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元化提前出了院。
姜奇和执法型AI先行出发了，要不了多久，便能封锁观星台。他坐在病床上，反复回想着少年于爆炸后的那抹笑——
又冷又冰，透着嘲讽。
却也惊艳了他的感官。
或许是失血过多，伤得太重，才会令他的心跳不自然地加快几秒，震得自己愈发头晕眼花。
凝视深渊的人，亦被深渊凝视。
他是个侦探，具有强烈的好奇心、探知欲，沉迷在一个个的碎片内，不断地拼凑出真相。持续观察了戚九几个月，偶尔被深渊蛊惑，是很正常的事。
孔元化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最了解戚九的人。这一次的抓捕行动，可以顺理成章地近距离接触少年——姜奇估计会将盘问、试探少年的任务交给他。
于是孔元化办理了出院手续。
区立综合病院B栋是外科，C栋是精神科。他路过四通八达的中央庭院时，往C栋看了一眼：负责治疗戚九的“失忆症”的地方。
虽然治了几个月也没治好。
医学水平值得怀疑。
……
“咔哒”，“咔哒”……
很奇特的声音。比起人类，更像是机械或金属在行动，每一步都会把瓷砖敲出轻微的脆响，以固定的频率。
孔元化下意识地寻找起声源。
警卫型AI将围观的人群通通拦到景区外，汹涌且吵杂的人流中，披着兜帽、戴着口罩的少年进入他的视野。
他面不改色地越过他，那双冷淡又清冽的黑眸望着虚无缥缈的远方，盈着月与灯的光，被纤长的睫毛遮去了思绪。少年满身的疏离，仿佛完全不关心已封锁的观星台。
……戚九？
孔元化伸出了手——
在他抓住少年前，人流已经淹没了这抹身影，令他产生了一种错乱感……但他监视了戚九几个月，又是业务能力极强的S级侦探，判断失误的几率极小。
孔元化申请了摄像头的查看权限。
他快速地切着屏，以最高的倍速，把15分钟内的所有离开观星台的路的视频翻了一次——没有。
没有戚九的痕迹。
目前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1.戚九有同伙，能在他行动的同时帮他修改监控；2.我看错了。
孔元化本来是偏向1的，直到……
“嘀。”
他点开来自姜奇的新信息：【事情麻烦了。如你所料，我在观星台蹲到了人，但是……清空游客，包下场子的是宋念白。
居然扯上了塔智角公司——】
【这个案件难处理了。】
和信息一同发来的，是一张图片。图片上的两个嫌疑人毫不犹豫地束手就擒了，不慌张亦不惧怕，显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
孔元化盯着图片内的少年。
刚才……
真的是我看错了吗？
……
大厅里的脚步声，是谁？
审讯室内，戚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所谓的看星星，是不是为了引导我去见他？如果今天没有[愚者]搅局……
不知为何——
“咔哒”的脚步声，像是敲到了他的心脏上，使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悸动、无比深刻的熟悉感，就像是……
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咔哒。”
孔元化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正值冬季，侦探先生却穿得单薄，仅一件白色的衬衫与米黄色的风衣，脚下是黑裤和短靴，看起来干练而帅气。
他灰绿色的眼睛沉稳又冷硬，似顽固不化的石头。
男人的头发剪得十分短，毫不遮掩地露出了英俊的面容，凸显了不苟言笑的姿态，与幽深晦涩的眸光。
——戚九记得他。
75年1月1日的商业街爆炸案中，唯一一个被罪犯自杀式袭击的倒霉蛋。跌在玻璃渣里，拿被血渲染过的眼眸，恍惚且迷离地注视着他的“旧识”。
“我没犯罪。”戚九总结道。
“我知道。”孔元化的语调平淡，不含一点羞愧，“74年10月，你创建了《聊天室》APP。从11月开始，我就在监视你。”
“我就是你没犯罪的证据。”
……我的，证据？
刹那间，一切零碎化的资料找到了正确的排序方式，组成了符合逻辑的猜测——戚九垂下头，眼睫轻颤几次，拨乱了眸内的光影。
“你知道？”他轻声呢喃。
孔元化微妙地感觉到异样，不吭声了。
审讯室的桌面被AI擦得非常干净，倒映着少年的脸。戚九半阖眼帘，凝望着微微扭曲的镜像，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我知道了——
你的计划。
……
戚九一直困惑于一个问题。
已知：他为了一件事，下了一盘棋，甚至不惜以“失忆”作代价，亲自站上了棋盘。
可他的行动力是不足的。
除了74年10月创建的《聊天室》之外，他基本什么都没有做。11月、12月的任务进度全是0——连这一次，都是罪犯先挑的事。
他本就被动，收到的密码却仍是“随遇而安”。
周而复始的记忆重置。
持续地等待——
该由谁打破这个循环？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据[愚者]说，同她接触的自己，武力值很高、记得往事、习惯于戴面罩、可以操纵[吃瓜路人]的账号、踪迹难寻……
脚步声跟今日的神秘人一样。
……
种种迹象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世界上有另一个，如幽魂般活着，知晓一切来龙去脉的自己。
简称二号机。
建《聊天室》的理由亦出来了。
需要执行违法犯罪的任务，便利用大阿卡纳阵营的疯子们；一旦有什么破绽，就甩锅给他——全程被S级侦探监视的清清白白的本体——正义的伙伴会替他洗刷冤屈。
他是盾牌，是靶子，是暗影的掩体。
——是行走的证据。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行动力不足”。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费尽心思钓的鱼，肯定是有用的。
因为二号机的存在，所以他给自己留下的密码是——
【忘记一切，制造矛盾，承受暗处的窥探。】
【随遇而安，蛰伏起来。】
10月份的他，创建《聊天室》，制造了矛盾的源头。11月至今，二号机暗中活动，他为二号机承受了各方的窥探。
他的随遇而安，便是二号机的蛰伏。
而监视他的S级侦探孔元化——
是他最有力的证人。
戚九抬起头，和英俊的侦探先生对视。他的眼眸内掠过白炽灯的光点，晕染了那抹色泽纯粹的黑。
“你信任我？”少年问。
孔元化否定道：“我信任证据。”
……
戚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睫毛微垂，白皙的指腹点击着腕表的屏幕，投影出一张门票：“既然我摆脱了嫌疑，那我能去看星星了吗？日票，快过期了。”
还剩下两个问题。
1.二号机利用[愚者]找外星生物的飞船残骸，是不是象征着……某个令他拒绝深思的可能性。
2.系统是否在向二号机通风报信？
他有预感，观星台会告诉他答案。
区立综合病院的治疗录像中，提到“看星星”的瞬间……他那外泄的情感，绝对不是为了自己。
应该是为……
“能。”
孔元化一边回答，一边点了几下腕表，再将同款门票投影出来：“真巧，我也打算去观星台。”
戚九：……
……
虽然被孔元化理直气壮地跟踪着，但S级侦探的公家车特别好用，比坐地铁还快。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抵达了观星台。
电梯升至三楼。
[愚者]的包场时间尚未结束，有戚九在，AI没有阻拦他们。星河环绕、灯光熹微的大厅里一片寂静。
每一次迈步都会收到清脆的回响。
观星台提供的游玩项目之一，是拼图。拿各种星星，拼出想要的图案，拼完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展览于拼图墙。
墙的顶端，是赞助栏：砸钱即置顶拼图。
见到[愚者]前，戚九便在赞助栏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此刻，他打开腕表，拉出过往的收支记录。
一行行数据地查阅——
终于。
74年10月，创建《聊天室》的月份，他有了第一笔大额开销：赞助观星台，购买拼图墙的置顶位。
只是……
戚九从拼图的第一个形状中，解读出了“我”字，余下的，显示的是【图案已被本人删除】——“我”什么？
他暂时推不出来。
在他沉思期间，孔元化调试好了一台设备，冲他挑了挑眉：“不是要看星星吗？每月一次的固定活动？”
“……”
戚九安静地接过头盔。
人机75年，已经能做到沉浸式观星了。戴上头盔，就仿若位于星海中心，全宇宙的浪漫都呈现在眼前。
——少年却闭上了眸子。
他切换成了“飞船模式”，品味着轻微的失重感，枯燥且乏味的雷达声，与无边无际的黑暗……
莫名的，他想起记忆重置时的机械音。
【宇宙坐标80041，一级文明。】
他像是飘摇的柳絮，被凝固了肢体，四周都是呼啸的寒风，吹散了外界的喧嚣。伴随着逐渐复苏的神智响起的，亦是系统的话语。
——【欢迎回来，先生。】
……
戚九睁开眸子，注视着绚烂的星河。
【系统？】
【随时为您服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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