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安顿好醉得一塌糊涂的老师，霍克斯捶捶腰，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说啊，你就不能来帮帮忙吗？”
低头翻看着不知打哪来的小本子的龙虎控头也不抬：“俺们忙着。”
“你忙着干啥啊，话说这个……喂喂！这个不是夜野老师的存折吗？你打哪翻出来的啊？”
“一般人藏钱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知道一般人在哪藏钱——算了，当我没问。”想起对方成长在什么家境里的羽翼少年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所以，你发现什么了吗？”
“那家伙不是不回东京，”将最新的账目页翻向金发少年，龙虎弹了弹最下方只剩两位数的余额说，“他是没钱买票了。”
“哎呀呀，这个数字可真是勾起回忆……话说是学校没给他发工资吗？”
“俺们大致看了一下，每月倒是定期有少得可怜的一笔钱汇进来，应该就是教师工资。但是时不时会有一些奇怪的支出——应该是电路或者其他东西的维修费吧，毕竟在门外面泼油漆可以忍忍，但是这年头没电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
“不管怎么说俺们也是在龙虎组长大的人，这些手段俺们也熟悉。”合上存折放回原位，走出这间不到十叠的屋子的极道少女看起来格外疲惫，“八成又是那群多管闲事混账干的好事吧。放心，俺们会把他们揪出来的。”
“是吗。”霍克斯只是这么说，“那之后见咯？”
“啊啊。”
转身展开翅膀飞向另一个方向的少年在半个小时之后吭哧吭哧地提着两桶特制融漆剂飘了回来，苦着脸被早就开始擦墙做预处理的少女扔了一块抹布。
“太慢了啦！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慢啊？”捞起碍事的袖子露出一对肌肉明显的臂膀的龙虎控笑骂道。
“也不是我想这么慢的嘛，大晚上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桶玩意的。”在她身边降落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对摸清自己脾性的大小姐举了举手里的两个桶，“只有这些的话最多只能清一面墙……”
“先清内墙。”龙虎当机立断地拍板定论，“这样那家伙明天一出门就能看到这个，吓他一跳，嘿嘿嘿~”
“诶，一般来说果然还是要先清洗外墙吧，不然过路的人看着——”
“过路的人看着爽不爽俺们才不管！最重要的是夜野那家伙怎么看！”飞扬跋扈的黑发少女顿了一下，又有些尴尬地揉着后颈嘟囔着问道，“那……你觉得夜野老师看到外面的墙被擦干净会更开心吗？”
正揭着融漆剂盖子的少年看着对方难得不好意思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了慵懒的笑容：“如果夜野老师更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话，他就会在存折里还剩一张车票的钱的时候回东京了。”
“对吧？”黑发少女搓着鼻子咧开了略带腼腆的大笑，“说来，你现在已经不算是咱中学的学生了吧？如果由你代为转交……”
“不行不行，假设你猜的没错，夜野老师现在应该是被龙虎组重点针对的对象的话……学校教师如果被发现接受学生金钱——哪怕是间接的——绝对会被直接严肃处理的哦。”
“啊——好麻烦！”
“对吧。”
“那至少得给他带点吃的吧？几十日元能买到啥啊？他想被饿死吗？怎么会有人被整到那么穷还没想死啊？”
“喂喂喂，太过分了啦。不是每个人都出生在能随手甩出来十几万不心疼的家庭里的哦。”
“嘛，俺们的话假如沦落到这种程度，那绝对不如干脆点……啊。”
“你这个‘啊’是什么意思？”
“这墙太弱了，俺们一擦这里就掉下来了一块。”
“墙哪有弱不弱啊你自己太用力不要怪墙……啊。”
“……”
“这墙好像是有点弱哈。龙虎你能用你的个性想想办法吗？”
“别开玩笑了这么精密的操控俺们怎么做得到！你才是，快想想哪里能搞到什么强力胶把它粘回去啦！”
……
拦在这个杂草丛生的空地周围的墙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确实也耗尽霍克斯带来的两桶融漆剂才把这些干涸已久的咒骂涂鸦和一部分墙体给擦了下去。在墙角叉腰撑了个懒腰的两人还没开始庆祝他俩腰酸背痛换来的惨痛成果，就听到一声招呼从围墙入口处传了过来。
“哦呀，这可真是巧遇啊。这不是控吗？”
直到这个男人出声才意识到有人在那的霍克斯有些讶异的转头看去，条件反射地对来人的外貌做着评估：白发的中年男人，年龄大约……30？40？50？接受过公安委员会犯罪人员侧写描写的系统培训的霍克斯此时却无法准确地对这个男人做出归纳描述。他的面容看上去有岁月的痕迹，并不算年轻，但也不算是非常年迈，可这或许是保养得当或者个性间接影响？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对这幅面容来说，它实在是过于割裂了，简直就像是看过了百年演变却依旧满怀饿狼般无止境的恶意一样，充满了野心与永不满足的渴望。
猛然抓住他双手侧身挡住他探寻的视线，从龙虎控身上传来的颤抖让羽翼少年愕然惊醒，意识到他在不知觉间也炸起了片片刚翼，进入了备战姿态。然而奇怪的是，平时总是比他更具有攻击性的极道少女此时却像是完全放弃了进攻的意思，只是警戒到恐惧地将他挡在身后，用两手死死地钳着他想要抬起的手腕。
“……你这家伙，来这里是想干什么？”极道的女孩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到颤抖，就像野兽被威胁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警告。
而对方的语气和回答则颇为无辜：“没必要这么紧张，控，我什么都不打算做，硬要说的话，我已经很久没自己在这边转转了，所以出来赏个月而已。”
“你以为俺们会相信这种蠢话吗……！你这家伙随便转转就找到了俺们？！”
“所以才说，”男人摊开双手，扬起了一个笑容，“这可真是巧遇啊。今夜的月色很美，对吧？有好好跟朋友欣赏吗，控？”
黑发的女生没有回复，但是她倒退了一步，将霍克斯挤到了刚擦过的墙上。溶漆剂和湿抹布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临海城市夏夜的湿热闷压更上了一层，加上压在他身上的龙虎控那过高的体温，逼得金发少年几乎要喘不过气。
感到不适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刚有一点动作，龙虎控就用几乎要把他的手掐断的力道攥紧了他的手腕，他试着从对方蓬松的短发间探出脑袋，想要更加清晰地记住这个能让龙虎组独女都畏惧的重要人物的一切特征，然而当他的视线和随意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的男人对上的瞬间，如堕冰窟的恶寒在瞬间冻住了这位从小被当做英雄培养的英雄界新星。
她一直是顶着这种压迫和恶意站在他面前和这个男人对峙的吗？——微微颤抖的霍克斯几乎忘了自己身处夏季，他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向龙虎控，尽管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紧张充血的耳朵和那一头凌乱蓬松的短发，但他还是努力张嘴想对她说什么……
“哦呀哦呀，是还没换羽的雏鹰吗？”男人轻轻地笑了笑，“能靠着这个个性就走到这一步，你一定有好好练习吧？”
这句看似友好的话不知为何引爆了本就极端紧张的龙虎控，一声怒吼从她的胸腔深处迸出。她松开了霍克斯的手，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般向依旧平静的男人冲去。
下一刻，哪怕是曾从超高速车祸中救出霍克斯也只能勉强捕捉到将龙虎控的脑袋压进杂草丛生的地里的龙虎组组长最后的动作，至于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出现的，霍克斯根本没有看到。他简直就像凭空从地里蹦出来的一样，毫无征兆，却又带着只要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就无法忽视的威严和存在感。
“这实在是失礼了，”用膝盖和左手就压制住与他相比竟显得娇小的龙虎控，龙虎组的组长大大方方地背对着霍克斯，显然没将他考虑为危险因素，只是朝俯视着他们的男人低下了脑袋，“老师。”
后者则豁达地甩了甩手：“没事没事，年轻人嘛。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喜欢她的胆量——真是一点没变啊，是吧，山源？”
“……”
龙虎组组长没有回话，但是更加用力地压紧了膝下发出闷哼挣扎的女孩。从他毫不留情的动作中，根本看不出他与龙虎控是父女关系。
“那么，闲逛也逛够了，回去吧。”
“是，老师。这边请。”
将龙虎控从地里提溜出来放在地上，龙虎山源没对她愤恨地甩开自己的动作说什么，只是谦恭地抬手为这位“老师”展示离开的方向。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看霍克斯一眼，而霍克斯羞耻地为此感到了庆幸。
没有做任何引起注意的事是最正确的，凭他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及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贸然行动只是以卵击石。——少年冷静地分析着。
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收集一切信息，要将目光放在更大的目标上。——公安委员会的探子这么告诉自己，紧缩的眼眸却死死盯着不再反抗、灰头土脸地跟着他们脚步的黑发少女。
为了更大更长远的目标，不要，做任何冲动的事——
“喂，控。”到底是不想让另一个“龙虎”误会还是其他的原因，霍克斯不知道，但这是他第一次没用姓氏称呼她。
三个人的脚步都顿住了，然而回头的两人中惟独没有他想叫住的对象。
喂喂真假啊别酱太无情了吧。——被“老师”和龙虎山源用或饶有兴致或皱眉不悦的视线注视的少年热血上头的脑袋一时间汗如雨下，但他用一根刚翼用力戳了一下自己的后背，用疼痛打破了被无形的低压压制的僵硬，继续掐着干瘪、生硬、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变调的声音，固执地继续道：“今天我玩得很开心。下次，再一起玩吧。”
黑发少女终于回过了头。霍克斯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比那个神秘的“老师”的面容更难描述。她紧紧挤压着眉间的皮肤，这一般是她极度生气时的表现，但她的嘴角却扭曲而勉强地扬出一个介于大笑和大哭之间的弧度，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哪怕脸上的其他部分已经非常割裂，那双眼睛也可谓是最不统一的存在。霍克斯不知道它透出的到底是震愕还是惊喜，是开心还是担忧，是生气还是伤心，或者是全都有之，但他还是努力咧开了与以往告别时一样的懒散笑容，对她慢慢挥了挥手。
“——不用你说这些废话，笨蛋。”宛如被这个笑容安抚下来，龙虎控阖了阖眼，脸上撕裂的表情整合统一成了也与往常无异的傲慢自大，然后转过了脑袋，率先迈开了脚步，超过了前面的龙虎山源和“老师”，“ 明天见，小子。”
“嗯。”看着被龙虎控引去注意力的神秘男人转身跟上了她的脚步，霍克斯顶着龙虎组组长愈发锐利的审视，努力回以同样轻巧的回答，“明天见，控。”
身高绝对超过两米的男人最后看了金发少年一眼，旋即转身追上了现行离开两人的进度，有意或者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他们。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霍克斯才彻底地松了口气，脱力地坐在了地上，无可奈何地远望着就算从这也能看到的、被莹白色夜光的梨花覆盖的小山。然后莫名其妙的，一个不可思议的荒诞猜想伴随着龙虎控扭曲暴怒的脸闪现在他的脑中，令他愕然地重新看向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和龙虎他们离开的方向——
“……总之，这只是我没啥根据的胡思乱想啦。毕竟现在已知的个性里没有能让人活那么久看上去还活动自如的作弊个性不是嘛？”少年状似不经意地说着，已经初具雏形的锐利鹰眼紧锁着对面的倾听者，“——如果那个‘老师’真的是很久以前给予龙虎组什么好处的‘龙神’的话。”
在半晌的沉默后，公安委员会的负责人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霍克斯。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你们并不觉得意外。”霍克斯没有用疑问句，“你们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介意分享一下吗？如果不知道足够的资料，我接下来的工作可会很难办呀。”
“不，我们原先并不知道他会和龙虎组有联系，至少不知道会是这么紧密的联系。总之，这不是你能应付的范畴了，你要做的只有监视龙虎控以及收集情报而已。”负责人背过身，叹了口气，“不如说，现在这个局面大概只有那个欧尔麦特能够应对吧。你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继续待在九州地区可能会有危险，我安排人带你和你的家人撤离。”
“……”
“霍克斯？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啥。我的家人就拜托你们了，但我pass啦。”懒散地挠挠头发，耷拉着一双三白眼的少年笑着比出了拇指，“毕竟我已经有约在先了嘛，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努力遵守约定的家伙咧。下次见咯，拜~拜~”
夏季的九州总是高温而多雨，而且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但是收起翅膀降落在黑发女孩身边撑起伞的少年比倾盆的雨水更快。
“太慢了你！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慢啊！”苛刻抱怨着的极道少女话是这么说，但嘴角的笑意和拍在他胸前的现金却说的是另一码事，“今天要把夜野那家伙的墙上所有的脏东西都清掉，还要揪出那些敢这么做的混账教训一顿，忙得很忙得很。啊对了你觉得咱们可不可以买一点东西悄悄丢在他的必经之路……”
她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被他现在的行为影响吧。霍克斯看着哔哩吧啦说个没停的龙虎控，心想着。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被她影响得更多一点就是了。
他会不会一开始就不该跟她走那么近呢。
“——喂，你小子在听吗？”前面的龙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凑到沉默的少年面前。霍克斯从她眯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有些勉强的笑容，忙重新做好表情管理嬉笑着反问道，“啊，当然有啦，你怎么会觉得我没……”
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女生低头贴上了他的额头，让他一下子没握住伞柄，被倾盆大雨把雨伞冲到了一边，瞬间把他们浇了个彻彻底底。平日挑剔的大小姐这回却没有抱怨，而是发出了惊叫：“好烫！你小子发烧了吗？！啊——真是！你那么弱鸡吹个夜风就会发烧就早说啊！快点上来！俺们带你去看医生！”
看着用个性浮起雨伞、自己则蹲下示意他爬上来的极道少女，霍克斯脸上措手不及的红晕渐渐消退，变成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配合地趴上高挑的龙虎组继承人后背，下巴压上对方颈窝，斜眼瞥着匆匆起跑龙虎控侧脸：“我说，龙虎啊。”
“啥。”
“我们复合如何？”
“又来了，你都开始烧坏脑子说胡话了吗？咱俩从来都没交往过复个屁合。”
“这样啊，那……要跟我交往试试吗？”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但霍克斯就是知道她也斜眼看向了自己：“这会让咱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变化吗？”
“唔，大概没有吧。”
“那交往个啥啊，这样不就够了吗。”
极道少女的哈哈大笑带起的震动带动紧压在她背上的霍克斯胸腔的共鸣，令他也轻笑了几声：“是啊，什么都不会改变就够了。”
“对吧？一直这样下去就够了啦！——啊，不过俺们是要超过欧尔麦特成为NO.1英雄的女人！这点还是要变的！”
——但是总有一天，他们都不得不成长为糟糕的大人吧。
“……就算是这样，”龙虎的回话让过早就迈入糟糕大人计划中的少年意识到要么是自己真的发烧了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口，要么是她的听力已经灵敏到能听到他的心声了，“今天的梨花也很好看不是吗？”
微微一愣，想起昨日夜野老师的话的少年阖了阖眼，看着她侧向自己的半脸说：“啊啊，是啊，今天的梨花是最漂亮的梨花了。”
“那昨天晚上的梨花呢？你居然敢说昨天的梨花不好看吗？”
“昨晚的也好看，也好看。”
“居然只是‘也’的程度？这可是给绘梨妹妹命名的梨花哦？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耶……”
嫌弃的话虽如此，但羽翼少年从少女肩上松开搂住她脖子的双手和脸上难得放松的笑容却在说另一码事。
——无论未来会怎样，他在今后也不会忘记今日的梨花吧。
——当然了，他更不会忘记到了医院预诊台发现他压根没发烧的龙虎控当场把他揍进急诊室的分筋错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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