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005

    莎琳倒是挺期待梅菲尔德二世会如何“处置”索恩公爵。

    然而转天一大早,初见晨曦,天边不过蒙蒙亮,还没到见列为朝臣贵族的时候,梅菲尔德二世就率先冲别人发了火。

    她急急忙忙披着外套、拎着裙摆来到国王的寝殿,一推门就看到伊娃小姐长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趴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而总是把几位情人放在掌心捧的梅菲尔德二世,则站在宽大的床铺上,披头散发、衬衣敞着,露出胸()膛大片皮肤,可谓形象全无。

    “你……你你滚!”

    梅菲尔德二世气急败坏地指着地上的伊娃小姐骂道:“快滚蛋!”

    说完他仿佛还觉得不够一样,抓起床上的枕头,奋力朝着自己的情妇丢了过去。

    伊娃小姐吓得尖叫一声,好似少年国王丢来的不是柔软的枕头,而是什么石头和尖刀。

    “陛下!”

    莎琳也吓了一跳,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她迈开步子,越过地上的伊娃小姐,看也不看她:“陛下,请您息怒,千万别气坏身体!”

    “让她滚,莎琳,让她滚!”

    少年国王一张俊脸气得通红,若非莎琳拦住了他,梅菲尔德二世看样子还想下床亲自把伊娃小姐拖出去。

    他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高贵的耳朵没听过什么脏话,只能翻来覆去地骂一句“滚”:“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了,莎琳,让她滚。”

    莎琳立刻点头。

    地上的伊娃小姐见状哭出声音来:“陛下,陛下我向您请罪,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了陛下——”

    莎琳可不管这么多。

    她甚至连那么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情都没有,莎琳只是扭头跟进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不顾伊娃小姐的哭喊挣扎,把人架了出去。

    待到侍卫将人带走,大门重新合拢,空空荡荡的室内立刻只剩下梅菲尔德二世和莎琳二人。

    寝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莎琳抬眼,与梅菲尔德二世沾染着愤怒的视线相对。

    萦绕在二人之间的只有少年国王急促的呼吸声。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莎琳心想,即使他形容狰狞、披散头发,连衣服都敞开着,爱德华·梅菲尔德也是好看的,莎琳甚至在他那双气急的双目中寻觅到几分委屈与狼狈。

    就像是一只受伤之后处在应激状态的幼兽。

    “陛下,”莎琳的右手轻轻抚()上梅菲尔德二世的脸颊,“伊娃小姐怎么了?”

    “别提那个女人!”

    他扭过头,气闷说道。而下一刻,少年国王清澈的眼睛中就浮现出了几分蒙蒙的雾气。

    “我不是不行……我不是害怕……”

    怀特王国的统治者,被女神赋予神权的王,至高无上的少年国王,此时此刻却在颤抖。

    梅菲尔德二世躲开了莎琳的手,他捂住脸。

    “我怎么会怕我的妻子,我怎么会怕我的公爵,我不怕他们,我不是不行……我不无能!我不无能!我不——”

    “陛下!”

    “莎琳,”梅菲尔德二世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地握住莎琳的手,“我不无能,你知道,我不会害怕他们,我怎么会害怕我的王后,哈哈,害怕我的妻子,那可真是个笑话。你知道,你都知道对不对?!”

    顿时莎琳就明白了寝殿里国王与他的情妇发生了什么。

    梅菲尔德二世喜欢伊娃小姐,是因为她容貌艳丽,却性格娇憨直爽——简单而言,就是胸无城府,没什么脑子。

    伊娃小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之前直接开口呛莎琳的话就可见一斑。这位小姐见国王也是如此,同样少年心性,伊娃小姐和梅菲尔德二世之间经常吵吵嚷嚷,她不仅没因此触怒国王,反而因此获得了宠爱。

    恐怕激怒梅菲尔德二世也是因为她口无遮拦。

    她听了莎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劝国王和王后圆房,就心急地想抢走功劳。床上的话说得重一些,想要以此激将少年国王。

    平日里二人相处模式就是这般你来我往。

    但关键是白日莎琳刚刚暗示了安东尼奥·索恩公爵不把梅菲尔德二世放在眼里,没给予国王足够的尊重。

    陛下正憋着火,觉得别人都瞧不起自己呢。伊娃小姐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只是连莎琳也没想到,原来梅菲尔德二世是这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血统高贵、容貌精致的少年,享受着世间无上的荣耀和权力,经历过良好的教育与生死的风险,他……还是怕的。

    莎琳几乎都要于心不忍了。

    这王国最尊贵的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莎琳能做的仅仅是无言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揽如怀里。

    “我知道。”

    莎琳轻轻拍着小国王的后背,在他耳畔喃喃低语:“我都知道。”

    梅菲尔德二世抽噎一声,而后环住了莎琳的腰。

    他哭了有一会。

    少年少女就这么跪坐在床上,紧紧相拥。他黑色的长发与莎琳的红发混在一起,梅菲尔德二世枕在她的肩头,哭声逐渐消失,呼吸逐渐平复,直至室内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安静的莎琳以为梅菲尔德二世像是睡着了。

    “陛下。”

    她在少年人的耳畔轻启双唇:“天亮了,你得梳洗换衣服,今日得见索恩公爵和几位大臣。”

    听到“索恩公爵”一词,梅菲尔德二世烦躁地吐出一口气,闷声道:“我不想见他。”

    “那可没办法。”

    莎琳柔柔笑道:“不如这样,我亲自为你梳头发、换好衣服吧。咱们今日就不去议事厅,在书房里见他们。”

    在议事厅见将军和文官,要由史官记进文档里。但国王私下在书房见什么人,史官可管不着。

    一听到莎琳这么提议,梅菲尔德二世因抗拒而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不少。

    “好吧。”

    他不情不愿地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哭红了:“那我的心,你得陪我。”

    “这……”

    莎琳故意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你与大人们商量事情,我不能在。”

    梅菲尔德二世忍不住嘀咕:“什么‘大人’,‘大人’还不是我封的。你也是我封的‘大人’啊?我不管。”

    说着他松开了莎琳,翻身下床。

    站到地面上时,刚刚情绪崩溃的小国王已然恢复了往日一派温和又理直气壮的模样。

    “我可是国王,巴莱王宫内我说了算,”梅菲尔德二世朝着莎琳伸出手,“我说能就能,今日谁敢出言置喙,我就砍谁的脑袋。”

    莎琳静静地看着少年国王伸来的手掌,而后粲然一笑。

    她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笑吟吟道:“感谢陛下的恩典。”

    然后按照约定,她亲自为他梳好凌乱的头发,将细密的黑发好好地绑起来;然后她亲自为他挑选了合适的衣衫,耐心地系好每一颗扣子。昂贵且华丽的布料将梅菲尔德二世瘦弱白嫩的躯体一寸一寸包裹起来。

    他穿得越漂亮,就距离不久之前在床上狼狈哭泣的少年越远。

    华贵的衣着和梅菲尔德二世美丽的面庞是如此相配,以至于让他一眼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名活人。

    然而待到莎琳整理好他的仪容,少年国王就急急地牵起了情人的手,那掌心的温暖始终不曾变过。

    年轻的国王和他的情人,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路说笑着悄悄话来到了书房。

    而此时安东尼奥·索恩公爵和两位大臣在书房内等待了。

    厚重的大门为侍卫打开,站在书房中央的高挑青年转过头来,他的视线在梅菲尔德二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就宛如剃刀般向国王身畔的莎琳·瑞汶扫了过来。

    索恩公爵微微拧起了眉头。

    不穿戎装的青年风度翩翩,不知道有多少史学家把索恩家的家谱翻了个底朝天,发誓要找出他与贵族血统的关联——平民血统怎能生出如此清贵俊美的天才?

    只是他那一丝不苟的金发之下,浅如海面的蓝眼却依旧因为莎琳酝酿起风暴。

    “陛下。”

    索恩公爵行礼过后,他冷淡地开口:“谈论国事,还请莎琳小姐回避一下。”

    梅菲尔德二世收了收下巴。

    他微微昂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不是来与我商议不冻港疫病的事情吗,我的心刚好是不冻港的人,诸位加起来也不如她了解不冻港的情况,她完全有资格参与讨论。”

    说完少年国王牵着自己的情人,近乎耀武扬威般径直越过公爵大臣,走到了书桌之后。

    “说吧。”

    落座之后,梅菲尔德二世还不忘记把莎琳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们有什么想法?”

    安东尼奥·索恩的视线始终锁定着莎琳·瑞汶。

    平心而论,索恩公爵真的有着一张宛如天神般的面庞,只是这张俊美的脸蛋看向莎琳时就没有流露出过任何正面情绪。他浅蓝的眼眸稍稍眯着,就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骏马。

    索恩公爵盯着莎琳,答非所问:“我听说莎琳小姐入宫已有三年。”

    莎琳侧了侧头。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莎琳飞速瞥了梅菲尔德二世一眼,而后开口回答:“是的。”

    索恩:“这三年来日日都像这般陪同在陛下身边?”

    来者不善啊。

    莎琳看向对方清隽深刻的面孔,一勾嘴角:“很遗憾我不能随时随地为陛下解闷,公爵大人,我也有我的职责,大部分情况下……陪同陛下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其他情妇了。”

    索恩公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冷酷地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坐在中央的少年国王:“陛下,我请求你将这几个女人驱逐出宫,她们是阻挠王后诞下子嗣的罪魁祸首。”

    莎琳:“……”

    你……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站在梅菲尔德二世身畔的莎琳能明显感到少年国王周身的气场猛然一变。

    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的!

    梅菲尔德二世好似想拍桌子起立,但手放在桌边的时候他忍住了。少年人只是死死握住书桌边缘:“索恩公爵,你好无礼!”

    索恩公爵却阖了阖眼,无比平和地反问:“敢问陛下,你认为莎琳·瑞汶身为一名女官参与国事讨论,是否无礼?”

    “你——”

    “索恩公爵。”

    莎琳柔柔地打断了要出口斥责的国王。

    她声线清脆,语气极其温顺,配上清丽干净的面孔,从头到脚都宛如一头被驯化得当的鹿。

    年幼的母鹿不急不躁,明明身处被针对的漩涡,也挂着拿捏得当的笑容:“如今国王无嗣,确是一桩大事。请您相信,我和您一样,时时将其挂在心上。”

    “三年前,陛下将我封为巴莱女官,三年来我没有一秒钟忘却过自己的责任。若是您不信,可随意寻觅一名宫女侍从询问,去调查我是否有失职的地方,”莎琳继续说道,“我问心无愧,公爵大人。莎琳·瑞汶和您一样,自始至终都把陛下放在第一位。”

    “和我一样。”

    索恩公爵重复了一遍莎琳的措辞,而后嗤笑出声。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再次转过来,挺拔的鼻梁之下,薄薄的嘴唇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原来你就是日日夜夜用这种话语来欺骗自己的,莎琳小姐,”他说,“骗得了自己,可否扪心自问,能不能骗得了别人?”

    公爵声线清朗,吐出的话语却近乎恶毒。

    “趋炎附势、用身体换取荣华富贵的女人,不知羞耻。”

    他嫌恶地看着莎琳:“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不知羞耻”一词落地,偌大的书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莎琳深深吸了口气。

    她用余光瞥见身旁的梅菲尔德二世蓦然攥紧了拳头,在这顷刻之间,莎琳心思电转,抢在少年国王发难之前,迈开了步子。

    众目睽睽之下,她优雅地拎着裙摆,绕过国王的书桌,朝着索恩公爵走了过去。

    ——莎琳·瑞汶是想挑拨梅菲尔德二世与索恩公爵的关系没错。

    但她毫不怀疑,若是让小国王开口,他就算不砍了安东尼奥·索恩的脑袋,也得让他去大牢里住几天。

    平心而论,就这几日索恩公爵做的事情够他掉好几次脑袋了。

    可是不行。

    梅菲尔德二世可以讨厌索恩公爵,可以忌惮他的威信和兵权,甚至可以因此在未来与他彻底决裂。但不能是在这几天,不能因为梅菲尔德二世包庇他的情人而遭受苦难。

    莎琳可不想真的背上祸国妖姬的名号。

    于是她停在了索恩公爵面前。

    象牙色的裙摆随着她松手而坠落,在少女的脚踝处来回摇摆。莎琳昂头,落入眼帘的是青年清瘦,却俊美的面孔。

    安东尼奥·索恩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所向披靡的战神,褪去戎装,他更像是名家世煊赫的贵族。

    这身漂亮的礼服穿得久了,莎琳简直忘记了那惊鸿一瞥的盔甲是什么样。

    就是这个好看的男人拯救了国家。

    莎琳浅浅一笑:“公爵大人。”

    而后她猛然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索恩公爵一耳光。

    “啪”得一声,清脆声响在书房紧绷的氛围炸裂开来。

    她出其不意,饶是身经百战的索恩公爵也始料未及。青年雕塑般的面孔因她的发力而微微偏过头去,而后——

    “这一巴掌,是我代陛下打的,因为你不敬国王。”

    莎琳笑着迎上那骤然掀起风浪的蓝色眼睛。

    “你羞辱我,我很生气,”她坦坦荡荡开口,“不与你计较,也无异就偏见与你争执,不是因为我大度好欺负,而是因为你今日面见陛下,是真情实意地为了商议如何处理我家乡的疫病而来。”

    说完她款款转身,在索恩公爵面前,对着梅菲尔德二世行了一个礼。

    “我有个请求,陛下,求您尽快与公爵商议出一个解决疫病的确切方法,”她礼貌说道,“莎琳就先回避了。”

    “我的心……”

    “陛下。”莎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也不抬。

    难道梅菲尔德二世看不出莎琳的目的吗?

    一个巴掌取代牢狱之灾,轻描淡写地将公众羞辱自己的事情揭过。莎琳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少年国王就算想发火,也只觉得胸口内空空荡荡,怒火全无。

    他只是心疼地叹息一声:“你就先去休息吧,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莎琳:“谢谢陛下。”

    她起身,给了梅菲尔德二世一个笑容。而后依旧踏着再标准不过的淑女步伐,以最为挺拔的姿态离开了书房。

    ——一个巴掌取代牢狱之灾。

    离开书房后莎琳收起笑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梢。

    他会来感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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