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擂钵街有些隐隐约约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
一年之前,港黑的先代首领死时,传位给了临终照料的私人医生。那些因着只有一个黑/手/党外部人员的证人,而心怀疑虑的先代党羽原本已经沉寂了下去——暂且不论是否存有二心。
森鸥外很清醒,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只是暂时潜伏了起来。而擂钵街的传闻一旦被传扬出去,他的处境便会立刻岌岌可危起来。
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些血溅在墙上。
犹带着腥气的粘稠液体从面上划下,森鸥外甚至仍记得那种切断某种虬结的粗壮树根的沉重触感。
他于近二十载的时间中,曾经数次使用手术刀切割过无法计数的皮肤与肌肉。但从没有哪一种触感,带着他割断首领气管和动脉的滞涩与凝重。
不妙。陷入回忆的森鸥外看着面前正坐姿端正的少女。
他犹记得,那一天的少女也是这样端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对着港黑换代这样的惊天秘闻,带着与今日如出一辙的乏味和厌倦。
森鸥外甚至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少女嘴唇开开合合。那时的她语气平淡,带着些说不出的莫名意味。
“森医生。这就是你的最优解吗?”
“你会后悔的。”
如今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仿佛一语成谶般的卷宗和‘银之神谕’,森鸥外径自无视掉东野令和富有深意的眼神,叫住一边正在百无聊赖玩绷带的太宰治。
“太宰君,上次你和我说想要的药可以给你哦。”
森鸥外打哑谜一般双手交叠,笑眯眯望向另一旁的少年。
太宰治闻声转过头来,鸢色眸子定定看了一会儿森鸥外,又越过森鸥外看了远处的东野一眼,忽然察觉到什么般笑了起来。
“诶……我才不信森医生有这——么好心呢。”
“肯定又是要我做些什么跑腿的辛苦活计。我说森医生,我在你眼里就是工具人吧?”
太宰治抱怨般开口。
“只是想要你稍微调查一点小事。没有危险,但也只能拜托你。”
森鸥外有些颇具指向性地回答着,却无端端显出几分意味不明。
太宰治不满地注视着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真可疑。”
“这是特权委任状——‘银之神谕’,黑/手/党看见这个会无条件听从于你。最近擂钵街流传着些有意思的,关于一个人的传闻,希望你能帮我查看一下真伪。”
森鸥外无视了太宰治的不满,将桌上薄薄的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
“啊……让我猜猜看。已经成了港黑首领的森医生原来还会有在意的传闻吗?还拿出了‘银之神谕’。”
太宰治对光晃着手中薄薄的一页纸,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脸色不变的森鸥外。
“如此重要,换言之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甚至使首领都不得不在意必须验明真伪的传闻……也只能拜托我而不是森医生更加信任的亲信。那么出现的人就只可能是——”
“太宰君。”
森鸥外在最后的名字即将被点名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出声打断了太宰治。
明明在场的三个人都很清楚太宰没有说完的人究竟是谁,又代表着何种意义。但他无端端有些莫名的心情,而那种复杂的感受促使他拒绝……心照不宣的事实。
“人真的不可以从坟墓之中爬出来吗?”
太宰治仿佛找到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显得有些兴致勃勃。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森鸥外,语气颇有些兴高采烈。
“我见证了他的葬礼,亲手埋葬了他。这个世上不会存在那种事。”
“好嘛好嘛。真拿你没办法。”
太宰治有些异样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那短暂的失声却错觉般马上消失不见。他冲着森鸥外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无聊的样子回复着。
已经站起身走到门边的少年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他平直的视线似乎一瞬间锐利起来,隔着大半个房间,安静地贯穿了森鸥外。
森鸥外就那样看着少年突然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开口:
“落空了呢。那么森医生,你后悔吗?”
正和少年直直对视的人脑海里似乎响起了尖锐的警报,随着少年声音落下,有一股彻骨的寒气从尾椎漫上来,似乎身体中被瞬间搁置了不化的寒冰。
门缓缓关上了,隔绝掉那道极具穿透性的锋锐视线。门内陷入一片寂静。
从刚刚陷入回忆开始,和太宰治说话之前,注视着少女的森鸥外脑海中就在絮絮地响着些什么。
那声音和记忆中少女的声音重合着,渐次放大。
直至刚刚太宰治出门之前意味不明的询问,那些脑海中的声音终于放大到无可忽视的地步。
它在说——计算失误了。
你的计算失误了。
那不是真正的最优解。东野在一边托着腮,看着森鸥外陷入某种莫名沉郁的情绪之中。她像那一天一样,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森医生。这就是你的最优解吗?”
觉得两个孩子会是极好拿捏的共犯吗?东野把玩着当初交易结束,从先代首领的收藏室拿到的打刀,面上带着些不明显的笑意。
一个疑似有着厌世症状,随时可能自/杀结束生命;另一个身体极差,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奢望。
这样一看,作为证人,还真是适合保守秘密呢。在压制所有敌对附庸势力,肃清一切反对声音,处置好任何可能出现的不安的导/火/索之后,相关人的口就可以永远封住了。
这就是森鸥外的最优解。
然而即便暂且不论她灵力有了持续的输出缺口后,身体已经日渐好转;就是单单阿治那噩梦般的洞察力和锐利的看透一切的头脑,就足够森鸥外计划落空了。
面前的森鸥外似乎已经从先前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他看着面前正在把玩刀侟的少女,拉平了惯常微微弯起的唇角,语气有些不明地开口:
“你一早就知道了。”
他仿佛是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少女般,紫红色的眼睛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
“我告诉过你了。你会后悔的。”
东野深灰色的眼里泛起些无奈,淡淡提醒道。
“您追寻着不牺牲任何总目标和各分目标的条件下,能够达到的最好的解。”
“但是……您所参考的判别系统的约束和准则,是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而信息的不断获取又是极度片面而远非完整的,在限制的不断累加之中,最优解始终在变化,甚至……并不存在。”
有那么一瞬间,森鸥外觉出少女身上透出极度冷漠的理智和格外冰冷的清醒,却又错觉般瞬息消弭不见。
她的声音继续不仅不慢地响起。
“再退一步讲,即便当下所有信息获取趋于完整,您又如何得知……”
东野突然抬头对上了森鸥外越加锐利的眸子。
“……今天自认的客观立场,在未来不会变成某种程度上另外一种极度自我的主观呢?”
东野心中有些难言的费解。如果把所有决策看成大型的综合分析系统,由高斯和费希尔的极大似然估计,或是贝叶斯估计都不一定能得到所谓真正的‘最优解’,更遑论瞬息万变的现实以及……人心。
那不是单纯计算或者博弈,就能得到确切结论的简单的数学分析。测算的对象是人时,一切都只有概率可言——即便映射到个体是非零即一的表象。但尘埃未定之前,概率本身,就已经意味着不确定性。
森鸥外忽然又开始笑起来。
一如那一日初见之时,他一度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比之第一次更加夸张。
许久,回荡着森鸥外沉沉笑声的房间终于又重归安静。
他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味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东野令和,那双眸子里透出某些翻滚着的强烈的情绪。
“令和酱,”
森鸥外不知何时改了称呼。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仍旧面不改色的少女,语气有些莫名的微妙,
“在路上随手捡来的石头,原本预备用完就扔。你会因为它超出预料地变成了钻石,无法按原计划随手丢弃就因此而沮丧吗?”
东野令和仍旧簇着丝毫未变的笑意,她注视着遥遥坐在另一边,下巴搁置在交叠的双手之上,微微歪着头向她提问的男人,不置一词。
森鸥外紧接着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
“更何况,就以小姐的观点来看,谁又知道在一切未定的未来,我今天的决定不是最优解呢?”
东野依旧毫不避讳森鸥外格外锐利的眸光,长久和男人对视着。不多久,她眨了眨眼睛,弯起的唇角略略扩大了,笑容显得格外冷静,却又在这长久的平静之中有一丝戏谑的俏皮和意味深长。
“那么……您又能否知晓,那时的您是否还会后悔呢?”
站起身预备离开的东野最后回头定定看了森鸥外一眼,语带深意地平缓出声。
门再一次打开,门内外原本都挂着笑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合上大门之时双双收敛了笑意,面上带出惊人相似的沉凝。
东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脑内刷着暴躁无比的心声。
随手捡来的石头?预备用完就扔?准备打磨的偶得的钻石?
看我身体不好?等着阿治自杀?暗戳戳留心着灭口相关人员?
想起曾经和兰波的通信中,因着自己在其眼中“养父母因港黑先代而死,势单力薄的少女不得不与虎谋皮报仇”这一错乱的悲惨形象,而被粉丝认真询问暗示是否需要助力。
因为本就和实情相去甚远,东野有些啼笑皆非的同时,甚至还认真劝阻了兰波一番让他不必如此。直至前几日听闻擂钵街的传闻时,知晓内情的她还对森鸥外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和心虚。
嗯?你问她现在的心情?别问,问就是兰波这波大的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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