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像是糅了层蜜,甜美又温软。
然而容珣只是抬了下眼皮,漂亮的睡眸里带着几分润泽的水气,依旧毫无情绪的看着她。
有了之前的教训,孟娆这次没有再问“行不呀”,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就这么笑盈盈的与他对视。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过了许久许久,孟娆踮起的脚尖都有些撑不住时,容珣终于挑了挑眉,语声淡淡的问:“你来赶车?”
什么?赶车?
孟娆愣了下,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视线扫过马车前室时,才发现本该坐在那里的车夫不见了。
孟娆轻轻皱眉:“你的车夫呢?”
“不知道啊,”容珣靠在榻上,轻描淡写的说:“大概是死了吧。”
“……”
懵了半晌,孟娆才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哦,死了。
把主子一个人丢在这里,确实可以死了。
尤其是容珣这种主子。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轻描淡写的笑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那张惊艳绝伦的皮囊下涌动着怎样阴暗冷漠的情绪,又有着何等恐怖残忍的手段。
可能上一秒,他还在柔声细语的跟你说话,但下一秒,他就能滴血不沾的把你送上黄泉,你站在奈何桥边,连头七都没过完,一回头就会发现,他连你的骨灰都给你扬了。
即使他现在未曾露出半点儿不悦的情绪,但孟娆几乎可以确定,这车夫回去以后十有八九是没命了。
默默为车夫点了柱香,孟娆看了看华贵舒适的车厢,又看了看鼻孔冒气的骏马。
赶车是不可能赶车的。
要坐就坐头等舱。
孟娆微微偏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容珣,又嗲又欠揍的笑道:“我不太会,要不你来?”
容珣轻笑了声,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荒唐的事。
心里虽然很想将容珣掐死,但想起小柒说过不要惹恼他的话,孟娆还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正琢磨着有什么法子能让车自己飞起来时,不远处的侧门里,恰好出来了一位微醉的公子。
她眼睛一亮,挥动手臂向他招手:“喂——”
华服公子回头。
孟娆:“你过来一下,有人叫你。”
华服公子愣了愣,视线从孟娆身上越过,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车厢里的男人。
夜色下的光线黯淡,几缕暖橘色的灯光透进车窗里,光影交错间,靠在软塌上的男人低垂着眉眼,面容半明半暗,只有衣领处的暗纹流转出略微冷冽的光。
华服公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宴席上把吏部尚书轰走的人!
虽然男人未曾表明身份,但他在宴席上一直坐的上位,连小侯爷都陪在他身边,身份地位显然不一般。
华服公子酒醒了大半,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跑了过去。
“爷。”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开口:“您有什么吩咐?”
容珣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孟娆笑吟吟道:“赶车呀。”
赶车?
华服公子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侍郎家的嫡子,怎么能赶车呢?
他看看孟娆,又看看神色淡漠的容珣,忽然又觉得他们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兀自犹豫着,边上的孟娆将头一偏,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狐假虎威的说:“你不赶车的话,我们爷就要赶车了,你难道要让他赶车吗?”
“……”华服公子慌忙摇头:“不敢不敢。”
孟娆指指前室:“那你还不过去?”
虽然华服公子不敢违抗车上的男人,但是一直被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指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爽的。
这次他没接孟娆的话,理了理衣摆,坐到前室,回头对着车厢里的容珣问:“爷,您要去哪?”
夜风拂过树梢,黛紫色的软缎帘子轻轻摇曳,车厢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反而是孟娆摇晃着手中灯笼,唇瓣樱粉,笑眯眯道:“去孟府,走西门哦。”
“……”
-
马车缓缓行驶开来。
孟娆猫腰钻进车里,将手中的灯笼挂在车门上,暖橘色的灯火四散开来,她抬起眼睫,悄悄看了眼容珣。
他依旧阖着双眸靠在软榻上,呼吸清浅,睫毛又长又密,身上盖着的月白羽缎衬得他肤色极白,有种月光打在瓷面上的幽冷感,好像很久没照过太阳似的,只有艳红的唇色透着些许活人的气息。
像个沉睡的妖精。
似乎一抬眼就能将人魂魄勾走。
确实是孟娆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然而此时毕竟是共处一室,他的气场又过于强大,孟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收敛了先前的张扬样子,提着裙摆坐到了他旁边。
身侧软垫陷落,一股极淡的香气蹿入鼻尖。容珣眼睫动了动,侧眸看向她。
四目相对。
容珣明显看到小姑娘的背脊比方才绷直了不少。
她卷翘的睫毛又扑闪了起来,一双小手攥着裙摆,灯光下的指尖微微泛白,坐的老老实实的。
像是有些怕他。
倒比小时候警惕了许多。
却还是藏着一堆用不完的小心思。
容珣眸光中浮出极浅的嘲弄。车厢内的光影明明暗暗,孟娆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像是认出她似的。
也可能早就认出来了。
但他就是不说,就像是在诱捕猎物上钩似的,等着她先开口。
孟娆有些扛不住了。
明晃晃的烛光在她瞳仁里跳跃,她樱唇微张,眼睫颤动,正挣扎着要将那声“小叔叔”喊出口。
下一秒,她就看见容珣垂下眼眸,缓缓将她压在屁.股底下的羽缎衣角抽走了。
“……”
孟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被他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戳破了。
妈的。
七年不见,容珣还是这么讨厌。
猫戏老鼠似的,一点儿也不给人个痛快。
孟娆气哼哼的靠回软榻上,闭着眼睛,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幼时折腾容珣的事儿来找平衡感。
反正她也没亏。
虽然自己现在拿容珣没办法,可容珣当初也拿她没办法。
就比如之前缠着他讲故事的事儿,有几次他是在容珣生病时候过去的,那会儿容珣根本没什么精力甩开她,只能被她睡了一晚上。
是的,睡了。
整个身子都窝到他怀里那种。
连被子边边都不给他!
……
晚风吹起帘幔,如烟似雾的光影在孟娆脸颊上交映,那一点儿零碎的回忆犹如慢放的电影,模糊,静谧,又让人昏昏欲睡。
终于,她的眼皮耷拉下去,像只打盹的小猫儿,缓慢又毫无意识的,一点点朝着身侧倾斜……
光影交错间,容珣睁开眼睛,沉默的看着她。
在她脑袋要磕到窗角的一瞬,忽然伸手,托住了她的面颊。
一缕发丝散入他掌心。
睡梦中的少女呼吸均匀,细绒绒的发丝带着些许温软细腻的触感,悄无声息的攀附上他掌中的脉络。
容珣眼睫微动,修长的指尖从少女面颊上轻擦而过,托着她的脑袋,正要将她放回身后的软垫时,睡梦中的少女忽然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小叔叔……”
呢喃似的语调,像幼时无数次那样,轻飘飘传入耳朵里,糅杂着几丝嗔怪的意味儿,似乎还有什么话藏在嘴里。
容珣指尖顿了下,也不知出于何种情绪,他轻敛眉眼,懒洋洋的应了声:“嗯?”
低低撩撩的语声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儿,轻易就将小姑娘未说完的梦话勾了出来。
“——狗东西。”
嗯,狗东西。
他听清楚了。
七年过去,她果然还是丁点儿未变。
容珣眯了眯眸,轻轻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而后,毫不留情的将手收了回去。
马车驶过转角,睡梦中的小姑娘左右晃了晃,并没有磕到窗沿,而是以一个容珣意想不到的角度,连头带身子的,直直朝他怀里栽了进来。
“……”
-
孟娆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扑在容珣怀里。
鼻息间是浅浅的杜衡香气,原本盖在容珣身上的月白羽缎被扯落在一旁,而她的双手正环抱着他的胳膊,下巴抵着他手背,大半个身子都躺倒在了容珣腿上。
空气突然安静。
孟娆缓缓抬起眼睛,正对上容珣的目光。
他羽睫垂着,在眼睑处投下浅浅淡淡的暗影,墨瞳漆黑宛如一块沉默的美玉,就这么毫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
画面有点惊悚。
孟娆心里慌得一批。
她睡觉向来沉,没睡相,还爱抢被子。
这些容珣早就知道。
虽然她还是那个她,可容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容珣了。
他现在这个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秋后算账的意思。
她慢吞吞的眨了下眼睛。
容珣勾起唇角,语声凉凉的问:“睡醒了么?”
树风吹起帘幔,窗外传来马蹄的哒哒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
孟娆忽然弯起眉眼,甜甜的对他笑。
“呀,是神仙哥哥。”
“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猫眼看向容珣,目光似探究,又似疑惑。
暗淡的光线中,她看到容珣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跳了下,指尖拎住她的衣领,就要将她丢下去。
然而下一秒,孟娆就拖腔带调的“啊”了声,双手紧环住他的腰,重新将脑袋埋进了容珣怀里,破罐子破摔似的在他心口处蹭了两下,用万分笃定的语声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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