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天热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
摇晃的马车从承王府出来,慢慢地往长公主府的方向驶去。宽敞雅致的马车里,大丫头福禄泡了茶,双手亲捧着端给小主子。
竟宁郡主魏云落阖着秀气的一双眸,头枕着奶娘结实的大腿,面朝着奶娘,懒洋洋地歪在奶娘怀里休息。
她生得弱,承王楚元见大婚,她的母亲和惠长公主懒待出门,她代母亲过来敷衍半日。时间并不算长,换作别的孩子可能没有什么,她的身体这会已有些吃不消,害乏得厉害。
丫头唤她吃茶,魏云落抬起细白的一只小手,朝外摆了摆。
“放那吧,我不渴。”
软绵绵的小奶音甜丝丝的,悦耳得很,犹未脱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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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一只手给魏云落打扇,一只手爱怜地抚?摸她柔软的黑发。
小姑娘生得讨喜,又是她的小主子,吃她的奶长大的,奶娘伺?候她,比照顾自己的孩子还精心。她的大腿微微向上抬着,这个姿势保持起来并不舒服,却是为了魏云落躺得舒服。
再舒服的马车也没床上睡得安稳,奶娘怕魏云落睡过去,轻声提醒她:
“姑娘这是困了?马车里不能睡的,仔细一会起来骨头疼。”
魏云落笑了笑。
不露牙齿的那种笑。八岁的小姑娘正处在换牙期,空空荡荡的牙床不轻易示人,已学会了笑不露齿。
“我不困,我就歪一会儿。”
分开的两手自然地抱着奶娘的腰,脸埋进奶娘的衣裳里蹭了蹭,像只跟奶娘撒娇的小野猫,看得奶娘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方才十一皇子找姑娘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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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皇子楚元懋是永延宫淑贵妃的儿子,比魏云落大三岁。淑贵妃年少时做过长公主的陪侍,跟长公主的关系极好,后来入主永延宫伺?候显德帝,做了显德帝的妃子,生下十一皇子楚元懋。
楚元懋是众皇子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得长公主青眼的人之一,他和魏云落走得近,二人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感情极好。
楚元懋在承王府避开奶娘和跟前伺?候的一干人,找魏云落单独说了几句话。
不是什么要紧话,魏云落没放在心上,本来都忘了,奶娘一提她又想起来,上扬的嘴角略往下弯,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不是笑奶娘,也不是笑楚元懋,而是笑她的好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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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襄阳侯魏仲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学富五车,天子门生,原应有个锦绣万里的好前程。因出身不好,缺少上升门路,空有满腹学问,一直不得重用。
难得状元郎不仅学问好,卖相也甚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将心思动到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上。
皇帝女儿不愁嫁,可太不愁嫁了也不好,选择太多容易挑花眼。
和惠长公主就是如此,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拖到双十年华,还没找到驸马。
这时状元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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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十年华的公主比之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又成熟些,也就更偏爱成熟稳重有深度的男子。
状元郎廿七年纪,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家满腹才学,气质温文高雅,往人群里一站,那是白鹤立鸡群,非常惹眼。
和惠长公主十分轻易地沦陷了。
状元郎说他未娶,众所周知公主她未嫁,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很快便拜堂成亲了。
没有人怀疑状元郎为何年近而立还未婚配,众人想当然地以为他家境清贫,囊中羞涩,没有银钱娶妇成家。
哪知人家不仅早娶了,孩子都生了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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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如何能包住火?事情在和惠长公主有孕时败露了。
这本也不是多严重的的事,不致夫妻离心。像跟状元郎差不离的陈驸马陈世美,人家公主知道他成过亲,不照样愿意继续跟他过日子?
魏驸马比陈世美有良心,他没对妻儿下手,反提前一步,将妻儿老母接进了京。妻子养在外面,儿女以亡姊遗孤的身份跟着老母住进公主府。
这就可以想象长公主在得知真相时有多愤怒了,更让她愤怒的是,她那时正好怀孕五个月,外面魏驸马的原配也怀孕了,孩子比她晚三个月。
这就意味着,在她忍着十月怀胎的辛苦,心甘情愿地为心爱的男人生孩子,满怀期待地迎接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到来时,她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和她同样的感受。他忙着和另一个女人柔情蜜意,颠龙倒凤,他不稀罕她的孩子,他忙着和另一个女人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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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长公主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骄傲一生,眼里容不下丁点沙子,想不到在终身大事上栽了跟头,嫁了个骗子,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活成一个笑话。
魏驸马给原配的安排不可谓不尽心,可他对原配表现的越有心,反衬得对长公主越无心。
他们夫妻情深,长公主算什么?
长公主没有和魏驸马和离,她尚在孕中,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哪怕魏驸马犯的是欺君之罪,长公主仍竭尽全力在天子面前保下他。
彼时先皇已驾崩,新皇即位,新皇便是和惠长公主的同胞兄长显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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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帝不是个贤明的君王,任人唯亲。他只有和惠长公主一个嫡亲妹妹,长公主和魏驸马成亲,他作为魏驸马的大舅子,甚是抬举魏驸马这个妹夫,封他为襄阳侯,给他加官进爵,高官厚禄,很是器重。
魏驸马的事发,长公主为了孩子虽没跟他和离,夫妻却已离心。显德帝站在自己妹妹这边,跟着长公主一个鼻孔出气,十分不待见魏驸马,重用更不可能了。
魏云落长至八岁,从她有记忆,她爹魏仲一直空守着襄阳侯这个爵位,没有任何实权。
年近不惑的壮年男子,眼看着当日不如自己的同年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出人头地,而他却像封藏的宝剑,不见天日,蹉跎岁月,心中怎么可能没有艳羡苦闷?
可只要显德帝在一日,就没有他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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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驸马深知显德帝不会再用他,他也不对显德帝抱任何希望,转而将目光放到继任新君身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换个皇帝,总有他翻身的可能。
显德帝尚未立太子,众位皇子皆有登上帝位的可能,魏驸马看中二皇子,将宝压在二皇子身上。
楚元懋找魏云落就是为这事,说看见魏仲和二皇子走得很近。
魏云落一听,当即明了她爹的盘算,暗暗嗤笑。
她的好爹爹,还真是个不甘平庸的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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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翻身换个姿势,清亮的眼眸由始至终安静地阖着,嘴角微弯,红润的小嘴抿成一条漂亮的弧线,软软的奶音听不出起伏地回奶娘:
“没什么要紧事。”
在她看来这的确不算什么要紧事,众位皇子渐渐的大了,表面上兄恭弟睦,一团和气,暗地里争斗不断。
显德帝儿子太多,朝中大臣各有各的盘算,谁都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花落谁家。
可不管最终谁登上那个位置,从龙之功都是不可小觑的。尤其是对她爹这种不得显德帝重用的人来说,只要站对人,足可以一朝显贵,位极人臣,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么大的诱惑,她爹爹怎么可能坐得住?
会选择二皇子,一来二皇子为先皇后所出,是嫡子;二来二皇子和长公主不对盘。
她爹爹将宝押在二皇子身上,既有押对人的胜算,又完全不必有这个侄子将来替姑母出头找他清算的担忧。
说得上两全其美,一箭双雕了。
只是二皇子自恃为先皇后所出,身份尊贵,性格张扬,不懂藏拙,她的好爹爹跟着他,就不怕哪天为二皇子的狂妄所累,招来杀身之祸?
二皇子跟长公主不对盘,跟着二皇子就意味着跟长公主对着干,她的好爹爹为了前程,是不惜与她的娘亲为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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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不喝茶,福禄将倒给她的热茶放在小桌上,另取杯子倒了杯新沏的热茶双手捧给奶娘。
奶娘原是和惠长公主的心腹,嫁人生子后做了魏云落的奶娘。她人忠心,很得长公主的器重,在长公主府不啻半个主子,比许多管事都体面。
“说起十一皇子,”福禄笑道:“是越长越好了。都说承王殿下是咱们大燕朝的门面,天下第一美男子,方才十一皇子和他站一处,竟然丝毫没被比下去。”
这话完全是奉承十一皇子之语。
不怪福禄如此说,世人眼中表哥表妹天生一对。楚元懋大了魏云落三岁,谈婚论嫁这个年纪差是合适的。
加上长公主和淑贵妃关系要好,魏云落和楚元懋又亲厚,福禄想当然地以为长公主将来,必是要将魏云落许给楚元懋的,提前说几句未来姑爷的好话。
其实长公主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魏云落也没有,抿嘴笑了笑,没接话。
倒是奶娘,真情实意地认为十一皇子是个好孩子,和她家小主子很般配,只可惜她家小主子......
暗暗为魏云落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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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的另一个丫头福寿,笑吟吟地接着福禄的话说:“这话不假,不过承王殿下生得是真好,长得又高,脸又俊,人又大方,气度又好,往那人堆里一站,一双眼睛只看得到他,其他人都成陪衬的了......”
她一口气连用几个“又”字夸赞楚元见,听得福禄垂下脑袋,两边肩膀剧烈地耸动,笑眯了一双楚楚可人的杏眼。
主子爱笑,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也极爱笑。
福禄忍笑捅捅福寿的胳膊,打趣她:“一双眼睛只看得到他的是你吧?我们就看到他身边好多人呢。”
福寿涨红脸,张着两臂作势要拧福禄的嘴。
“你这个促狭鬼,人家不过随口打个比方,你惯会抠这些字眼。”
二人笑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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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张开一只清透幽黑的大眼睛,侧首朝她二人望了望,又慢慢地阖上,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年轻男子英俊的脸。
秀长的眉像刀削的峰,仿佛经过女子的手描画过,清隽而有气势,斜斜地飞入鬓中。
眼型优美,眼尾微微的有一点上挑,有些丹凤眼的意思,又比丹凤眼多了几分圆润,显得眼瞳黑幽幽的,特别有神,仿佛深藏着一片星辰大海,深不可测,深邃多情。
面如美玉,唇若涂脂,丰神俊朗,姿容出众。
承王楚元见,每次看见他,都让魏云落想起她爹。
她想她爹年轻那会,应该也和楚元见一样,卓尔不群,优雅出众,才会让她娘亲在乌压压的一群人里只注意到他,一见倾心,以至误了终身。
都说红颜祸水,女色误人,男子生得太美,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希望她的娘亲从没遇见过她爹,不过也拜她的好爹爹所赐,让她对楚元见的美色无动于衷。
看见他就让她想起那个辜负了她娘亲的爹,她对楚元见真心喜欢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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