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在叫她,声色悲切,绝望满盈。
到处都是火,无上的、燃尽一切的热浪滚滚扑面。
耳边忽远忽近都是嘈杂的叫喊,声音拥挤在一起,灌注脑海,无端让人生出莫名恐慌,震悚感从尾椎层层叠叠,蔓延而上。
记忆深处,一双梅红竖瞳直直望来,鬈曲的黑色鬓角之后,遥遥的,正有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赶至近前。
伴随着空间坍塌般的光影交织、丝线破碎,思绪尽头,印象模糊间的最后一幕,是奔袭而来之人额角的斑纹,和若隐若现在光辉之中的——
日轮花纸耳饰的一角。
亮起的灿金桔梗花印灭了。有谁在黑暗里叹息,虚无即刻降临。
……
还未睁开眼就先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抬起眼皮,果不其然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夏日温热的风裹挟了些许扶桑的香气悄悄从纱帘里探进来,打着旋儿飘进鼻尖。
大梦初醒般。
病床上,少女陷在雪白的被子里,黑发微蜷散落在脸颊两侧,脸色有些微苍白。
她深灰色的眸底犹带着些茫然,有些许迟钝地抬起手,看着指尖出现的细密柔雾似的淡色光芒,羽织一般环绕周身。
一如刚刚梦中,攀附于雪白刀刃之上——二者如出一辙。
东野令和愣愣的盯着指尖出神……好像啊。
直至额上忽然传来的陌生的温热触觉打断了思绪。
东野恍然抬头,就看见住在隔壁的金发黑皮邻居收回手的动作。
安室透把手中提着的便当放在桌子一旁,坐在床边,感受到少女恢复正常的体温,缓缓松了口气。
“总算是退烧了,昨天你可是把我吓得不轻啊。”
“要不是晚上出门碰巧被我看到脸色不对,这样自己在家里很可能会发生危险的。”
“是最近又在熬夜码字了吗?我说令和,熬夜也要有个度啊。”
东野讪讪地看着神色严肃的安室透,连连出声讨饶:
“这不是新书的思路卡了很久,终于有了灵感,所以就多写了点吗,只是没有注意时间而已。”
“……呜我错了别打!”
“我看你这就在医院好好呆着吧,明天朋友的宴会也别去了。”
“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会让别人担心的。”
坐在病床旁的安室透放下削到一半的苹果,抬起手恶狠狠地敲了敲东野的脑门。
东野面色发苦地捂着额头,叠声许下一连串的保证,才终于打消了邻居让她在医院多呆一阵儿的认真念头。
许久,看着消失在门后的安室透,东野令和缓缓地收敛了面上的所有表情。
她抬起指尖,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淡色光芒还在。比之上次更加清晰的是,丝丝缕缕的它们在向外,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蔓延向不知名的方向。
果然还是抽时间去趟非时院吧。
东野令和叹了口气,沉默地回忆起当初刚刚发现日本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城镇时,心情还算平和。
就是即将开新书,托编辑买打算阅读的书目无果,在图书馆发现历史上有名的文豪集体出走时,她也尚维持着基本的冷静。
但是之后:
陆续发现了七彩头发的小伙伴有着夸张的运动天赋;
米花町出现手法日渐奇异的凶杀案与持续走高的犯罪率;
天空中高悬巨大的王剑和衣着奇怪的执法者;
街道上奇奇怪怪的小妖怪和偶尔黄昏遭遇的百鬼夜行;
偶遇并盛带着奶嘴会喝咖啡还携带着枪支的意大利小婴儿;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用平常心面对非日常的存在了。
——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
东野逐渐眼神呆滞。她单以为,破个次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仍然处在日常侧。但是,这到底是综了多少世界才会有这么多不一样的画风啊。
关于她的书柜空了到底多少,已经是不必多说了的细枝末节。最重要的影响是,连带着她早些年的一些文学奖也变成了杂七杂八、闻所未闻的名字。
还有学者研究系列的论文也通通无声无息地清零了——对于咕咕来说,这和倒霉丢稿,又要深夜重新码字有什么两样!
出院回家的东野直奔书房,打开案头的小灯,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琐事,熟练着整理着上一本书的手稿。
东野原本还在奇怪着,原原本本放在老地方的手稿无故遍寻不见,才刚刚回过神,就被身前不远处的人影惊出一身冷汗。
“——阿阵?”
“嗤。”
阳台窗户开着,有风徐徐吹进来。
“没有一点长进,这么久才发现家里有外人进来了吗?”
在飘动的窗帘和客厅交界的阴影里,银色长发的黑衣男人缓缓转过身,倚靠着扶手。看见东野令和腕上被纸的边沿划过,已经浸出的血迹,掸了掸烟灰,皱眉道,
“毛手毛脚的,丝毫不长记性。”
东野令和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反驳什么,绕到酒柜边拿出一瓶镇好的琴酒,调成简单的琴通宁,自觉闭麦,讨好地递上去。
琴酒掐了烟,细细打量过东野令和的面色,确认只是稍显苍白之后,才冷哼一声接过了递到面前的酒杯。
“你回国了?这次能在日本呆多久?”
“……公司事务转移了,我之后会长期驻留日本。”
琴酒含糊不清解释了些什么,东野却没有为着这样言简意赅看似敷衍的回答追问,只是听着这样简洁的答话,有些出神。
明明小时候的阿阵还勉强称得上是个可爱的小正太,虽然冷淡,但绝对说不上冷酷,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长歪成这样。
不知道还能不能掰回来?
“收收你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琴酒皱着眉,有些不耐。
话虽如此,但是东野在见识过男人年幼时尚未完全冷硬下心肠,奄奄一息跌进院子又强装凶狠的虚张声势之后,实在是很难对这样的黑泽阵产生什么实质性的畏惧。
“刚从医院挂完水回来?你昨天是不是又熬夜着凉了?”
“胆子肥了?嗯?”
“……阿阵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东野缩了缩脑袋,一边从后面推着黑泽阵往浴室的方向走,一边心虚且紧张地顾左右而言他。
“我错了!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你想吃寿喜锅吗?我去准备!”
把锅子摆好的东野令和拉开椅子,摆好牛肉和时蔬,熟练地调好佐料。
不多久,琴酒从二楼楼梯走下来,湿漉漉的银毛随意地披在背上,水痕逐渐洇湿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浴袍。
东野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去浴室抽出干净的浴巾给坐在沙发上的琴酒擦头发。
微仰着头的琴酒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门铃忽然响了。
东野放下了手里的毛巾,有些疑惑地起身去玄关开门。
“阿和?你的……”
安室透正提着她的小包站在门外,挂着惯常的招牌笑意,似乎是前来还白日时她落在病房的东西。
东野伸手想要接过小包,却发现安室透手掌仍然死死握着背带不放。她疑惑抬头,以为邻居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时,就发现不知为何金发黑皮的邻居难得有些失态地,紧紧盯向她的身后。
东野令和疑惑转身,就看到此时本应该坐在沙发上的人许是等的不耐烦了,披着还有些湿的头发,已经走到了玄关门口。
琴酒没什么表情地路过鞋柜径直走向门口,伸手揪住了东野的后领。
“怎么要这么久?”
琴酒走至近前才看见站在门外,面上带着绝不可能在组织波本脸上出现的无比温和亲切笑意,声音同样一顿。
客厅里的寿喜锅好像开了,汤底的香气缓缓飘散开来。
在这不大的玄关空间之中,除却水开的咕噜声,忽然有股莫名的寂静降临。
许久。
安室透收敛了笑意,他用莫名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东野令和松松垮垮的睡衣,又看向琴酒潮湿的头发和他放在东野令和后衣领的手,忽然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缓缓发问: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打扰你们了?”
琴酒透过微长的发丝冷冷地盯着安室透,忽然嗤笑一声,不置一词。
东野本来还在迟疑地看着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反应,想张嘴问问是不是什么碰巧认识的熟人,就注意到了安室透那在他们之间扫视的,富有深意的眼神。
……
“有的人真是丝毫没有打扰了别人的羞愧。”
琴酒盯着施施然坐在了桌边的安室透,冷冷出声。
“嘛嘛……总比半夜还留在女孩子家,心思不正的成年人要好。”
安室透不紧不慢,笑眯眯地说着含沙射影,不软不硬的话。
“那也不关你的事。”
东野缩着脖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牛肉不敢出声。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尴尬局面啊?
明明解释清楚了关系,关门前只不过是顺口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却没想到一向知情知趣的邻居丝毫不懂眼色地强行加入了晚餐不说,这两个人之间的画风和对话还如此……诡异。
东野夹在亲人和邻居之间,居然有种神奇的修罗场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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