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 他们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安娜有些舍不得,毕竟这是他们婚后第一个认真生活过的地方。
谢菲尔德做晚餐的时候,她忍不住偷跑了出来, 想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 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小镇。
金黄色的余晖覆盖了深红色的屋顶, 整个小镇都是昆虫和鸟儿的鸣叫。安娜在面包店里买了一个酥脆的面包, 老板慷慨地在上面撒了不少肉桂。
就在她吃着面包, 在浸泡着黄昏的小镇漫步时, 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穿着薄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金褐色的手臂,手腕上戴着昂贵而雅致的机械表。他的眉骨突出, 鼻梁很高,下颚线分明, 因此总被误会成不苟言笑的人。
这时, 他正靠着酒馆的木柱子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烟,跟一个穿玫红色裙子的女人交谈。
安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一面他在女人的面前是这么游刃有余, 时不时抽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来。不知他说了什么,那女人吃吃地笑起来,亲昵地靠在他的肩上。他没有避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抽了一口烟,转头吐出烟雾。
安娜看着那个人, 忽然觉得他陌生极了。他离开以后, 她曾满怀反感地梦见过他几次。在梦里, 他从来都是以温和的父亲形象出现,不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了难以忽视的男性气质。
有那么一刹那,安娜就像看见母亲换衣服的小男孩一样,迷茫且无措。
她咬了一口面包,干巴巴地咽了下去,两只脚后跟犹豫地磨来蹭去,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搅他的约会。能在这里碰见雅各布,她说不出的惊喜。但雅各布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男性气质,让她拘谨极了,像是遇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就在她纠结不已时,雅各布看见了她没办法不看见她在这偏僻的小镇里,她就像杂草丛中的玫瑰花般美丽而耀眼。她穿着色彩鲜艳的连衣裙,浅褐色的凉鞋,露出涂着桃红色趾甲油的脚趾头。两年不见,她高了两英寸,脖子长了不少,天鹅颈般纤细而优雅。他在报纸上看见她对记者说,她正在学芭蕾舞,已经能连跳十六个单足趾尖旋转。不知道现在还能跳多少个。
他竭力像个亲人一样打量这女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她的肤色仍然是甜润的赤褐色,宛如紫云英蜂蜜。她虽然学过芭蕾,姿态优雅,却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娇憨地伸出舌头,去舔嘴边晶莹透亮的糖粒。
这两年里,为了能忘记她,他不再拒绝周围女性的求爱,跟一些肤色白皙或棕黄的女郎约会过。有时候,他想要安定下来,组建一个广告画般美满的家庭一幢三层式别墅、一个贤惠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孩子。每当他有这个想法时,脑中都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安娜的身影。这让他无法再和那些女郎更进一步。
安娜。
安娜布朗谢菲尔德。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魔咒,扼杀了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体会到爱情的可能性。两年的时间,他在事业上突飞猛进,却始终在感情上原地踏步。
有时候半夜醒来,他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会恍惚以为这是电影院的影厅,白晃晃的月光被放映机射出来,安娜坐在他的身边,摇晃着双腿,兴致勃勃地吃着爆玉米花当他做了一个和安娜看电影的梦后,多半会出现这种幻觉。
谢菲尔德结婚时,他收到了请帖,但没有过去。那天,他独自开车去了西海岸,在海滨小镇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热美式,坐了一下午。潮湿的海风吹拂过来,鼓起他的衬衫,浪花犹如新娘的裙摆般洁白。
过了片刻,女服务员走过来,轻柔地问他为什么不喝咖啡,是不是咖啡不合口味。
美式的做法是浓缩咖啡液加水,有时候会因为咖啡豆不同,而出现极细微的差别,但那只会出现在专业度极高的咖啡厅里。他点的这杯美式只要70美分。所以,没有合不合口味的说法。她这么问,只是想要搭讪而已。
他抬起眼,看向那个女服务员。她的头发有些短,是偏黑色的栗色,月牙儿似的扣在耳边。安娜电影里出现过这个发型。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女孩长得也有点儿像安娜鼻梁上也有浅色的雀斑,微微上翘的上嘴唇,红扑扑的脸蛋儿,只是五官的比例不如安娜那么精确。
安娜是天生的美人儿,是对数学有研究的画家笔下最符合黄金比例的美丽少女。她太过完美,以至于他连她的赝品都找不到。
但他还是跟那个连赝品都不是的女服务员约会了。他带她去看电影,给她买甜得发腻的冰淇淋,在她为电影情节掉眼泪的时候,递给她一颗石榴红的糖果。他们在棕榈树下散步,淡金色的黄昏铺满整个白色海滩时,他垂头吻了吻她脸蛋儿上的雀斑。
一个星期后,他们分开了。女服务员主动提的分手,理由是他太吝啬了,从不带她出入高级场所,也不送她鲜花或首饰,只送她一些小女孩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我想吃糖果和冰淇淋,我自己会买。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送点儿成年人会喜欢的礼物亏你开这么好的车”
从那天起,他开始明白安娜只有一个。只有一个安娜,看见糖果或冰淇淋就会发出欢笑,而那个天真无邪的安娜已经彻底属于谢菲尔德了。
他不再试图从其他女人身上寻找安娜的影子,同时也失去了和她们交合的兴致。
他用不太道德的手段知道了安娜在这个小镇。他知道,谢菲尔德肯定也在这儿,但他还是想看她一眼像个路人一样,沉默地看她一眼,看完就走。
他像一个异常焦渴的旅人,千里迢迢地奔赴到这片绿洲,然后察觉到这样只能饮鸩止渴,正要抽身离去,却被一个陌生女人缠住了。就在他思考如何脱身时,冷不防与路边的安娜对视了。
不管他如何逃避,如何回避,如何避免,他们还是见面了,如此水到渠成。
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见到安娜的一刹那,他简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男孩一样,贪婪地打量着她,想找出她和过去的差别。
他强烈地希望她变丑了,或是没有以前动人了,以此彻底断绝那不该存在却存在了两年多的爱意。但令他绝望的是,她变得更漂亮了,一种被爱情滋养过的漂亮,就像缀着晨露的火玫瑰。
这漂亮让他心悸,也让他痛楚。
安娜见雅各布注意到她了,就不再犹豫,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雅各布叔叔。”他们太久没见面,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为两年前的事跟他赌气,因此说得慢吞吞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雅各布熄灭了香烟,低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先生呢。”
“他在做晚餐。我出来逛逛。”
“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安娜眨了下眼,惊讶地抬起头“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不知道,但你可以给我带路,不是吗”见她露出恍然的表情,他差点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一揉那乌黑柔软的鬈发。幸好克制住了。
跟旁边的女人道别后,他们并肩走在小镇的石子路上。安娜吃完了面包,正在用纸巾擦手上黏黏的糖渍,却怎么也擦不掉。
雅各布原本不想管这些琐碎的小事,可见她的眉毛苦恼地蹙在一起,叹了一口气,还是拿走了她的纸巾,去路边的杂货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帮她洗掉了那些黏糊糊的糖渍,然后掏出手帕给她擦干净。
这个动作一下把时光拉回了两年前,消除了他们之间的生疏感。安娜怔怔地看着他帮自己擦手,忍不住扁了扁嘴“你当时为什么要走呢”
雅各布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谈这个,安娜。”
“我想谈这个”安娜攥紧了他的手帕,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他,就像那天他离开时那样,眼中噙满了热泪。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不敢回忆第二遍的眼睛。他怕后悔,怕生出想要窃走她的心思。在她沉甸甸的迫视下,他险些落荒而逃。
为什么要走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将他当成父亲,而他把她看成一把美丽的小锁。她锁住了他的感情,锁住了他野蛮的欲念。他每次回忆起她这把美丽的小锁时,内心都是酸涩而痛楚的。有时候,甚至会梦见钥匙插进锁眼里,释放出被禁锢的感情。醒来后,那种朦胧而悸动的感情会一直在他的腹部跳动。他是那么污秽,怎么能不走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她。他只能一字一顿地重复那句话“我不想谈这个。”
他的固执与冷漠激怒了她。她咬着下嘴唇,粗鲁地踩了一下他的皮鞋,把他的手帕扔还给他,大步走在了他的前面,不愿意跟他并肩前行了。
这样也好。他就不用再受她黑睫毛和红嘴唇的折磨了。
他本想把安娜送到她的住处就离开,却不想正好碰见谢菲尔德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先生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里面是解开了几颗扣子的衬衫,没有戴腕表,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上戴着戒指,一枚是质朴的铂金婚戒,安娜手上也有;另一枚则是曾出现在报纸上的奢华戒指,不是他先生的风格,很可能是安娜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火烧火燎的嫉妒。
谢菲尔德也看见了他和安娜。他的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安娜一眼,安娜就像小鸟一样扑了过去,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他们之间默契得叫人厌恶,也让雅各布意识到,来这个小镇是一个不正确错误到极点的决定。
他攥紧一只拳头,清了清喉咙,刚要跟谢菲尔德道别,就见安娜回过头,蹙起眉毛,一脸不高兴地对他招招手“你是要气死我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要我们过去请你过来两年不见,变得真没礼貌。”
于是,他只能收回那句到嘴边的话,在谢菲尔德淡漠的目光里,跟在他们身后,沉默地走进了这幢乡下屋子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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