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潮河龙王

    窗外声势惊人的暴雨已经下了两个时辰了,水气卷携着泥土的腥味与青草香四下逸散开。

    屋内正有一人伏在桌上酣睡,木制的发簪歪歪斜斜的叉着,半撑不住的发丝如水泼一般洒了开。

    “先生,先生,讲学的时辰到了。”

    说话的是一位年岁尚幼的男童,头上顶着一簇蓝布帕扎起来的冲天鬏,神色窘迫的轻声唤着睡在书桌上的先生。

    何牧之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了眼,双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沧桑与恍惚。

    屋外的暴雨适宜的大了起来,犹如一道白练横盖住了这片苍穹,溅起的水珠带着丝丝凉意让何牧之清醒了些。

    “几时了?”

    “先生,未时三刻了。”

    何牧之先是摊开双手,仔细的看了看,接着又起身环顾了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桌子。

    过了许久,那小童都等的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何牧之才恍然道:“未时三刻,要去讲学了啊。”

    青石板路连着前面的院子,这是这座小村子里的祠堂,最前方被改成了村里孩子们的学堂,中门处的偏房则是何牧之临时居住的地方,最里面的大堂便供奉着祖先的牌位。

    小童竭力的踮着脚尖,手上撑着的油纸伞被雨打的歪歪扭扭,他小心的将伞面并向了何牧之处,他的半边身子却已经湿透了。

    何牧之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四周是轰然乍响的雷鸣,入目皆是如同珠帘般的雨幕,噼里啪啦的打在寂寥的大地上,也在何牧之的心中掀起了涟漪。

    “大梦初醒,恍惚人间四千年。”何牧之心中轻叹了声,目光中又对梦中的世界露出了神往,“百家争鸣,诸多文道圣人,那才是读书人向往的世界啊!”

    脚底下的步伐并没有因为思绪而放慢,短短的路程走的自然是极快。

    原先有些喧闹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一群年不过十岁的孩童正端坐在位置上,一路陪伴的小童回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群孩童起身弯腰作揖恭敬道:“先生午好。”

    “坐。”

    孩子们刚坐回凳子上,立马又恢复了爱动的本性,尤其是这难得一见的大雨,更是让他们十分激动。

    “先生!先生!你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嘛!”

    何牧之摇了摇头,说起来,他在这学堂中虽说是教书先生,但是不过就是教孩子认些简单的字,做些基本的算数罢了。

    村中之所以将孩子们全都送过来,也不过是贪图学堂午间一顿吃食罢了,这群孩子一旦过了十岁,基本还是回家做农活

    “嘁,王二石,你就是少见多怪,俺娘说了,这是龙王爷发怒哩!”

    另一个小男孩洋洋得意的站了起来,天边恰巧响了声惊雷,又瞬间将他吓的坐了回去。

    学堂里瞬间变得吵闹起来,半大的小子谁都不让着谁,正执着自家娘亲或者是叔伯爷辈的论调争辩着这场大雨的由来。

    何牧之就这么挂着笑意看他们各执一词在争论,窗外的雨是愈发的大,从屋檐上连成一条银线滚落在地。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学堂里的争吵声才渐渐消散,占了上风的人自然是洋洋得意,而落了下势的孩子也气鼓鼓的不甘示弱。

    何牧之脸上挂着笑意,轻轻卷起手边的书册敲着桌面:“好了!你们要听龙的故事吗?”

    “要听!要听!”叽叽喳喳的欢呼声夹着希冀。雀跃的就连刚刚对峙的双方都摒弃前嫌,各自撑着手认真的看着何牧之。

    何牧之先是思索了会,这才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抑扬顿挫的说了起来。

    [在极中之地有一个强盛的国家称之为大唐,这一年,大唐旱灾持续了整整一年之久,赤地千里,百姓们烧香祈福,却求不得半点雨。]

    [一日,坊市上来了位算命先生,走投无路的百姓便求这位先生算了一卦,先生掐指一算,良久曰:‘次日,午时三刻有雨,城内三点,城外七点。’]

    [这时人群中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不屑的冷笑起来,扬言算的不准,那算命先生赤红着脸要与他打赌,若输,自砸招牌,若赢,那书生背上黄金三百两赔罪。]

    “哇~”整个学堂内整齐的哗然声。

    “黄金三百两呀!”

    “能把咱王家村都买下来了!”

    “嘘!听先生继续讲了!”

    学堂内的声音又静了下来,何牧之轻笑了下,接着开腔。

    [为何那书生信誓旦旦说算的不准呢,原来他本是泾河的龙王,这城内行云布雨本就是他的职权,而在下雨前三天会有相应的神仙告知他,但是他在这时并没有接到告知。]

    [泾河龙王回府后,手下的龟丞相连忙禀报,说昨日神仙告知明日应当布雨,但是见他酒醉酣睡,便把宣令放下,未曾打扰。那泾河龙王大惊失色,连忙打开宣令,发现果真次日有雨,与那算命先生说的一点都不差!]

    何牧之一字一句的讲着,时不时闭上眼回味一下这则故事的内容,屋外的雨势渐渐弱了些,学堂中的孩子们全都屏着呼吸、竖起耳朵在听故事。

    [次日,泾河龙王为了不输赌局,便起了歪心思,他在布雨时私自篡改了雨量,将城内三点改成七点,城外七点改成三点。结果,城内大雨连绵不绝,淹死无数黎民百姓,城外雨水星星点点,依旧旱地千里。]

    “啊!”有孩子惊呼了声,担忧的看着窗外的雨势:“先生,那我们家的苗会不会……”

    “呀!先生,这么大的雨,可真是龙王哩!”

    屋外的铜锣声“当当当”的响了起来,这是下学的提示,以往一听见这个声音想兔子一样跑的欢快的孩子们全都愁着脸坐在学堂内。

    何牧之轻抬手压下了孩子们的叽喳声:[那朝堂中有个读书人,名叫魏征,一身正气可达天听,神仙他都能告上一状,这龙王私自篡改宣令,更是造成了百姓死伤无数,这魏征一怒之下将这泾河龙王状告了上去。]

    “噫,先生骗人,俺娘说了,郡城里的读书人连村里的大鹅都打不过呢!”

    “是呀是呀,先生,这魏征应该是位武功高强的大侠!”

    “不对不对!我觉得他应该是修仙的仙人!”

    室内瞬间又变成了鸟窝,无数只雏鸟张着嘴叽叽喳喳的争吵着,何牧之无奈的笑了笑,卷册轻敲着桌子,压下了争吵。

    [这魏征是位读书人,但是他的正气鬼神近不了身,一声爆喝便能叫那些歪门邪祟魂飞魄散,所以天差派他于次日午时三刻斩首泾河龙王。]

    “哇!先生!那我也是读书人吗?我也能一张嘴就吓死鬼吗?”一个小娃惊叫起来,然后正身开了腔:“哈!嘿!王二狗,你死了!哈哈哈!”

    “哼!我也是读书人!凭什么你比我厉害?”

    “因为我先说的,当然我更厉害些!”小娃洋洋得意的叉着腰。

    何牧之捂着额头,眼中满是无奈,窗外响起了吆喝声,各家父亲已经开始唤娃娃回家了。

    [那魏征于次日午时三刻,肉身静坐,灵魂出窍,一刀斩去了泾河龙王的脑袋。]

    何牧之一句话说完,忙不迭的摇着手示意他们回家,孩子们推推攘攘欢笑着往屋外挤了出去。

    没过多久,屋外消弭的雨势瞬间又涨了回来,一道惊雷直直在学堂外的上空落了下来,何牧之心中却感到一阵舒畅,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正发生在他的身上。

    何牧之草草收拾了下桌子,又等了些许时候,这才准备回住处。

    这雨总算是消停了,细弱牛毛的轻雨带着春天独有的温柔洒向万物。

    等到何牧之走回屋内,身上的青衫已经湿透了,他倒是不在意,相反,他更在意梦中那段悠长而又独特的记忆。

    天空中层层叠叠堆积的黑云层压了下来,黑色墨团涂的整片天地都带着丝阴郁,雨已经极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阴沉的天与不断闪逝的电光。

    “啪,啪”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这是靴子踩在积水中的声音,何牧之疑惑的看向门外,这种天气下,不应该有人来这儿的。

    门外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飞檐上落下的银线门帘将双方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不知这位兄台可有何事?”何牧之轻声道。

    那人声音起先势微,渐渐如同洪钟一般洪亮,竟震的屋檐上的积雨“哗啦”的全都倾斜下来,溅起一大片水雾。

    “试才听先生讲一位读书人刀斩那泾河龙王,岂不荒谬?”

    何牧之笑了起来:“兄台又怎知读书人就杀不得龙王?!”

    “这……世人皆知的事情!”

    “世人皆知的便是对了吗?”何牧之摇了摇头接着道:“那魏征一身凛然正气,神鬼避易,如何斩不得区区待罪龙王?”

    门外的人顿时楞住了,窗口处如同银幕般的雨水渐渐散去。

    “可否向先生讨杯茶水喝。”

    “善!”

    “叨饶了!”

    那人将斗笠轻轻斜扣在门边,褪去身上的蓑衣,静置了会,直到周身再无半点雨迹这才走进屋内。

    何牧之起身作揖,示意来人坐下,将屋内的炉子升起火来,茶壶连同杯子皆静置在桌上。

    何牧之打量了来人一眼,便重新煮起水来。

    那来人穿着极为讲究,一身淡蓝色锦织的衣裳在袖口巧妙的绣着两条遨游的龙纹靴子虽显得淡素,但做工却极为考究,单单是鞋面上全无一点雨迹便可看出。

    “见先生谈吐,可否功名在身?”那人饶有兴致道。

    “不曾有。”何牧之脸色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手上拨弄着水壶。

    “哦?”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哂然一笑:“也罢,今年夏考尚有段时日,倒也不急。”

    “我倒是不在意些许功名。”

    “哦?那先生志在何处?”

    “如若我说是与那魏征一般,修一身凛然正气,令这神鬼避易,上达天听,下效黎民呢?”

    屋内顿时沉默了,唯有炉火上不断沸腾的水壶声。

    那男子从呆愣状态回过神来,开怀大笑起来:“先生真乃秒人啊!当浮一大白!”

    “请,品茶。”

    何牧之小心的将沸水倒入茶壶中,又连续滤了两次,这才端起茶壶小心的倒入身前的茶杯中。

    一道水线从壶口涌进了杯中,男子微微点头:“先生请!”

    须臾,二人放下茶杯,男子脸色却带着一丝苦意:“这茶……”

    “很苦。”何牧之笑着接话道。

    男子顿了顿,看向何牧之似笑非笑的神色,将手中杯掷于桌面,轻笑起来:“先生所言当真?”

    何牧之又轻抿了口茶:“自然。”

    又是许久的沉寂,何牧之手中的一杯茶已然见了底,那男子才轻声感叹:“观先生一席话,总觉不似凡人。”

    “哦?”何牧之惊诧了声,轻举着茶壶将杯中添满水,又为男子斟满茶,低眉笑了起来:“难不成兄台不是凡人?”

    “然!”

    又两杯茶尽,男子拱了拱手:“日后若有缘再见先生,当奉好酒以待。”

    “大善!”何牧之朗声笑了起来,举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敬兄台一杯!”

    男子起身微微颔首,心中已经生了去意,屋外的雨终于停了,脉脉斜阳刺过了云层,洒出了一片澄亮金黄。

    “潮河水君,敖以游。”

    “河东郡一书生,何牧之,何为先。”何牧之朗声回应道。

    男子点头,掸了掸斗笠与蓑衣,笑道:“好茶!好故事!好一个读书人!”

    话音刚落,天地间响起一声龙吟,一道虚幻的青色龙尾在屋外一闪而逝,云层中响起清脆的两声惊雷,金灿灿的阳光从破开的云层直直的倾斜下来。

    “这人间,当真是有神仙之流啊!”何牧之摇头轻笑,收拾起了桌子,低声呢喃:“读书人也应当有出路的。”

    院子里带着生机,两侧顺着缝隙长出的青草恣意的舒展着腰姿,湿润的空气中布满了各式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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