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之托”的白鸥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去寻高內侍打了声招呼,回了御前当值。
不过说是御前,但最近也就不过守在寝殿外;果然如他之前听同僚说到的样子,李遇几乎不跨出寝殿,他难得不偷懒,认认真真地当值好些天了,也就是在门缝里瞧见几眼。
小皇帝看着是不大好。
本来单薄的身体还有张少年的小脸撑着,带着点还没完全褪去的婴儿肥,看着不算病弱;可这些天颊边也一点点凹了进去,衬着眼下老远都能瞧见了乌青。
越发的憔悴。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十八未满的少年。
但夜里的广明宫仍旧歌舞不断,白鸥就算最近都没有轮到夜里当差,却也是老远就能听见;再想想史书上那些露骨的记载,看看小皇帝日渐消瘦的小脸——
白鸥蹙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苏嬷嬷撒这个谎才好,因为这样瞧着……实在是有点……
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就这么和苏嬷嬷支支吾吾了好些天,大抵是说着小皇帝没事,让老人家安心,可他自己却越瞧越不对劲。
夜里每每“纵欲过度”的小皇帝连白天早朝都罢了,却也不见在寝殿歇息,他时而在殿中踱步,时而低头忙活着什么,就算是无事可做,也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一望就是一下午。
白鸥在內侍进出的时候从门缝里瞧见过,门一开一闭,中间隔着一两个时辰,小皇帝就坐在窗边,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就这么又混过几天,他轮到了复职后第一个夜班,只要想起那晚刺鼻的香气,他就头疼,便索性与人换了个班。
想换去白天是不可能了,但是换到大家避之不及的后半夜还是可以的;结束了去桥边等苏嬷嬷,时间正好。
计划好一切的白鸥心情不错,早早歇下补眠,到了半夜里起床也挺精神。
推开房门走出禁卫的小间后,他更精神了……
这天,冻得人想不精神都不行。
天上飘起了细雨,雨水落地成冰。
这样的极端天气白鸥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新闻里见过——
冻雨。
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像楔子一样插进南方暖热的空气里,也插进白鸥的骨头缝里。
北方来的鸥鸟见过风沙和暴雪,却适应不了这样湿冷的天气。
潮湿的雨气将羽毛层层裹住,他没有淋着雨,可浑身的冬衣却还是像湿透了一般贴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细小的倒刺,扎得人生疼。
他抱着小臂在寝殿外的廊下跺着脚取暖,看着房檐上结下的冰棱,连手指尖都好像扎着针。
总算是第一次见识到南国冬天的威力。
他今日当值的时间晚,身后寝殿内的歌舞同烛火一道歇了,按照他之前的脾性,这会该是随便找个地方躲懒的,可这天气实在是剥夺了他再冲进雨里的勇气。
他回身看着身后连着皇帝寝殿的小偏厢。
不知今日当值的是小姚还是谁,但皇帝身边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他基本上都算是脸熟的,就烤会炭火应该不算太过分的请求罢?
他一边想着,手一边已经悄悄地搭在了门鼻儿上。
在寒冷里,任何一丝温暖的幻象,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推开房门后的白鸥有一点小小的失望,房内的炭火已经熄了,还有点呛人的味道。
但无论如何也比室外带着刀子的空气要好太多。
他小心翼翼地进门,轻手轻脚地闭紧房门后,才试探性地小声唤了一句:“小姚?”
无人回应。
于是,他摸出了袖袋中的火折子。
他本想看看今夜值守的是何人,最好是能同对方打声招呼,再顺手把熄灭的炭盆点上;可等眼睛慢慢适应了火折子微弱的光凉后,他发现身前不远处的小木板床上,缩着个清瘦的身躯。
那人裹着被子蒙过头顶,缩在木板床的一角,那么厚的褥子也没能遮住他轻微的颤抖。
白鸥蹙眉,顿觉蹊跷。
內侍宿在这偏厢,就是防着主子夜里有吩咐;是何人敢在当差的时候蒙头大睡,他刚才在屋里唤了一声都无人回应,这要是主子有吩咐,怎么能听得到?
他伸手护住火折子微弱的火光走上前去,刚刚想瞧个明白的时候,却吓得手中火折子都差点落地。
小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突然掀开被子,嘴里胡乱地喊了两声,像是在唤着谁的名字。
白鸥立马灭掉手中的火折子闪身躲进帘后,听了半晌才发现,似乎是梦呓。
那人的声音惊惧颤抖,好像还是一场噩梦。
白鸥长吁一口气,重新上前,在一阵胡乱的呓语中突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苏嬷嬷……你……你救救小白……救救……救救翠珠……”
苏嬷嬷和小白?
白鸥忽然觉得心头一紧。
他回身,瞧着那道虚掩着的,通往皇帝寝殿的小木门。
那只攥着火折子的手,突然莫名的发颤。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冷了,白鸥在心里安慰道;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上前,重新点燃火折子,捧着那点微弱的光往榻边去……
榻上的人面朝墙壁,白鸥捧着光倾身向前的动作很慢,也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怕把人吵醒。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他却没来得及瞧见,自己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就突然传出了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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