舒宁提着鱼袋往菜市场缓慢外面走,尽量避开与旁人接触,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恍神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小女孩。

    “哎呀!”小女孩抱着花篮往后面退了几步。

    “抱歉。”沈舒宁下意识抬头,对上小女孩的脸。红色的血线从小女孩的眼睛里钻出,又歪歪扭扭钻去耳朵里去,如同水蛭一般,扭曲纠缠在一起。

    “没事。”

    小女孩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裙子,她还看自己的怀里的花篮,看花有没有揉到,不过还好,花篮的花都好好的。

    沈舒宁的视线落在花篮里,被白色的蔷薇花吸引住了眼球,他开了口,“这是你卖的花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是我卖的。”

    “会不会太奇怪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意思,“我看别人卖的都是栀子花,只有我卖蔷薇花。”蔷薇花太常见了,愿意买的很少,她想买芭比娃娃,但是妈妈不给她钱,她想了下,自己摘了家里的蔷薇花来卖。

    沈舒宁低下腰,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蔷薇细嫩的花瓣,被他触摸的蔷薇花瓣颤了颤。

    “我给你买了吧,带着花篮。”

    “花篮十块,全部的蔷薇花十五块,一共二十五。”

    “先生,你要支付宝还是微信,我这里都可以的。”

    沈舒宁从裤袋里拿出自己的钱,“我有现钱。”

    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提着鱼袋,沈舒宁回到停车场。

    他将鱼袋系紧放进后车箱的水箱里,提着花篮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念念,是不是等久了?”

    裴念拉下衣服,摇了摇头。

    沈舒宁递出手中的花篮,花篮里的蔷薇雪白,细白一片的堆积着,像是白雪一样,“送给你。”他说。

    裴念看着花篮的蔷薇,伸出纤细的手接过,放在鼻翼间轻轻嗅了嗅,而后弯了唇瓣,

    她看起来很开心,眼睛里都有光,“谢谢,阿宁。”

    沈舒宁因为她的笑而露出的笑慢慢消失,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不明白为什么回来的念念不会再叫他舒宁,而叫他阿宁。

    “你以前都是叫我舒宁的。”他看着裴念。

    埋在花篮里的头抬起,长发似海藻散落在单薄的肩膀上,裴念伸出细长的手指搭在嘴唇上,轻言细语:“我不能叫这个名字。”

    尖尖的下颚搭在花篮的边缘,她轻声道:“这是与恶魔的约定。”

    恶魔……

    沈舒宁从没有见过恶魔,他喃喃问道:“恶魔是什么样子呢?”

    他见过被人造出来的神,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眼睫,还有那双畸形的,白色的翅膀。

    被人造出的神毁掉了整个实验室,他们也因此得以逃脱,却也无法逃脱。

    裴念歪了歪脑袋,“我不能说。”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捂住嘴唇咳了下,脸色更苍白了些。

    沈舒宁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柔声道:“没关系,念念,先休息一下。”

    裴念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沈舒宁将车往后倒了下,踩下油门离开停车场,回到小洋房,他将裴念抱回床上,去厨房处理鱼,买了四条罗非鱼一次性吃不完,两条被他放在鱼缸里,另外两条做了油焖。

    他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勺鲜嫩的鱼肉递到裴念嘴边,裴念将鱼肉含进口中,细嚼慢咽,喉咙微动,她将鱼肉吞了下去,仰头笑道:“好好吃,感觉好久都没有吃过阿宁做过的鱼了。”

    “我以后可以天天给你做。”

    “那会吃厌的。”

    她抬手将脸颊边的鬓发勾到耳朵后面,“要是我的身体快点痊愈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给阿宁做饭。”

    “你做的东西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裴念只弯着眉眼笑,并不说话。

    ……

    ……

    深夜,沈舒宁半梦半醒中,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声音好像从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尾巴拍打在砧板上不断挣扎着。

    他翻了个身,理智让他觉得自己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怎么回事,但强烈的困意却让无法睁开。这种状态很奇怪,他明知道不对,明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那睡意就像深海里的海藻,一点一点缠住他,将他拉扯到睡眠的深处。

    他再次陷入深眠之中。

    厨房里,裴念白色的睡裙上沾染了鲜红的血,就连脸上也有飞溅的血液,她将带血的菜刀冲洗干净,有条不紊的将菜刀放回原位。

    砧板上的鱼已经不再挣扎,失去了所有气息,身上凌乱的刀口昭示着它临死前的痛苦。

    裴念将被她砍得稀烂的罗非鱼提了起来,鱼身还在一滴滴往下掉着血,“真是奇怪……为什么会做不好呢?明明是根据记忆来的。”

    她的语气温柔中透着疑惑。

    想不通她也干脆不想了,她抬起手,将死去的鱼一点点放进嘴巴里,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流出,她露出享受的表情。

    嘎嘣嘎嘣——咀嚼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响起,当整条鱼都被吃完时,裴念看了看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衣服上是血,脸上是血。

    她慢慢化成了血浆,融入了自己的影子里,片刻,一只蝴蝶从影子里钻了出来,煽动着自己的双翅。

    新的裴念再次长了出来,穿着纤尘不染的睡裙,腰肢纤细,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肩膀上,尾稍带了一点自然卷,苍白的皮肤让她的美丽中参杂了病态的虚弱。

    蝴蝶再次煽动了自己的双翅。

    两条罗非鱼在地上拍打着自己的鱼尾巴,不断挣扎着。

    裴念将它们捧进了水缸里,她弯着腰,和水缸里的罗非鱼对视,罗非鱼仓惶的逃窜着,却无处可逃。

    雪白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水缸的玻璃,裴念弯了弯没有血色的唇瓣。

    她轻言细语,看起来无害极了,“乖一点,至少不会死得那么难看。”

    鱼缸里,两条罗非鱼看着那张柔弱清纯的美人脸,惊恐地不断翻动着自己的尾巴,脑袋砸在玻璃上砸出血也没有停止。

    黑暗中,裴念哼着歌离开了厨房,她无声地来到熟睡中的沈舒宁面前,垂眸凝视着他。

    那是怎么样的目光?

    贪婪,炙热,幽深……仿佛世界上最疯狂的情绪都混在了里面。

    恐怖的气氛在卧室里蔓延,她忽然低垂下了脑袋,近距离的看着沈舒宁。

    一个完美而脆弱的,属于他人的祭品,却和他签下了契约。

    “真可怜啊。”她的手指从沈舒宁的额头慢慢划到沈舒宁的下巴。

    手下的青年身体瘦削,身体蜷缩着,身上穿的睡衣因为翻身,露出了像是蔷薇花一样的锁骨。

    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一无所知的傻瓜,而他却被这样的沈舒宁吸引着,没有选择吞噬他,甚至愿意陪他玩一场死而复生的游戏。

    少女如海藻的黑发越来越长,最后散落在地上,床边放置的镜子正好照映着她的脸颊。

    那张美丽温柔又清纯到极致的脸颊慢慢起了变化,像是正在涂抹的油画,又像是不断变幻的晨雾,最后化成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隐有一张脸,那是一张和裴念没有任何相似的脸,但是祂相当的俊美,也相当的邪恶,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只是看那一张脸,整个人都会沉浸其中,迷失自我。

    黑色的雾气很快散开,露出的是裴念清纯美丽的面容,她甜腻的亲了一口沈舒宁的脸颊,悄无声息上了床,靠在沈舒宁身侧,闭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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