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第二天晚上。
东征四年的索恩公爵风光凯旋，梅菲尔德二世圣心大悦，当即宣布置办舞会，邀请巴莱王城的所有达官贵族庆祝安东尼奥·索恩归来。
莎琳·瑞汶一如既往，惊艳全场。
她到来时舞会已经开始，宾客们纷纷结束了他们的第一支舞，而后宴会厅的大门打开，没有通报、没有提醒，一名女性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乐曲一停，宾客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议论。
人们转过头，看到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自幽深的门外走廊徐徐走入光明，今日的莎琳将火焰似的红发挽了起来，长头发在脑后理成发髻，用以珠宝首饰点缀。她一袭象牙色衣裙搭配颈间祖母绿宝石，映衬的同色双目熠熠生辉。
姿态优雅、步伐沉着，莎琳·瑞汶迈出的每个步子都拥有着同样的距离和同样的姿态，连最严格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任何错误来。
她简直比贵族还贵族，更遑论梅菲尔德二世赐予的珠宝衣裙和宝石项链，光是这身行头几乎就能买下一名小领主的领土了。
不少贵妇为此眼酸。
“得意什么呀？再好看还不是爬床上位，漂亮衣裳也掩不住女巫的臭气。”
“嘘，你小点声，想为此掉脑袋吗？莎琳小姐可是巴莱王宫的女官，这里的每个女佣、每个侍从都是她的人，说王宫是她的也不为过。”
“怕什么，索恩公爵可回来了！他怎么可能容忍像莎琳·瑞汶，还有国王其他几个情妇？我看啊，不出三天，这些女巫就都要上火刑架了！”
——是吗？
一路走来，诸多窸窣低语落入耳畔，莎琳却只是勾起嘴角。
她停在宴会厅中央的王座前，对着梅菲尔德二世行礼，而后侧耳听了听舞池的乐曲，故作讶然道：“陛下，这可是你最爱的舞曲，怎么就在这里干坐着？”
“莎琳！”
触及到情人噙着盈盈笑意的面孔，刚刚还斜靠在王座上百无聊赖的梅菲尔德二世顿时精神一震，他当即站起来走向前，伸出双手捧起莎琳的脸蛋，不顾王公贵族们的目光，狠狠在莎琳的脸上落下好几个吻：“花了一天时间就把舞会筹办的这么好，你太厉害了，我的心！”
莎琳“咯咯”笑出声来，她假意推了梅菲尔德二世一把：“我是巴莱王宫的女官，这是我应该做的。陛下，为什么不去跳舞？”
“你刚刚不在，没意思。”梅菲尔德二世孩子气地开口。
“我不在，可是艾克特夫人和伊娃小姐都在呀，”莎琳说，“你明明可以和她们跳舞。”
艾克特夫人和伊娃小姐，是梅菲尔德二世的另外两名情人。
但莎琳主动提及，少年国王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我还是想和你跳舞。”
莎琳抿了抿嘴唇，感激地看向兴致不高的梅菲尔德二世。
趁别人不注意，她悄悄勾了勾少年人的手指，由衷道：“谢谢你，陛下。”
她知道梅菲尔德二世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的国王不与其他女士跳舞，是因为他想把第一支舞留给她。
莎琳并非先成为巴莱王宫的女官，而后与梅菲尔德二世相识。在成为少年国王的情妇之前，她只是个失去土地、家人，奔赴王城谋生的难民罢了。
是宰相威廉姆斯爵士把她介绍给了陛下，而后为了让莎琳名正言顺地呆在王宫里，梅菲尔德二世才将女官的位置给了她。
当然了，莎琳·瑞汶有自信宣称，她做的很好。
今夜的舞会也是一样的。
流言蜚语都传到了莎琳的耳畔，梅菲尔德二世又怎么会听不到？
他想把今晚的第一支舞留给莎琳，来向所有贵族，包括索恩公爵展示，莎琳·瑞汶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只是……
莎琳扭头看向舞池。
梅菲尔德二世的大臣和亲人们不是没有潇洒风流的男士，可索恩公爵身处其中仍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一曲刚刚结束，今夜真正的主角安东尼奥·索恩礼貌地松开了舞伴的手。换下戎装的公爵大人一袭鸦青色礼服，英挺的身躯伫立于舞池上就像是一棵凛然的冬木，而深色的布料更是映衬的他那张端正的面孔俊朗非凡。
他的舞伴便是当今的安德玛莉亚王后。
王后面容苍白、神情冷淡，索恩公爵姿态恭敬且客气，他说了什么，王后只是淡淡点头，一副不欲多谈的架势。
莎琳收回了目光。
她的视线一转，落在了梅菲尔德二世王座右侧，理应是王后的位置上。
在那个位置旁边站着一名衣着质朴、容貌秀丽的年轻姑娘，那正是安德玛莉亚王后的灵魂伴侣，伯德子爵家的二小姐，阿曼达·伯德小姐。
她与莎琳遥遥对视一眼，二人便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而后莎琳对着梅菲尔德二世摇了摇头，柔声开口：“今夜的第一支舞，你该和王后跳，陛下。”
梅菲尔德二世当即蹙眉：“我才不——”
“嘘。”
莎琳反应及时，纤细食指往国王柔软的唇瓣上一点，拦住了想要嚷嚷起来的少年人。
“你为我着想，想要索恩公爵高看我一眼，”她笑道，“我很感激，陛下。但国王的第一支舞和女官跳，成何体统？他不仅不会高看我，反而会越发觉得我讨厌。你得在索恩公爵面前做出大度体面的样子来，让所有人都看到国王和王后相敬如宾，这样索恩公爵才会满意的。”
“……”
梅菲尔德二世十分不甘心地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往后一仰，重新栽回王座上。
“好吧，”小国王妥协了，“跳就跳嘛，独处几分钟又不会死人。”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伯德小姐下意识长出口气。
恐怕在索恩公爵眼里，她与身为国王情人的莎琳也没什么区别，即使身为安德玛莉亚王后的灵魂伴侣也是一样——还不是阻碍国王与王后诞下子嗣的第三者？
因而某种程度上，伯德小姐和莎琳是一条战线的人。
待到安德玛莉亚王后从舞池归来，伯德小姐便挂上了几分劝诫的笑意：“王后，刚刚陛下说希望与你跳一支舞呢。”
面容苍白的安德玛莉亚王后轻轻瞥了梅菲尔德二世一眼。
王后比国王大了近十岁，她总是那么一副不食烟火的冷淡模样，一双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和她对视，仿佛能将其连人带灵魂全部看透。
梅菲尔德二世一直有点怕她，四目相对，少年国王忍不住率先避开了目光。
安德玛莉亚王后收回视线，她似是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感谢陛下，但我身体不适，请允许我先行回寝殿休息。”
莎琳：“……”
伯德小姐：“…………”
对此梅菲尔德二世却求之不得呢！
不情不愿不开心的国王，立刻精神一振。
他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和王后客套了几句，待到她与伯德小姐离席之后，梅菲尔德二世才如同睡醒般扬起笑容。
“好啊，今夜的舞会才刚刚开始！”
梅菲尔德二世一拍手，偌大的宴会厅安静下来。
王座上的少年起身，那张精致的面孔神采奕奕。他朝着莎琳伸出右手：“我的心，跟我来！”
莎琳：“哎？”
她微微瞪大眼睛，不解其动机——王后都走了，陛下想干什么？
但莎琳还是将自己的指尖小心地搭在梅菲尔德二世的掌心里。
翩翩少年，牵着自己的情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舞池，却不是以跳舞的姿态。
众人纷纷为高贵的国王让开了路。
沐浴着所有贵族和官员或好奇或惊讶的眼光，莎琳不禁压低声音：“陛下，你想做什么？”
梅菲尔德二世保持着笑意。
他稍稍侧头，声音很轻，几乎没动嘴唇，仿佛私下咬耳朵似的话语传入莎琳的耳畔。
“我不允许任何人瞧不起你。”他说。
“……陛下。”
莎琳哭笑不得，小声回应：“你无法左右一个人的思想。”
“我可以。”
梅菲尔德二世昂首阔步：“我是国王，我甚至能左右一个人灵魂的去向。”
莎琳微微一愣。
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爱德华·梅菲尔德二世。
少年国王长得很漂亮，几乎像个女孩子，他的性格也是那么温柔，近乎能称得上软弱。梅菲尔德二世没什么自己的主意，四年来，常常是宰相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而现在……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莎琳在真切地感觉到，她陪伴于身畔的精致少年，是统治着一个国家的人。
梅菲尔德二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索恩公爵面前。
他稍稍抬头，与安东尼奥·索恩的视线相对。
开口之前梅菲尔德二世仍然流露出了藏匿不住的畏惧，他怕索恩公爵，怕他身上的肃杀和冷锐。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小国王还是鼓起了勇气。
“公爵大人，你东征凯旋，是王国和教会的大功臣，”他说，“我为你设宴，而今天的宴会却是由莎琳小姐一手筹办。你该和她跳支舞才是。”
莎琳顿时明白了。
——不论如何安东尼奥·索恩公爵都不会喜欢她的。
所以梅菲尔德二世，选择逼迫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向国王妥协。
年纪轻轻的国王确实不能左右一个人的思想，他不能要求王国上下都像他一样喜欢莎琳，但是他能动自己的行为让所有人住嘴。
倘若连索恩公爵都与莎琳小姐跳舞了，难道还不能彰显她在巴莱王宫的地位吗？
“我把我最宝贝的爱人借给你，”梅菲尔德二世笑道，“你得宠着她点啊。”
莎琳同样抬头。
她看到索恩公爵阖了阖那双与海洋同色的眼睛。
“陛下，国王的爱人理应是王后，”他平静开口，“至于她——”
那双眼睛转了过来。
安东尼奥·索恩和梅菲尔德二世几乎是完全两个极端的男人，少年国王纤细且柔美，而索恩公爵却挺拔又清隽。
公爵也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俊美的宛如步入世间的神明，只是容纳海洋的双目却波涛汹涌，他不算格外强壮魁梧，但无数战争带来的悍然与冷峻却比任何体格与力量更具有威胁。
莎琳不由得地想，如果这双浅色眼睛用含着爱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爱人，那该是多么温暖且美丽的场景。
但这样的场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了解这样的眼神，莎琳·瑞汶一路走来，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索恩公爵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莎琳，那般轻慢与厌恶，依旧像是透过层层珠光宝气和绫罗绸缎，看到的不过是一团腐朽的烂肉，和在尸体中来回蠕动的蛆虫。
这是将其视为敌人、女巫，甚至是荡（）妇的眼神。
当然了，没有一名敌人的眼神会像索恩公爵这般露骨且伤人。
但索恩公爵仍然朝着莎琳伸出了右手。
“陛下让我做什么，”索恩公爵冷冷回应，“我就做什么。请吧，莎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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