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楼东贵间满汉全席,招牌菜皆上了个遍,席间却只两位姑娘,其中一人正是阮蘅无疑,另一人便是相府三姑娘谢渥丹。
“阮二,你这在家禁足一月,还能赚银子?什么法子,也与我说一声呗。”谢渥丹瞧着满桌菜肴啧叹了两声,“好姐妹啊,富贵不相忘。”
阮蘅从荷包中取出两张银票来,“分你一些,你四我六。”
谢渥丹只是瞥了一眼,却见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刹那间,就连她最爱的醋鱼都不香了,“你哪来那么多银两?”
“我将你给我的花卖了。”
“卖了?”谢渥丹不信,“卖了五百两?这路边的野花这么值钱,哪个傻子愿意花五百两买?”
阮蘅抿了一小撮桂花酿,稍显得意,“是我那二姨娘,早瞧着她不顺眼,让她买了个教训。”
“以后还有这么好的事带上我!”谢渥丹不由心痒痒,“我那还有几十株呢,我等等都给你送到府上。”
“你哪来那么多?”上回谢渥丹还说将花苗尽数给了她。
“我哥呗,听说上回的都赠你了,他又去替我寻了几十株来,我又不像你,有那心性养花,到了我手上八成活不过三日。”谢渥丹吃着碗里的醋鱼,极为餍足,“你禁足一月,我也没法子去寻你,你倒是与我说说,那日在献王府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过于丢人,阮蘅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可偏偏就有人要提及,她叹了声气,“没什么,当我魔怔了呗。”
“我与你谁跟谁呀,你还要瞒着我。”谢渥丹揶揄,“你这人虽有时候胡搅蛮缠的紧,但做事还是有分成的,你莫不是哪日惊鸿一瞥,喜欢上人家了吧,若真是如此,你与你父亲说就是,跑到人家府外闹做什么?”
阮蘅就知谢渥丹会多想,她将身子挪了挪,附到她耳畔,“我与你说一事,你可信我?”
“你说。”
阮蘅郑重其事,“我重生了。”
谢渥丹觑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坦然,便以手背覆在她额间,“我瞧着没病啊,怎就胡言乱语了?”
阮蘅扯下她的手,“你瞧,你根本不信我。”她从前世之事中摘了几件要紧的说与她听。
谢渥丹将信将疑,揶揄道:“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既说你重生了,那你说说,我未来夫婿是谁?”
阮蘅毫不思索,“林家大公子林宴殊。”
谢渥丹一怔,而后笑噱,“我本差些信你了,听你这话我就知你又是在胡诌,哪个林家?可是城北的宣抚使司副使?”
阮蘅颔首,“正是。”
谢渥丹敛笑,“我父亲是文职京官,正二品,他父亲是宣抚使司副使,不过从五品,还是个武职外官,两家八竿子打不着,何来联姻。我父亲亦不会应允我下嫁的。”
谢渥丹这话倒叫阮蘅怀疑起自己来,那时她已不在京城,未赶上谢渥丹的喜宴,可她分明记得,于元鼎十一年一月廿七,二人成的婚。
“别多想了,你定是哪日做了梦,分不清虚实。”
阮蘅就知此事不会有人轻信,可谢渥丹是她挚友,她不想瞒着她,“不日国子监便要监考,若我说我知晓这回监考的三甲,你可会信我?”
谢渥丹一脸凝重,“阮二,此事可不是儿戏,不可妄自揣测。”
“你再信我一回,若我说错了……”阮蘅狠了狠心,将自己身上那二百多两拍在台面上,“这些都归你。”
谢渥丹见着赫然的二百多两,怔怔地颔首,“好……”生怕阮蘅反悔,“一言为定,那你说说三甲是谁?”
阮蘅对此自然胸有成竹,“夺得一甲的是你大哥,二甲是翰林学士朱大人的二子,三甲家出从七品,我只记得姓刘。”
“当真!”谢渥丹一喜,“我大哥是一甲?”
阮蘅信誓旦旦。
“借你吉言,若真的是我大哥,那我输得心甘情愿,到时连同我这二百两都归你。”
“不过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你不许与旁人说。”
谢渥丹三指对天,“我发誓,定守口如瓶。”
“这回信我了?”
“信信信,哪儿能不信啊。”
两人这才放下心思大快朵颐。
此厢间临街,启窗便能听闻街头攒动的声响,“都让一让,让一让。”
阮蘅耳尖,顺势探了脑袋往外瞧,这一瞧不要紧,她腾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跑。
谢渥丹来不及拉她,“你去哪儿?”
“我想起还有事,先行一步。”
“那这些菜呢?”
“你吃吧。”
……
阮蘅一眼便瞧见街中一辆马车驶来,通体玄色,以锦缎作帷裳,隽绣云纹,舆前挂着一梨木牌,正刻“献”字。
她认得,是李玠的马车!
阮蘅顺了顺鬓发,扶正玉簪,待马车行至身旁之时,她微微福了福身,“见过献王。”
车内之人恍若未闻,马车径直从她身旁驶过,身旁传来路人隐隐嗤笑声,犹如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
阮蘅心有不甘,她三两步上前跟上马车随行一侧,对着车帷道:“献王殿下,那日是阮蘅冒犯了……父亲说莫要来叨扰殿下,可阮蘅觉着,此事还得亲自致歉才是,今日能恰巧遇见献王,亦是阮蘅的福分……”
马车渐停,帷裳掀开,露出一张稍显稚气的面庞,见着马车外的阮蘅,颇有兴致,“你就是那日在皇叔府外的女子?”
阮蘅被这张脸吓得往后退了退,待站定后才福了福身,“见过九皇子。”
“咦?你竟知晓我是谁?”李焕愈发起了兴致,他收回了身与马车内的人道:“皇叔,听众人提及时,侄儿本以为会是个泼皮无赖,没想到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
亦不怨李焕会这般以为,今日的阮蘅一身藕色云锦衿上裳,项间为赤银鱼纹璎珞圈,两弯罥烟眉似春山雨雾,化缱融绻,模样可人的紧。
单就立在那儿,真真是叫人挪不开眼来,李焕一时也想不起这般的姑娘站在他皇叔府外撒泼时是何模样。
阮蘅知晓李玠就在马车中,隔着一道帷裳浅闻他的气息只叫她莫名惶然起来。
于旁人,马车中坐着的是献王李玠,可于她来说,马车中坐着的是她的夫君,即便他如今对她一无所知。
“献王殿下……”阮蘅向前挪了两步,从微掀的帷裳中终是正眼瞧见了他心念之人。
他低头翻看着书卷,神色淡淡,山眉之间清癯疏淡,充耳琇莹。既有此君子,如圭如璧。
前世的他正是这般疏离,以最为清冷之声与她道:“阮蘅,本王从未想过娶你,只是看在太傅大人的份上才应许了你,你不必再奢求其他……”
一想至此,委屈酸涩溢出心头,阮蘅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这下当真吓着了李焕,“皇叔,皇叔,你快应应人家,姑娘家的都被你吓哭了。”
阮蘅察觉自己失态,慌忙偏过头拭了拭眼睛的晶莹。
她分明就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见着李玠后,她难受的紧,快要喘不过气来,“是阮蘅叨扰献王与九皇子了,民女告退。”
“哎,阮姑娘——”
“李焕。”
马车中的另一道清致之声打断了李焕,阮蘅步子一顿,心中藏着些许希冀,正要转过身去,又听得那人道:
“将帷裳合上,风灌进来了。”
阮蘅悬起的心又是猛地然一沉,说不出是何滋味,果然,她不该奢望的,别说将他的心捂热,李玠他根本就没有心。
李焕见阮蘅神色凝重,难以为情道:“我与皇叔还有要事,日后得了空再与阮姑娘一叙。”
阮蘅福身,“九皇子慢走。”
李焕神色异然,心道这阮姑娘应当也被自家皇叔气着了,方才还一口一个献王的,如今却只与他道别,连顺道带上皇叔也不乐意了。
马车渐渐驶离,徒留阮蘅一人于原地。
她抹了抹泪痕,暗暗叱咄了自己几句,自己当真是无用,在李玠面前总硬气不起来,方才竟然还哭了。
太丢人了!
阮蘅一日的好心情都毁于李玠的三两句话中,她拖着疲乏的步子往回走。
“二姑娘,二姑娘。”远处有小厮驾着马车匆忙而来,见着阮蘅才堪堪停下,“夫人召二姑娘回府呢。”
阮蘅神色恹恹,“母亲有何要事?”
“是二姑娘的舅母来了,如今快到了,夫人让二姑娘回去见见。”
阮蘅心中本就有气,听得梁氏那阴魂不散的又回来了,怒火中烧,“我不是将她赶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那小厮一怔,好半晌才惊觉阮蘅弄错了人,“二姑娘,是您的大舅母,容城的那位来了。”
阮蘅暗暗叹了声气,这一个两的非赶在今日一道来?“那便回府吧。”
阮蘅回身又望了眼身后,见李玠的马车已寻不见踪迹了,这才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去。
……
另一马车中。
李焕迫不及待与李玠说笑起方才之事,“皇叔,你瞧见那姑娘了吗?侄儿觉得她似乎还是个有脾气的,有意思极了。”
李玠缄默,只是指尖皙修,默默翻了一书页。
李焕知晓自家皇叔什么脾性,他对人待物皆是这副兴致索然的模样,于女子更甚,话都不愿意多说,可他瞧着那阮家姑娘当真不错。
“姑娘家的面子薄,今日肯来与你致歉,也是不易,你理应也该说些话才是。”
李玠依旧不言。
“皇叔,下朝后你不是正要寻太傅大人商讨监考一事吗?不去太傅府了?”
李玠指尖一顿,这才有了反应,他将书合上,“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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