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咸鱼第十二天

    曦光从云间漫溯,日华疏漏。

    苏小满打开寝殿大门,阶前盘着一只小白猫。

    耳朵尖上缀着几滴露珠,看上去像是在这里蜷了一整夜。他尾巴边堆着几个皱巴巴的纸团,杂乱无章,像个天然废纸篓。

    唯一一张摊开的纸上字体遒劲有力,只寥寥一句:

    “对不起。”

    凑近一看那素白纸笺上还压着一朵花,准确来说是株冒头的小芽。

    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捏成。

    有几分像庚辰石。

    轻轻一敲能听见宝剑出鞘般的争鸣,通体却是玉一样皎白透亮的颜色,芽叶间掺杂着几缕翠色脉络。

    ……这么正式的道歉吗?

    苏小满坐在矮阶前,耳垂微微发烫。她撑着下巴一一展开那些废纸团,生是从这断断续续的废话里拼凑出了一点前因后果。

    他说,昨日并非恶意窥伺,无意中被爆发的灵气吸引。

    结果没想到因为那只狐狸闯入生出意外。

    她的灵气吗?

    指尖聚起一点绿意,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一直一直呆在她身边没有走?

    苏小满怔了一下。

    说不清是沮丧,还是终于解惑该有的轻松。

    虽然小崽子很爱瞧不起人。

    要求特别特别严格,脾气还凶巴巴的。

    但毕竟是第一个无条件向她伸手援手的人——不对,猫。

    人情来往,其实也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

    苏小满捏着几个小纸团玩,压下心底说不清的失落。她叹口气,又把趴在冰凉石板上的猫轻轻抱起来。

    明明昨天有让童子带他去西面厢房安置,睡在这算个什么事?

    就搞得她很像虐待白雪王子的恶毒后妈!

    窝在苏小满怀里的白雪小猫一无所知,或许因为睡得太迷糊,还主动向恶毒王后摊开软乎乎的肚皮,非常自然地蹭蹭她的手背。

    它喉咙底发出那种低低的呼噜声,耳朵一抖一抖的。

    仿佛在撒娇讨rua。

    苏小满:……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幸突破人类耻度的下限,这只猫分的锅一定占大半。

    儒修师父的府邸里笔墨纸砚俯拾皆是。

    苏小满盯着枕头边呼呼大睡的小猫咪,提起笔在那张纸条下头补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已阅”。

    淦!

    好丑的毛笔字:)

    苏小满一脸活见鬼,扔掉毛笔,手指向猫猫鼻尖一点:“崽,你挺聪明的嘛。”

    “这种揣度人心的本事,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她说着先把自己逗乐了,高深莫测的神棍表情土崩瓦解,轻轻蹭两下小猫脸颊:“要在我们那儿,该有人吵着别耽误孩子上清华。”

    指节上那点未干的墨迹一下子在白猫脸上晕出一朵黑云。

    ?

    擦两下还更脏了?

    苏小满:嘶——

    那什么,你们修真界的墨水质量真不错。

    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苏小满心服口服,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张绣帕盖上去掩耳盗铃,捞起砚台边的白芽芽吊坠脚底抹油。

    一溜烟跑了。

    ……

    枕边窝着的小白虎睁开眼。

    他其实一早就醒了。

    昨日汤池那一遭的确得了些好处。

    神府最为明显,先前那只阵灵自爆留下的动荡悄然痊愈,丹田中隐着一团饱含生机的灵气,像是能替代灵脉暂时为他提供平日里的灵气。

    虽是只有浅浅一层,空空荡荡的气海却不至于时时作痛。

    再不需要靠睡眠调息。

    陆斩风压着纸笺上两个小字,低低笑了一声。

    神府里的小绿芽似乎长大了一点。

    他没由来地想,将来还会开花吗?

    *

    日前被掌门召走的道君没回来。

    各地新弟子还未全部抵达,统一的入门小课都没开始。

    童女心细,琢磨着小主子闷在府里无趣,便送了一张特制地图建议苏小满去山中逛逛。

    玉简上录刻的地图非常先进。

    颇有3D指路的味道。

    她看着新奇,溜达到了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

    何曾想这竟是一处聚众赌派的窝点。

    说是天涯海角,其实只是隐在巨石碑后的一小片平原。

    山岚凛冽,下头玩游戏的弟子们却热火朝天。

    苏小满站得这个位置特殊,只瞧见那石案边有一排黄符迎风晃荡,隐在薄薄一层结界里。而盅里六面色子,总能在最后一刻诡异地晃多一点。

    一时大变小。

    一时小变大。

    怎么玩儿都是摊主这个坐庄的赢。

    苏小满:?

    你们修真界出老千都这么先进的?

    百无聊赖之际,她正准备往别处溜达。

    东边忽地蹿来一只白团子稳稳跃上她肩头,毛绒绒的耳朵擦过脸颊。

    “你怎么来了?”苏小满低呼。

    一抬头正正好对上那一大朵意外的罪证,又心虚的别开眼。

    “试试压小。”

    “小?”苏小满糊里糊涂捡出一颗中品灵石压下去。

    骰盅一开,正好十四点。

    一颗中品灵石顿时换回一小堆。

    “这回压大还是小?”苏小满眼前骤亮,偷偷问。

    “随便压。”

    苏小满懒得扒拉,叩在小字上没动。

    而剩下几个弟子不信邪偏要往大上压。

    六枚梅花骰在木制骰盅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半盏茶后,揭开一看又是十四点。

    嘶——

    苏小满撑着下巴慢悠悠拨来新的战利品,挠挠小猫下巴,渐渐得了趣儿。

    “这师妹什么来头,气运如此之佳?”

    “那咱们跟着投试试?”

    “呵,我偏不信。今日找我师兄算过,他说我今日正是走的旺财运。”

    苏小满小声逼逼:旺财运在操盘手眼里就是能割的韭菜。

    她抻了懒腰,失落不失落全然忘了个干净。

    今天也赢得这么朴实无华,钱生钱简直毫无难度。

    而试图以符纸操盘的摊主自然意识到了盅里的怪异,长眉轻挑偏要较劲儿。

    这暗地里你来我往。

    牌桌上渐渐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游戏。

    苏小满不动声色做着表面上的赢家小庄,总琢磨着摇盅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十来盘下来,小字跟前筹码聚成小山。

    而无辜的骰子经受不住这两股蛮力拉扯,“咯嘣”一下牺牲了。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七八个倾家荡产的弟子醒过神来,哄闹着要向摊主讨个说法。

    大家都是修士。

    这骰子都搞裂了,还能看不出来有人动过说不清的手脚?

    苏小满同肩上大写的作弊器对视一眼,只捡走一颗本金,那小山高的筹码堆都不要了。

    轻手轻脚退出来,只当自己是没来过。

    混乱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脚下一顿,只听这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大师兄,你果然又在这儿。赶紧的,掌门师伯信都递到我这儿来了。”

    苏小满回头一看,来无影去无踪的NPC师兄从人堆里扒拉出那位出老千惯手。

    他抬头一瞅,顿时乐道:“倒也巧得很,小师妹你也爱来这推牌九?”

    ……大师兄/小师妹?

    两人遥相对视,几乎异口同声道:

    “你就是我传说打遍金丹无敌手的天才大师兄?”

    “你就是我那个乖巧可爱天赋还不错的小师妹?”

    这对初次见面的兄妹四目相对,眼底齐刷刷刻着四个大字:

    难、以、置、信。

    传说中的天才大师兄挑了眉,下巴微抬指着她:“丁乙,这小鬼怎么回事?”

    丁乙挠挠头,双手一拍:“乖巧可爱,天赋奇绝,是咱们小师妹没错啊。”

    才华横溢的NPC师兄有着最朴素平凡的名字,跟他长相人设格外相称。

    他又冲着苏小满和善一笑,压低声描补:“百年来就咱们大师兄一个符修,你看他这样子可不就是金丹期内远无敌手。”

    “小师妹,师兄我可从来不骗人。”

    苏小满:……

    我信你个鬼!

    丁乙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捂着脆弱的小心脏大感不妙。

    今天的摇光峰也是这般不宜出行。

    三十六计,溜为上。

    听见摇光峰大师兄的名号,倒霉蛋们想讨说法的心思也一下子消了。三五成群囫囵扒拉完苏小满剩下的那堆战利品,一窝蜂全溜了。

    只剩下长陵道君座下一对爱徒。

    执手相看,竟如此无语凝噎。

    “小鬼,你们矮人国小公主都长这么,嗯——”宁禄之沉吟片刻,生是没能从匮乏的词库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他随手比划两下低嘶一声,又说:“娇小玲珑?”

    苏小满拳头梆硬,诧异:“?不会吧。”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少女的身高是禁忌吧?”

    “少女?你顶多算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宁禄之仗着个子高,伸手扒拉两下她头上小揪,如同一个身患多动症的中二儿童。

    苏小满烦不胜烦。

    她肩上的白猫更烦,暴脾气从没叫人失望,竟直接一爪子划下去。

    赫然扒拉出三道血印子。

    “哟,你这小宠还挺凶。”宁禄之挑眉,偏要迎难而上伸手逮她头上的小揪玩。

    苏小满:……

    不是,您欠揍吗?

    “大师兄,多动症是一种病。”

    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苏小满矮身躲过这位欠揍师兄,护着暴躁小猫退远了些。

    宁禄之也不生气,囫囵甩开手背上凝滞的血珠。

    他抱臂比划两下,又促狭道:“说真的,我的剑好像都比你高一点。”

    苏小满:……?

    请问您有事吗?

    苏小满面无表情,反手祭出匕首:“你完了。”

    “我跟你说,你真的完了。”

    “是你们完了。”

    刀刃上印出七八个黑衣弟子,他们踩在剑上满脸写着铁面无私。

    执法弟子打下法诀收缴石案上乱七八糟的作案工具,祭出七八米长的执法档案。

    为首那人保持着一脸铁面无私,边念边往上写:“得人举报,摇光峰宁泓禄等人公然开设赌局,不修正途以符术扰乱秩序,外加私自斗殴。”

    “林林总总,你们恐怕得往问心堂走一趟了。”

    小问号,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苏小满顶着满头问号高呼:“这位师兄,我看看我,我是真的冤枉啊!”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小满试图挣扎:“等等,我真的只是路——”

    “莫要狡辩,多的话你们等着见到掌门再说吧。”说完,踩着飞剑就走了,半点没给她狡辩的机会。

    苏小满:“???”

    路过玩两局就变成主谋加斗殴?

    而且半块灵石都没捞回来,她简直比窦娥还冤!

    殿后的执法弟子袖子一挥。

    “哐当”降下一道白圈,透亮的结界把他们两个嫌犯困得死死的。

    被迫成为共犯的苏小满心服口服:“……你可真厉害。”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师妹过奖了。”

    苏小满按住要朝这没脸没皮的混球亮爪子的白猫,下巴搁在他耳朵边蹭了蹭,放弃挣扎般问句:“现在怎么办?”

    入门第一天就被捉去见掌门。

    她生无可恋埋头吸猫,太丢人了。

    “等吧。”宁禄之翘着二郎腿,拽得跟个二五仔似的。

    苏小满抬眼,莫名得很:“等?等什么?”

    传说中的天才符修乜她一眼,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当然是等师父来捞我们。”

    苏小满:“?”

    “你是怎么把请家长这件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宁禄之不以为耻:“学着点,你大师兄的本事多着呢。”

    这位声名远播的大师兄非常幼稚,闲不住非要去撩苏小满怀里怒火中烧的白猫。

    他嘴里叼着半根狗尾巴草,手掌搭在她头顶又狠狠薅了两把。

    脆弱的小揪揪经不住这般折腾,仿佛风中的危楼轰然坍塌。

    髻上系着的那根缀有银铃铛的发带顺着长发飘落。

    发尾划过陆斩风的眼睛。

    微微有些痒。

    下一刻。

    迎面吹过西北风忽地凛冽砭骨。

    无形的风刃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绕过当啷轻响的银铃铛,擦过宁禄之脖颈留下寸长的血痕。

    若再深个半分——

    或许就会当场毙命。

    “……”风暴中心的苏小满怔怔低头。

    小猫依旧蹲在她肩头,慢吞吞舔着一只爪子。

    毛绒绒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宁禄之拇指抹过血珠,偏头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猫瞳,笑了:“小师妹你这小宠是真的凶啊。”

    还是通讯玉简里那种吊儿郎当的口吻。

    同样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但两厢都消停了。

    苏小满扒开被弄乱的发髻,迎着凄凉的西北风怒气值也诡异地散了。

    她这会儿又想起见掌门这桩糟心事,抓起石案上失效的符纸抖落开,囫囵批下四个大字,面无表情按回便宜师兄脑门上。

    死猪不怕开水烫。

    越请家长他越浪。

    横批——

    不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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