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失眠了。

    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营帐,有舒服的大床,白鸥一倒头便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身体底子本来就好,休息之后已经缓过劲来了,他懒在床上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烧退了。

    帐篷角落里的盆架上架着铜盆和毛巾,白鸥不是什么太讲究的人,他走上前去看见那盆中的水清澈透亮,便随手掬了一捧洗了把脸。

    清清凉凉,像是山里的泉水,好像瞬间就洗去了这两日来的紧张与荒唐,还有那些许的疲惫。

    他仰着脖子,水珠顺着他分明的下颚线条滴落,一路滚进了衣襟里,带着一丝凉意。

    用了不知道谁打好的水,总不意思再用别人干干净净的帕子,他不羁地横臂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转头,看见帐篷的门帘边站着个目瞪口呆的婢女。

    那女孩看着年纪也不大,双颊泛着点异样的粉红盯着自己,手中托盘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执……”那婢女间白鸥回头,忙低头行礼道:“奴婢见过执戟大人。”

    白鸥有点愣住了,这是唱哪出?

    “备下的帕子……”婢女小声道:“大人为何不用?是有何不妥吗?”

    “啊?”白鸥惊讶出声,马上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他尴尬地清了清嗓,“都是……给我准备的?”

    婢女恭恭敬敬地点头答“是”,说着上前,把托盘内的热粥和几碟小菜摆上桌,轻轻道:“执戟大人趁热。”

    白鸥上前,随手拿起勺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粥,瑶柱、牛筋、还有鱼片,十足十的料,旁边几碟青菜还有一小盅炖品,他掀开盖子一瞧,像是鸽子汤。

    白鸥越看就越是皱紧了眉头,他想起之前那碗清甜的白粥。

    这宫里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可是,自己才犯了事,怎么待遇还越来越好了?

    该不是断头饭管饱罢……

    “执戟大人有伤,饮食需清淡些。”那婢女看来是个机灵的,见着白鸥眉间疑惑,忙解释道:“这都是进补身体的食材,能让大人早些好起来,大人先尝尝,有何不妥的都可以同小惠说。”

    “你叫小惠?”白鸥点着下巴坐下,眼神盯着桌上的吃食,若有所思。

    “是。”小惠恭顺地答道:“大人最近有伤不便,或是出门不熟悉狩猎大营的布局,都尽可吩咐奴婢。”

    白鸥越想越不对劲,这断头饭何时还买一赠一,白送个丫鬟?

    莫不是李遇怕他再跑了,派人盯着他?

    可派这么个半大丫头来,能顶什么用?

    粥碗和掀开的炖盅散发着食物的香气,白鸥睡了大半天,真的觉得饿了,好在随遇而安一直是他的本事——

    死就死吧!好歹做个饱鬼!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桌子“补品”,小惠收拾碗碟离开后,白鸥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当他再被人声唤醒时,又已是乌金西沉。

    “执戟大人?”小惠在榻边轻声唤着,“醒醒。”

    白鸥睁开迷蒙的睡眼,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独居惯了,猛地看见床边站了个女人,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吓着执戟大人了?”小惠忙跪地行礼,“奴婢该死!”

    “别、别、别——”白鸥摇摇脑袋醒精神,抬手唤小惠起来,“我只是不太习惯睡觉的时候……边上有人……”

    “是,奴婢知道了。”小惠起身后还是恭顺地垂着脑袋,“奴婢以后会注意的。”

    “小事、小事……”白鸥尴尬地摆摆手,实在不习惯突然被人这么供着,“那个……你有事儿吗?”

    “是姚內侍带了太医来瞧大人。”小惠回头看了眼帐帘的方向,“大人现在方便吗?”

    方便……吗?

    白鸥扭了扭脖子,实在弄不懂这李遇到底想做什么。

    小姚带着太医进了帐篷,随便白鸥怎么旁敲侧击、软硬兼施,愣是油盐不进,半个有营养的字都没让白鸥问出来。

    至此,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白鸥。

    约莫是白天睡得太久,这一夜,他失眠了,枕着小臂望着帐篷的篷顶。

    自己犯事不受罚便还可说是将功补过,可现下这待遇是不是过分好了些?

    小皇帝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洒脱随性如白鸥,自然不是为了一个问题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的人,既然想不通……他索性一个翻身坐起——

    那就去问个明白!

    步出营帐后,白鸥心中不安更甚。

    他的营帐周围晚夜寂寂,自己进出自如,没有受到一丁点的阻碍,小皇帝压根儿没有要看住他。

    他“轰轰烈烈”地出逃一场,数百人搜山的大阵仗,仿佛真的就是李遇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走丢了”,那么寻常。

    月明星稀,丑时已过,他远远地瞧见王帐烛火已经暗了。

    之前他几次有意无意中听小姚说起过,小皇帝夜里总是睡不好的;抱着点侥幸心理,他还是摸到了王帐附近,瞧见了守在帐外的小姚。

    宫里的主子们夜里歇在里间时,总有內侍婢女在外间值守,偶尔也打个盹,防着主子半夜醒来有吩咐,这点规矩白鸥是知道的;可现下眼瞅着要入冬了,夜里格外凉,李遇为何要将小姚支到帐篷外受冻?

    这是折腾身边的人有瘾?

    他远远瞧着,这么晚了,小姚也不歇着,机警地瞪着眼睛四处打量。

    整个王帐都透着诡异的劲儿。

    他又想起之前那个蒙面的刺客……

    小皇帝流年不利,该不是又出事了吧?

    他蹑着手脚绕了个大圈,躲开小姚的眼睛,偷偷溜到上次发现刺客的窗边,“驾轻就熟”的挑开了垂帘一角。

    帐内只点着一根很暗的小蜡烛,两个人凑在书案边盯着案上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白鸥瞧不清,但正脸对着自己的李遇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有另一个背对着他的人……

    “陛下,这已经是老臣着府内门人几个日夜不眠不休做出来的、最是精简的方案了。”

    白鸥瞧不见了,但这声音他认得,是陈琸。

    “吴郡与临安河道淤塞,河堤失修,这是大工程,也是江南水患的根源;灌溉农田的水渠也因年久失修和去年的大水毁去了大半,这桩桩件件都需要银子。”

    “去年江南的水患,赈灾几乎掏空了国库的家底;水渠被毁,今年报上来的收成也大不如前,若是明年再遭灾,只怕国库和百姓都要顶不住。”

    “修缮虽是费钱费功,但只要熬过明年夏天,吴郡与临安一季丰收,咱们就能缓过劲儿来。”

    “现下入冬农闲,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季的机会了——”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早下决断才是啊!”

    与之前应对刺客的从容不迫、随机应变不同,眼下的白鸥彻底愣住了。

    他们谈论的居然是不到一年后引发殇宁亡国剧变的那一场导/火/索?

    不该是这样的……

    史书上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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