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了,屋内点起了烛光,何牧之已经将整间屋子重新收拾了个遍,虽说从早上到方才讲学前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是何牧之在梦中可是实实在在的做了四千年的过客。
这屋子总有些心理上的尘埃要打扫一遍。
晚饭是村正家的娃娃送来的,并非是什么大鱼大肉,只是普普通通的两道素菜。
等到何牧之吃饱喝足后,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头,归巢的鸟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啼叫,悉悉索索的虫鸣开始在这小院子里活动起来。
“也好,去祠堂上炷香吧。”何牧之自言自语道。
这座坐落在庆山脚下的小村子全名叫做王家村,何牧之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多了,作为外乡人,他在此处住宿的条件就是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字算数,与此同时还要承担起打理祠堂的任务。
王家村虽然小,但是村正却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在这潮河县也算是一方人物,所以这村里供奉的祠堂那也算是小有规模了。
何牧之慢悠悠的往后院走去,头顶着一片繁星,朦胧的光辉如梦一般铺在了大地上,四周是寂寥无声的天地。
“纵然是神仙之流,在这浩瀚星空下,又如何不显得渺小呢!”何牧之望着夜色感叹道。
大周境内,文道崩殂,读书人虽多却多是沽名钓誉之辈,真正有才学能被世人尊称为师的已经百十年未曾有了。
武道昌盛,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乡野里的农夫都会些庄稼把式。
这还只是寻常凡人所能触手可及的,何牧之每每读书,便是前人所著的书籍都或多或少隐露出对修仙的向往。
才子遇女鬼亦或是赤狐报恩化女身嫁入恩人家等等,这些故事,莫说是上京这等繁华的都市,就连这王家村的孩提们都能张嘴说出一二来。
这祠堂承载住了岁月,斑驳剥落的墙体依稀诉说着时间的沧桑。
何牧之抬脚迈入正门,左右两侧各放了一个牛皮大鼓,这是族中有人出了功名通报祖宗,据说当年村长去郡城进学的时候专门敲了一回,这么多年也仅此一回。
再往里去就是一个大香鼎,这是每年祭拜时烧香烧纸用的,香鼎后面就整齐的列着六排灵位。
何牧之从灵位下面的木柜中抽出了三炷长香,从案上的油灯处借了火,然后细细的插进了香鼎中。
正值夜半,何牧之心中却是辗转翻腾,只能趁着月色在祠堂中问问鬼神。
香鼎中袅袅升腾起一阵白烟,蜿蜒着消散在上空。
何牧之拱手作揖,正准备恭敬的拜上三拜,以示礼数。
那鼎中燃起的香突然冒着反态的红光,何牧之看的真切,一缕青色之气从他的胸口处逸散至香鼎中。
何牧之的脑海中顿时涌出了几欲昏厥的晕眩感。
那三炷燃着的香瞬间燃尽了一半,何牧之虽然诧异自身冒出的青色气体,但是应持的礼数让他压下了脑海中传来的不适,弯腰一拜到底。
“咔,咔。”
何牧之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先是一愣,然后定睛一看,最顶端供奉灵位的实木架上裂开了肉眼可见的细纹。
“看来明天要跟村正说一声了,这祠堂也应该修缮了。”何牧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香鼎中的三炷香烧至了一半,但是古怪的是,那已经燃尽后的香灰却稳稳的钉在了香上,三炷香的火星保持在同一水平线,然后就不再向香根部烧了。
何牧之摇了摇头,心中保持着敬意,虚抬的双臂又是重重的一拜。
屋外猛的刮进一阵大风,吹的灵位“哗啦啦”作响,木架上的裂纹越来越大,“咔擦”的脆响不绝于耳,最底下一层的灵牌也染上了些裂口。
鼎中的香在何牧之第二拜落下的瞬间,又燃尽了剩下的一半,然后火星又停驻不动了。
何牧之三抬手,弯腰祭拜王氏先人,香鼎中的三炷长香瞬间燃烧殆尽。
而就在这瞬间,木架上摆放的灵位从顶层至最底层,全都倒下,刻着王氏先人姓名的正面压向了木柜。
何牧之也是呆愣住了,面前是整齐的六排倒下的灵牌,这一幕就像是这些王氏的先人借着灵牌向他还礼。
碰上这种事情,何牧之第一反应就是拜回去,礼数不可失,尤其是在已经逝去的长辈面前。
何牧之刚抬起的双手就这么直直挺在了半空中,准备拜下去的姿势怎么也拜不下去,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托住了他的身子。
“小友,可不能再拜了。”
祠堂的门瞬间并拢,一旁亮着的油灯打了两个颤,跳动的火焰一阵收缩,屋内的温度瞬间变冷了些,刺激的何牧之手臂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一道半虚幻的木塑人影从木柜中走了出来,他的周身环绕着一缕青色的烟气,躯干部分有着三道明显的裂痕。
“老先生怎么称呼?”何牧之收敛心神,谨慎的退后了两步。
“当不起当不起,我叫王有水,小友唤我一声王老头就好了。”那木塑人影紧张兮兮的说道。
何牧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这王有水三个大字可是印在了第一排的两个灵位上,按照辈份来算的话,应当是现任村正的太太太太爷爷了!
“晚辈见过……”何牧之反应过来,刚准备行礼。
王有水猛的跳了过来,弯着腰一把托住了何牧之的臂膀,声音带着哭腔:“小友,不,小先生!您可千万不能再拜了啊!您再拜,我这王家祠堂可就彻底毁了啊!”
何牧之讪讪的拱拱手,盘腿坐在地上,双眼紧盯着王有水,满腹的求知欲。
王有水心中“咯噔”一下,看了看自身然后无奈的也跟着坐了下来。
屋外月明星稀,屋内油灯摇曳,一人一鬼就这么坐在祠堂前闲聊了起来。
……
“所以,王老先生您刚恢复神智?”何牧之若有所思道。
“也不大对,我能感觉到这么些年浑浑噩噩的记忆,不过刚刚从小友身上升腾出的那一缕青气让我能够显身并有了真正的神智。”王有水道。
何牧之恍然的点了点头,从胸口逸散出的那缕青气反倒是促成今夜谈话的主角了。
“老先生觉得它是什么呢?”何牧之连忙又问道。
王有水脸色一怔,心中却是暗暗腹诽起来:“你作为正主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玩意,现在反过来问我这个年龄不满一个时辰的幼鬼?”
看着何牧之满脸的求知与好奇,王有水只能先干咳了两声,掩饰一下自身的尴尬。
寻常人怕鬼,王有水虽说是这王家村有记载的老祖宗,但是真要是换成旁人深更半夜在祠堂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立马就得吓的昏厥过去。
面前之人是万万惹不起了,甭说不怕鬼,单是刚刚弯腰三拜,差点将这五百余年的组祠给拜没咯!
“咳!依老头我的看法,小先生这多半是类似于神鬼志谈中的真气之类!”王有水一脸笃定的看着何牧之,心底却暗暗发怵。
说来也怪,何牧之的三拜虽无意中造成王有水身上巨大的三道裂缝,但是那道青气一来唤醒了王有水作为人的神智,而来也在不断的修复着本身的裂痕。
两人只不过说了会话,刚刚可怖的裂痕就已经消弭了,所以王有水也说不上来这青气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能凭借着年轻时期度过的几本志谈小说揣测一下了。
何牧之边点着头心中边暗暗嘀咕起来:“莫不是这上天真有感应?今日下午刚讲魏征斩龙,现在我的身上就冒出这神奇的青气?这是让我也修仙?”
王有水的一番话也仅仅是为何牧之打开了一条思路,何牧之追问了半天也只是悻悻的自己思考起来,因为王有水真的一问三不知。
“也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今日竟然凭空诞生出这缕青色之气,那便是与我有莫大的缘分!”何牧之收敛了心神暗道。
何牧之拱手就准备告别,吓的原本悠哉坐在地上的王有水立马跳了起来,脸色煞白的避开了何牧之面朝的方向。
“小先生!老头子我这老胳膊老腿真受不了你这一拜啊!”王有水也是欲哭无泪,你何牧之三拜都差点没给王家列祖列宗拜没了,你现在还来这一套?
“咳!倒是晚辈欠考虑了,那失礼了!”何牧之只是拱拱手,然后便离开了。
王有水根本没有在意,看着屋外的双眸,露出“望眼欲穿”的神色,直到何牧之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这才敢喘口大气。
夜,起了微微一层的薄雾,沁凉的月色透过了衣衫,院子内还带着雨后不久的清新。
望着那高悬的一尊明月,夜色如凉水。
“读书人,也能成仙人吗!”何牧之心中火热起来,回味着刚刚指尖萦绕的青色烟气,心神激荡起来。
……
“王有水?”
“是,是是,大人怎么称呼?”王有水被来人揪着木塑,连忙低眉折腰,亲切的问道。
“城隍老爷察觉这里有鬼气萦绕,竟然你是自香火中诞生,那便入得我城隍庙册,还请随我走上一遭吧。”
说话之人体型巨大,比之常人约莫三四倍的身躯差异,周身闪着金色的微光,入鼻后是好闻的檀香味。
王有水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大人怎么称呼?”
“潮河郡城隍下辖阴阳司,莫长空。”
“莫大人,请。”
两道灰光隐匿在黑夜中,莫长空一手揽住木塑身,一手护住王有水的魂身,如同流星一般直直飞向了潮河郡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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