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从云间漫溯,日华疏漏。
苏小满打开寝殿大门,阶前盘着一只小白猫。
耳朵尖上缀着几滴露珠,看上去像是在这里蜷了一整夜。他尾巴边堆着几个皱巴巴的纸团,杂乱无章,像个天然废纸篓。
唯一一张摊开的纸上字体遒劲有力,只寥寥一句:
“对不起。”
凑近一看那素白纸笺上还压着一朵花,准确来说是株冒头的小芽。
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捏成。
有几分像庚辰石。
轻轻一敲能听见宝剑出鞘般的争鸣,通体却是玉一样皎白透亮的颜色,芽叶间掺杂着几缕翠色脉络。
……这么正式的道歉吗?
苏小满坐在矮阶前,耳垂微微发烫。她撑着下巴一一展开那些废纸团,生是从这断断续续的废话里拼凑出了一点前因后果。
他说,昨日并非恶意窥伺,无意中被爆发的灵气吸引。
结果没想到因为那只狐狸闯入生出意外。
她的灵气吗?
指尖聚起一点绿意,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一直一直呆在她身边没有走?
苏小满怔了一下。
说不清是沮丧,还是终于解惑该有的轻松。
虽然小崽子很爱瞧不起人。
要求特别特别严格,脾气还凶巴巴的。
但毕竟是第一个无条件向她伸手援手的人——不对,猫。
人情来往,其实也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
苏小满捏着几个小纸团玩,压下心底说不清的失落。她叹口气,又把趴在冰凉石板上的猫轻轻抱起来。
明明昨天有让童子带他去西面厢房安置,睡在这算个什么事?
就搞得她很像虐待白雪王子的恶毒后妈!
窝在苏小满怀里的白雪小猫一无所知,或许因为睡得太迷糊,还主动向恶毒王后摊开软乎乎的肚皮,非常自然地蹭蹭她的手背。
它喉咙底发出那种低低的呼噜声,耳朵一抖一抖的。
仿佛在撒娇讨rua。
苏小满:……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幸突破人类耻度的下限,这只猫分的锅一定占大半。
儒修师父的府邸里笔墨纸砚俯拾皆是。
苏小满盯着枕头边呼呼大睡的小猫咪,提起笔在那张纸条下头补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已阅”。
淦!
好丑的毛笔字:)
苏小满一脸活见鬼,扔掉毛笔,手指向猫猫鼻尖一点:“崽,你挺聪明的嘛。”
“这种揣度人心的本事,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说着先把自己逗乐了,高深莫测的神棍表情土崩瓦解,轻轻蹭两下小猫脸颊:“要在我们那儿,该有人吵着别耽误孩子上清华。”
指节上那点未干的墨迹一下子在白猫脸上晕出一朵黑云。
?
擦两下还更脏了?
苏小满:嘶——
那什么,你们修真界的墨水质量真不错。
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苏小满心服口服,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张绣帕盖上去掩耳盗铃,捞起砚台边的白芽芽吊坠脚底抹油。
一溜烟跑了。
……
枕边窝着的小白虎睁开眼。
他其实一早就醒了。
昨日汤池那一遭的确得了些好处。
神府最为明显,先前那只阵灵自爆留下的动荡悄然痊愈,丹田中隐着一团饱含生机的灵气,像是能替代灵脉暂时为他提供平日里的灵气。
虽是只有浅浅一层,空空荡荡的气海却不至于时时作痛。
再不需要靠睡眠调息。
陆斩风压着纸笺上两个小字,低低笑了一声。
神府里的小绿芽似乎长大了一点。
他没由来地想,将来还会开花吗?
*
日前被掌门召走的道君没回来。
各地新弟子还未全部抵达,统一的入门小课都没开始。
童女心细,琢磨着小主子闷在府里无趣,便送了一张特制地图建议苏小满去山中逛逛。
玉简上录刻的地图非常先进。
颇有3D指路的味道。
她看着新奇,溜达到了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
何曾想这竟是一处聚众赌派的窝点。
说是天涯海角,其实只是隐在巨石碑后的一小片平原。
山岚凛冽,下头玩游戏的弟子们却热火朝天。
苏小满站得这个位置特殊,只瞧见那石案边有一排黄符迎风晃荡,隐在薄薄一层结界里。而盅里六面色子,总能在最后一刻诡异地晃多一点。
一时大变小。
一时小变大。
怎么玩儿都是摊主这个坐庄的赢。
苏小满:?
你们修真界出老千都这么先进的?
百无聊赖之际,她正准备往别处溜达。
东边忽地蹿来一只白团子稳稳跃上她肩头,毛绒绒的耳朵擦过脸颊。
“你怎么来了?”苏小满低呼。
一抬头正正好对上那一大朵意外的罪证,又心虚的别开眼。
“试试压小。”
“小?”苏小满糊里糊涂捡出一颗中品灵石压下去。
骰盅一开,正好十四点。
一颗中品灵石顿时换回一小堆。
“这回压大还是小?”苏小满眼前骤亮,偷偷问。
“随便压。”
苏小满懒得扒拉,叩在小字上没动。
而剩下几个弟子不信邪偏要往大上压。
六枚梅花骰在木制骰盅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半盏茶后,揭开一看又是十四点。
嘶——
苏小满撑着下巴慢悠悠拨来新的战利品,挠挠小猫下巴,渐渐得了趣儿。
“这师妹什么来头,气运如此之佳?”
“那咱们跟着投试试?”
“呵,我偏不信。今日找我师兄算过,他说我今日正是走的旺财运。”
苏小满小声逼逼:旺财运在操盘手眼里就是能割的韭菜。
她抻了懒腰,失落不失落全然忘了个干净。
今天也赢得这么朴实无华,钱生钱简直毫无难度。
而试图以符纸操盘的摊主自然意识到了盅里的怪异,长眉轻挑偏要较劲儿。
这暗地里你来我往。
牌桌上渐渐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游戏。
苏小满不动声色做着表面上的赢家小庄,总琢磨着摇盅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十来盘下来,小字跟前筹码聚成小山。
而无辜的骰子经受不住这两股蛮力拉扯,“咯嘣”一下牺牲了。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七八个倾家荡产的弟子醒过神来,哄闹着要向摊主讨个说法。
大家都是修士。
这骰子都搞裂了,还能看不出来有人动过说不清的手脚?
苏小满同肩上大写的作弊器对视一眼,只捡走一颗本金,那小山高的筹码堆都不要了。
轻手轻脚退出来,只当自己是没来过。
混乱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脚下一顿,只听这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大师兄,你果然又在这儿。赶紧的,掌门师伯信都递到我这儿来了。”
苏小满回头一看,来无影去无踪的NPC师兄从人堆里扒拉出那位出老千惯手。
他抬头一瞅,顿时乐道:“倒也巧得很,小师妹你也爱来这推牌九?”
……大师兄/小师妹?
两人遥相对视,几乎异口同声道:
“你就是我传说打遍金丹无敌手的天才大师兄?”
“你就是我那个乖巧可爱天赋还不错的小师妹?”
这对初次见面的兄妹四目相对,眼底齐刷刷刻着四个大字:
难、以、置、信。
传说中的天才大师兄挑了眉,下巴微抬指着她:“丁乙,这小鬼怎么回事?”
丁乙挠挠头,双手一拍:“乖巧可爱,天赋奇绝,是咱们小师妹没错啊。”
才华横溢的NPC师兄有着最朴素平凡的名字,跟他长相人设格外相称。
他又冲着苏小满和善一笑,压低声描补:“百年来就咱们大师兄一个符修,你看他这样子可不就是金丹期内远无敌手。”
“小师妹,师兄我可从来不骗人。”
苏小满:……
我信你个鬼!
丁乙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捂着脆弱的小心脏大感不妙。
今天的摇光峰也是这般不宜出行。
三十六计,溜为上。
听见摇光峰大师兄的名号,倒霉蛋们想讨说法的心思也一下子消了。三五成群囫囵扒拉完苏小满剩下的那堆战利品,一窝蜂全溜了。
只剩下长陵道君座下一对爱徒。
执手相看,竟如此无语凝噎。
“小鬼,你们矮人国小公主都长这么,嗯——”宁禄之沉吟片刻,生是没能从匮乏的词库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他随手比划两下低嘶一声,又说:“娇小玲珑?”
苏小满拳头梆硬,诧异:“?不会吧。”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少女的身高是禁忌吧?”
“少女?你顶多算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宁禄之仗着个子高,伸手扒拉两下她头上小揪,如同一个身患多动症的中二儿童。
苏小满烦不胜烦。
她肩上的白猫更烦,暴脾气从没叫人失望,竟直接一爪子划下去。
赫然扒拉出三道血印子。
“哟,你这小宠还挺凶。”宁禄之挑眉,偏要迎难而上伸手逮她头上的小揪玩。
苏小满:……
不是,您欠揍吗?
“大师兄,多动症是一种病。”
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苏小满矮身躲过这位欠揍师兄,护着暴躁小猫退远了些。
宁禄之也不生气,囫囵甩开手背上凝滞的血珠。
他抱臂比划两下,又促狭道:“说真的,我的剑好像都比你高一点。”
苏小满:……?
请问您有事吗?
苏小满面无表情,反手祭出匕首:“你完了。”
“我跟你说,你真的完了。”
“是你们完了。”
刀刃上印出七八个黑衣弟子,他们踩在剑上满脸写着铁面无私。
执法弟子打下法诀收缴石案上乱七八糟的作案工具,祭出七八米长的执法档案。
为首那人保持着一脸铁面无私,边念边往上写:“得人举报,摇光峰宁泓禄等人公然开设赌局,不修正途以符术扰乱秩序,外加私自斗殴。”
“林林总总,你们恐怕得往问心堂走一趟了。”
小问号,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苏小满顶着满头问号高呼:“这位师兄,我看看我,我是真的冤枉啊!”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小满试图挣扎:“等等,我真的只是路——”
“莫要狡辩,多的话你们等着见到掌门再说吧。”说完,踩着飞剑就走了,半点没给她狡辩的机会。
苏小满:“???”
路过玩两局就变成主谋加斗殴?
而且半块灵石都没捞回来,她简直比窦娥还冤!
殿后的执法弟子袖子一挥。
“哐当”降下一道白圈,透亮的结界把他们两个嫌犯困得死死的。
被迫成为共犯的苏小满心服口服:“……你可真厉害。”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师妹过奖了。”
苏小满按住要朝这没脸没皮的混球亮爪子的白猫,下巴搁在他耳朵边蹭了蹭,放弃挣扎般问句:“现在怎么办?”
入门第一天就被捉去见掌门。
她生无可恋埋头吸猫,太丢人了。
“等吧。”宁禄之翘着二郎腿,拽得跟个二五仔似的。
苏小满抬眼,莫名得很:“等?等什么?”
传说中的天才符修乜她一眼,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当然是等师父来捞我们。”
苏小满:“?”
“你是怎么把请家长这件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宁禄之不以为耻:“学着点,你大师兄的本事多着呢。”
这位声名远播的大师兄非常幼稚,闲不住非要去撩苏小满怀里怒火中烧的白猫。
他嘴里叼着半根狗尾巴草,手掌搭在她头顶又狠狠薅了两把。
脆弱的小揪揪经不住这般折腾,仿佛风中的危楼轰然坍塌。
髻上系着的那根缀有银铃铛的发带顺着长发飘落。
发尾划过陆斩风的眼睛。
微微有些痒。
下一刻。
迎面吹过西北风忽地凛冽砭骨。
无形的风刃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绕过当啷轻响的银铃铛,擦过宁禄之脖颈留下寸长的血痕。
若再深个半分——
或许就会当场毙命。
“……”风暴中心的苏小满怔怔低头。
小猫依旧蹲在她肩头,慢吞吞舔着一只爪子。
毛绒绒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宁禄之拇指抹过血珠,偏头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猫瞳,笑了:“小师妹你这小宠是真的凶啊。”
还是通讯玉简里那种吊儿郎当的口吻。
同样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但两厢都消停了。
苏小满扒开被弄乱的发髻,迎着凄凉的西北风怒气值也诡异地散了。
她这会儿又想起见掌门这桩糟心事,抓起石案上失效的符纸抖落开,囫囵批下四个大字,面无表情按回便宜师兄脑门上。
死猪不怕开水烫。
越请家长他越浪。
横批——
不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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