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锋睁开眼,就见对面的白衣青年稳稳抓着他的剑,面上神情温和,与先前的猖狂桀骜截然不同。
“剑修的剑,要好好握着。”
顾庭锋抿紧了唇,伸出手接过自己的本命佩剑。他慢慢收紧手指,体会着掌心中的硬物感,心中忽然生出对自己方才软弱的羞愧。
“你赢了。”抬起头,顾庭锋朝着谢朝辞重复道,“青云会的名额是你的了。”
虽然明白这是顾师兄自己提出来的赌注,而且谢师弟也赢得非常漂亮,但听到顾庭锋这句话,台下众人心中还是不由替顾师兄感到几分遗憾。
大家都等着台上的谢朝辞应下这个名额。
谁料,响起的却是谢朝辞拒绝的声音。
“我拒绝。”
顾庭锋也没想到谢朝辞会拒绝,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急促地追问道:“为什么?”
台上的白衣青年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袖,抬起头时,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如初春时漾着微波的清河,“师兄,我并没有答应你的赌注。”
顾庭锋回想起开始前的情形,这才发现谢朝辞当时果然没有同意。
停顿了一下,从容优雅的青年缓缓启唇,若金玉相撞的清冽嗓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只是想告诉师兄,我拜入主峰,拜宗主为师的选择没有问题。”
谢朝辞对主峰和顾青阳的维护,似一击重锤砸在顾庭锋太阳穴上。他震了一下,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虚空之中,听到谢朝辞的话,顾青阳面上神情不变,被宽大衣袖所掩盖的手指却微微颤了颤。
一身白色法袍,气质出尘飘渺,湛然若神的青年朝台下走去,凡是经过之处,所有弟子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神情复杂中带着崇敬,目送着谢朝辞离去。
这么多人中,唯有一人脸上神情难看得仿佛要哭出来。
正是先前开赌局的那名弟子。谁能想到,谢朝辞最后竟然赢了呢!一比十五的赔率,他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围观的弟子渐渐散去,坐庄弟子犹豫再三朝着谢朝辞追去。
“谢师兄留步!”
谢朝辞转过身,看着朝她跑来的年轻弟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师弟是来给我送灵石的吗?”
坐庄弟子讪笑了一下,忍着肉痛将一个储物袋递给谢朝辞。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储物袋,一个大男人看上去快要哭出来,“谢师兄,这里边一共有七万灵石。剩下的灵石,我下次、下次再给你。”
光是给谢朝辞一人的赌资,就掏空了他这么多年的积蓄。想到还有其他人,坐庄弟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谢朝辞手中的扇子一挥,挡住对方递过来的储物袋,对上坐庄弟子惊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师弟,这赌资我可以不要。”
她压低声音,笑容里带上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坐庄弟子睁大眼睛看着谢朝辞,又期待,又怕谢朝辞给他出难题。
谁料,谢朝辞说的竟是——
“你只要查清宗主继位以来,七峰弟子都收了多少弟子,有多少弟子进阶筑基,有多少弟子成功结丹即可。”
坐庄弟子一听这事,当即牢牢握紧储物袋,冲着谢朝辞连忙点头,“师兄放心,我每峰都有不少朋友,查这事,我在行!”
他生怕谢朝辞后悔,要拿回灵石,殷切不已转身离去,“我现在就去查!”
神识中,老妖帝声音酸溜溜的,【你对你那个便宜师父倒是好。做了这么多,就为替他正名出气。现在还要查这种东西。】谢朝辞不就是想让其他弟子明白,这些年加入主峰的弟子,不比其他峰差吗?
他可是给了谢朝辞整整一个秘藏的呢,也不见他孝敬孝敬自己。
【父皇,我做这么多,当然不仅是为了师尊。】
老妖帝连忙追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谢朝辞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老妖帝的话。她做这么多,当然是为了自己。顾庭锋是她用来在藏神仙宗开锋的磨刀石。她销声匿迹六个月,就是为了能在今天,给藏神仙宗弟子留下一个最深的印象。她维护主峰和宗主,实际上也是在维护她自己的利益。作为宗主弟子,主峰大师兄,她与主峰宗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拒绝那个名额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顾庭锋在藏神仙宗这么多年,深受众多弟子崇敬爱戴。在她和顾庭锋之间,众人情感上更偏向顾庭锋。她今天若是应下这个名额,那些弟子们当场不会说什么,回去之后,只怕会越想越替顾庭锋惋惜。
她拒绝这个名额,反倒能赚足口碑。
更何况,她又不是进不了青云会。
【你到底想做什么?】老妖帝有些弄不懂谢朝辞的想法。她不该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吗?
做什么?谢朝辞抚摸了一下扇柄,一双黑亮的眼眸里满是野心。
……
谢朝辞回到主峰后不久,就被顾青阳叫了过去。
一跨进院门,谢朝辞就看到堂屋里,身着青衣、气质温和的青年微微垂眸,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忽然间,对方抬起头看过来。
日暮金晖之下,那双往日里温和清润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幽深、似是透不进半点光芒。
下一秒,那双眼睛里就浮现出浅浅笑意,让人不由觉着,先前看到的不过是光影下的错觉。
“拜见师尊。”
“起来吧。”顾青阳温声开口,提起了青云会名额之事,“庭锋方才来找过我了。他仍旧坚持要将青云会的名额让给你,你怎么看?”
谢朝辞仍旧是摇头拒绝。
顾青阳见状,不再多言,而是取出一把仿若染尽霞光的细长利剑,“这把剑名唤余霞,算不得特别好的剑。不过好在你并非专门的剑修,正好又喜好细剑,这把剑拿去玩吧。”
看着谢朝辞接过余霞,神识中老妖帝已经快按捺不住了。若非顾虑着问心镜,他恐怕现在就要喊出来。算不得好剑?!天级下品的剑算不得好剑?!余霞本来确实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但它机缘巧合之下经受天地最后一缕霞光整整五百年,灵气荟萃,最终才成了这把余霞剑!
四千三百年前,余霞出世,无数人为夺剑争得你死我活。他死时,余霞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谁能想到,这把剑竟然在平庸无奇的顾青阳手中,现在更是因为一场简单的比试,就被他送给了才筑基期的弟子!
老妖帝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想和谢朝辞换一换,他怎么就没出手这么大方的师尊呢?
谢朝辞虽然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但长剑一入手,她便感受到余霞的不凡。更何况,这把剑还尤为好看,剑身上紫红相间、昳丽无比的霞光缓缓变化着。
她喜爱地摸了摸剑身,随手使了一招剑术。灵力顺着剑身流动,瞬间让那一片残霞显得越发凄美夺目。
“多谢师父!”谢朝辞抬头,眼中满是欣喜。
顾青阳失笑,“好了,去吧。青云会还有两个月,你这段时间好好准备。”
“师父放心,徒儿一定给您争个第一回来!”
谢朝辞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一名身穿淡蓝色宫装的美貌女子从外边神色匆匆进来。对方生着一双翦水秋瞳,清丽中带着婉约,宛若一轮皎洁无暇的明月,仙气飘飘之余又隐隐约约透着几分柔弱。
谢朝辞一瞬间反应过来,对方就是拂月仙子。
“拜见师娘。”
听到师娘二字,拂月仙子这才将目光移到门口的白衣青年身上。她看着眉眼间透着意气风发的丈夫弟子,勉强笑笑,随后快步朝内走去。
谢朝辞站在门外,清楚地听到拂月仙子进屋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责问顾青阳。
“我听说你把锋儿的青云会名额给你新收的弟子了?”
主峰正屋里,顾青阳看着神情焦灼却不掩姝色的妻子,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抢了话头。
“青阳。我一出关,就听说你帮着徒弟打败了锋儿,还把青云会的名额给了徒弟。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收徒,你对徒弟好,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锋儿毕竟是你的儿子。你能不能再去把名额要回来,不要偏袒徒弟。”
顾青阳神情渐渐淡下来,他看着对面的妻子,缓缓开口,“你也觉得我是在偏袒弟子?”
顾青阳淡淡的反问,让关心则乱的拂月仙子终于冷静下来。她内心不由生出几分羞愧,忍不住解释道:“青阳,我不是说你——”
没等拂月仙子说完,顾青阳就打断了她的话,将拂月仙子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放心吧,名额还是庭锋的。”顾青阳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温柔如水,然而那双眸子里,却是漠然一片,没有丝毫情意。
拂月仙子离去之后,顾青阳独自一人坐在正屋里,摩挲着手中的玉简。坚硬的玉简在他手中不停落下层层玉屑。
一抹暗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屋里。那抹暗影逐渐拉长变粗,变成一道跪在地上薄如纸片的黑色影子。
面对诡异出现的暗影,顾青阳神情未变,仿若什么都未曾瞧见一般,仍然磋磨着手中的玉简。
地上的影子张开嘴,声音嘶哑,“宗主,谢朝辞派人在查近几百年间,七峰各修为弟子人数。是否要派人去阻止此事?”
顾青阳碾压玉简的动作一顿。
“宗主?”
顾青阳手一松,玉简彻底化为一捧玉屑落在桌上。他摇摇头,“不用了。”指尖灵力化作微风吹散玉屑,顾青阳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他这个徒弟,可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小家伙。
……
已经回到自己洞府里的谢朝辞并不知晓她离开后发生的一切。
她正坐在院中,一边欣赏着在夜色中显得越发绚烂动人的余霞剑,一边回忆着原著中和拂月仙子、顾青阳有关的信息。
仔细说来,她这个师尊着实有点惨。做宗主,被弟弟压一头,连娶的妻子,一开始喜欢的也是弟弟。
她记得原著中,作者曾借四大仙门中扶风谷谷主之口,轻蔑地说起过顾家兄弟和拂月仙子的旧事。
“顾青阳完全就是捡顾青云不要的。谁不知道,当年拂月仙子喜欢的是顾青云,但顾青云一心修炼,无意情爱,拒绝了拂月仙子。顾青阳趁虚而入,伏低做小,花了不少功夫,才让拂月仙子点头下嫁。”
回想起一身青衣,风姿秀丽,爽朗清举,萧萧肃肃若松下风的顾青阳,谢朝辞实在想象不出,他会是拂月仙子的卑微舔狗。
不过,她记得原著里,拂月仙子对顾青阳也不差。顾庭锋亲口说,他母亲对父亲温柔和婉,是最贤惠体贴的好妻子。
刚想到顾庭锋,洞府外就有童子来报,说是顾庭锋前来拜访。
收起余霞剑,谢朝辞朝外走去。顾庭锋这时候来做什么?莫非还是为了青云会那一个名额?还是觉得这次输了不服,来正面向她放狠话,下次一定会赢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谢朝辞站到顾庭锋面前时,听到的却是——
“谢朝辞,这次的比试我虽然输了。但薛师妹我绝不会让给你!”
谢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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