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澄盯着程嘉煦,不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程嘉煦先是错愕,然后是压抑的痛苦和自责。
良澄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带着探寻,摆出倾听的神态:“能不能告诉我?”
程嘉煦错开他的目光,似乎不敢看他,开口嗓音沙哑:“我……我没有想到,我……”
没有说下去。
良澄正要失望,他闭了闭眼,说:“那晚你跳下去之前说……”眼里的痛苦压不住涌上来,“你说了很多……”
—“别激动,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海风很大,青年站在礁岸边,他越过了栏杆,只要一松手就会掉下去,与激进行为相反的,他神情平和,声音也很平静,如同正常交谈。
他拨开人群冲出来,焦急而恐慌:“嘉良你这是做什么,快过来……”
“哟,你来啦。”青年冲他笑了一下,闲适的抽了口烟,弹去烟灰,“行了,别过来了,再往前我松手了。”
他倏地僵在原地。
青年不知怎么一乐,说:“你不是嫌我总是有事才找你吗,现在没事也找你,来,聊两块钱的。”
说着干脆席地坐下来,一副要谈心的架势,手也松开了护栏,只要朝后一仰,就会跌落下去。
“你过来……到里面来……”他劝,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后背被冷汗浸湿。
“烦。”青年吐了口烟圈,烟雾后目光极其不耐烦,“我挺烦你的,第一次见就烦。”
胸口拉扯的疼,他哑声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青年声音泛着冷,“是厌烦,烦透了,你为什么不滚呢?那时候你冲我说什么来着?噢,‘对不起,不管怎么说是我占了你的身份,我会搬到学校去住’,你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了,全成了我不懂事不容人。”
他张了张嘴:“我没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住下去。
“所以更烦。”青年说,“既然都走了,为什么寒暑假还要回来?还要在我周围出现?你知道每次看到你我有多烦吗?嘴上说着把一切都还给我,结果呢,不是照样回来?为什么不滚出程家,滚出海城?”
“说什么呢?!”
“靠,你会不会说话?”
旁人有人帮他打抱不平。
“闭嘴!”他红着眼呵道,
青年支着下巴笑:“又来了又来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主人还没发话,狗先叫起来了。”
几人怒目。
他往前挪了一步:“不是那样的,我回来是因为——”不,不能在这里说出来,他抖着唇,“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为了……”
是为你,为了见到你。
青年漠然:“那是你的问题,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看到你只想让你滚。”
他脸色发白,有点站不住:“好,好,我滚,你过来,只要你过来……”
青年不动,任由烟灰烧向手指,自言自语般说:“你什么都不用做,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为什么呢?”
迷茫重复:“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拿我和你对比,我有努力,我不是没有努力……”
“明明我才是妈的儿子,我才是亲生的,为什么她不喜欢我?我只是希望她喜欢我,这有错吗……”
“连生日都不放过我,要和你一起过,明明你比我早出生两天,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
“你为什么不坏一点呢,你坏一点该多好,像小说里那样,我揭穿你的真面目,然后所有人就会讨厌你喜欢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明白?”
青年茫然四顾,像是跟众人寻求一个答案:“你们知道吗?告诉我?”
“不,你没有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急切说,想要悄悄往前。
青年自顾自喃喃:“你是这样,池瞻也是这样,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
……
程嘉煦抖着手掏出烟点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么恨我,我以为我们已经和解……我不知道你原来那么痛苦……”
是因为这样吗?
良澄有些茫然,程嘉良是因为生活和爱情双重刺激一时想不开?
他伸手要了根烟,程嘉煦迟疑了下递了过来,良澄夹住,大约身体有记忆的缘故,他轻易便学会了吞吐烟圈。
程嘉煦见状又后悔了,想抽走,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良澄噙着烟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听起来逻辑是通的,可他就是觉得不对。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他试探问。
这个问题他问过大哥和夏至,大哥满怀愧疚,从来不说他不好,在他嘴里都是调皮、年纪小不懂事这样的说辞,然后便是自责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再给他连灌三碗向前看的鸡汤。
夏至倒是说了很多,基本跟橙绿中间的那个颜色脱不开,不是在高速就是在去往高速的路上,尺度之大令他大开眼界,好像明白为什么程嘉良连和夏至的聊天记录都要删掉了。
除了他们,其他人的态度也能侧面看出来些问题,比如在赵梅心那里,他不学好不懂事样样都比不上程嘉煦,程德辉说他以前游手好闲只会玩乐闯祸,外人印象里恐怕还得添上死缠烂打蛮不讲理等等。
纵使良澄自己,从两段记忆里了解到的程嘉良也有所不同。
所以他想听听程嘉煦嘴里的程嘉良是什么样子。
“你很好。”程嘉煦神色郑重起来,他掐掉了烟,“不要听外面那些传闻,你没有做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是我们做错了,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其实嘴硬心软……”
当初刚知道抱错的时他是懵的,一时无法接受,紧跟着还未来得及见面的亲生父母就车祸身亡,姐姐成了植物人,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大受打击。
“其实你怎么对我都不过分,可是你没有,反倒是我……”
他掩去眼中的悔恨和痛苦。
前十五年他活得多顺风顺水,事发后就有多经不起打击,其实妈说错了,是他比不上嘉良,比起温室培育不堪一击的他,在露天长大的嘉良坚韧又乐观,比他强出太多太多,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时嘉良对他友好又灿烂的笑,是他被心里的恐惧和慌乱压倒,心怀警惕。
“你很爱笑,大大咧咧有点调皮,但有错就改,不计较别人说什么……”
可是这样的他,被他们杀死了。
他心里泛起巨大的痛楚。
这……跟梦里面有点不太一样啊,良澄心里打了个问号,虽然他只梦到了两个片段,但也看得出来程嘉良不是他说得这么,呃……纯真?或者说简单?别说跟梦里,跟从其他人那里了解来的也差的太大了点。
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到两人隐秘的暧昧关系,一时有点后悔问程嘉煦了。
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程嘉煦敛目,不敢将自己情绪展露给他看:“对不起,我没有遵守答应你的话,如果你想让我滚,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啊?良澄懵了下,下意识摆手想说不用,虽然他有点怵他,但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这么严重,要真说滚了,赵梅心回头不得骂死他,摆到一半又停住,如果这是程嘉良的意愿,他好像没资格替他说没关系。
纠结着说:“那个,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想起来再说。”
反正平时也不常见,跟让他滚没什么区别吧。
程嘉煦眉间的清冷散去:“好。”
捏着烟盒的手指泛白,他再一次卑鄙的利用了嘉良的心软,可是他不想滚,他可以忍住不表露对他的感情,却不能忍受见不到他。
他掀起眼皮,似漫不经心般问:“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想起什么了吗?”
“有点好奇。”良澄实话实说,“昨天见到池瞻,他说的我都不记得,想知道我以前怎么得罪他了。”
他递去探寻的目光,梦里的片段来看,程嘉煦对程嘉良和池瞻之间应该很清楚,也许比夏至还要更清楚。
“你没有得罪他。”程嘉煦掩去眼中的阴沉,“是他得罪了你,你以前狠狠揍过他,他心里记恨,他脑子不好,以后见了他不用怕,也不用理他。”
良澄心说要不是我昨晚梦见过就真信你了,干巴巴哦了一声借口要去后山照顾菜园溜了。
他怕再说下去程嘉煦控制不住露出真面目,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眼下还是别戳破的好,以后还是得继续躲着点。
但这番交谈让他更想搞清楚程嘉良跳海的原因了。
良澄眉头紧蹙。
他要找回程嘉良的记忆!
他不想程嘉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哪怕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
梦里的痛苦和憋屈让他感同身受,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何况他占了他的身体,他有这个义务!
等弄清楚了程嘉良的想法,他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帮他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
良澄握拳,眼里冒出熊熊火焰。
他一边给菜园浇水,一边在心里制定起作战计划。
首先得解锁新面孔,他每一次梦到记忆都是在见到“新人”后,他不能窝在凤屿山,他要出去见人,要将程嘉良以前认识的人挨个见一遍!
打定主意的良澄拨通夏至的电话:“晚上你组个局,我请客,把以前一起玩的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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