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都是安娜爱吃的菜。作为不速之客, 雅各布只能自己去厨房做一个三明治。
厨房就在饭厅的旁边,他往吐司上抹橘子酱时,余光瞥见安娜推开落地玻璃门, 单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 用塑胶水管冲洗自己的脚。然后,她踢掉凉鞋,赤脚走进来, 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听见安娜拉开椅子, 在谢菲尔德的旁边坐下。她一点也没变当她想要别人同意她的观点时, 两腿总是这么急切地晃来晃去,似乎这样就能增加话里的可信度。她在说耳语,他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却知道她肯定在跟谢菲尔德议论他。
他真的有些病态了, 居然觉得当不了她的情人, 成为她议论的对象也不错。
这时,她在饭厅大声抱怨道“不知道那家伙在厨房里干什么做个三明治需要这么久吗”
他的先生低声答了句什么。安娜就像只被抚爱的小猫似的,咕哝了一声, 不再抱怨。
他没道理一直待在厨房,做好三明治后,就走了出去。其实这两年里,他和谢菲尔德一直有正常的联系,只要不提起安娜,他们就是绝对默契的父子、好友和事业上的合伙人。
当然, 他们不会一直对安娜避而不谈, 这样太欲盖弥彰了。有时候, 雅各布会亲人似的询问安娜的近况;谢菲尔德则会像个尽职的监护人一样, 告诉他有关安娜的新鲜事。假如适逢他的心情不错, 他会尽力把亲人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但他的心情并不总是不错,这时谈话就只能尴尬地中止。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只会在恰当的时候谈起安娜。
安娜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呢好比现在,谢菲尔德随口问了一个公事上的问题。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他两秒钟就想出了答案,却因为安娜的举动她拿起汉堡的面包,用舌头舔掉上面的沙拉酱,俏皮地咬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而答得慢了一拍。
谢菲尔德察觉出他的迟钝,淡淡地看他一眼,喝了一口威士忌。
晚餐过后,他准备洗完碗就向谢菲尔德道别。安娜把脏盘子叠在一起,从他的身边经过,走向厨房,途中故意踩了他一脚。她的脚变得又瘦又长,骨节纤细,大脚趾被蚊子叮出一个紫红色的包。她每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弯起另一只脚的脚趾头,去挠一挠那可恶的蚊子包。
他看见她蹙起眉毛,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槽里,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弯下腰,用手指甲掐那个蚊子包,却不可控制地挠得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最后,她抬起脸来,似乎想向谁求助。当她的目光扫过他时,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几乎跳出胸腔然而,她还是毫无悬念地喊了谢菲尔德的名字,然后提起那只脚,一跳一跳地去找她的合法丈夫了。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插曲,却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很久。他洗碗的时候,一直在想谢菲尔德会怎样处理她的蚊子包是否会像他想象的那样,把嘴唇贴在那个紫红色的包上,吸出里面滚热的毒血,再用指甲在她的脚上掐出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洗完碗,安娜脚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跟一个金发女孩说话。雅各布忍不住看向她的大脚趾,想找出被吮过的痕迹,找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聊。
乡下的屋子没有露台,他的先生只能站在房门口抽烟。雅各布走过去,按照原计划向他道别。
谢菲尔德听完,抽了一口烟,侧过头,神色平静地吐出烟雾“还忘不了”
雅各布愣了一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被您看出来了。”
谢菲尔德没有接话,而是倚靠在门柱上继续抽烟。他的手指虽然不像年轻人的皮肤那么细腻,爬满了苍老的纹路,却因为手指足够修长,骨节足够分明,依然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他随性抽烟的姿势,是多少好莱坞男星对镜苦练也练不出来的贵气与优雅雅各布第一次抽烟时,模仿的就是他抽烟的样子。
直到一支烟抽完,谢菲尔德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那你走吧。”
雅各布有些愕然地望向他“先生,您”
“怎么。不想走”
“不是。”雅各布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嘴上希望您能跟安娜在一起,实际上却卑劣地觊觎了您的妻子这么多年我这么无耻,您不想训斥我一顿吗”
谢菲尔德淡笑一下,抖了抖烟,云淡风轻地反问道“训斥你有用吗”
“”
“假如当初安娜选择的是你,我大概会像你一样卑劣。感情如果能控制,那就不是感情了。”他顿了顿,转头望向跟金发女孩聊得热火朝天的安娜,“她是个迷人的小姑娘,喜欢她的人,真要算起来,可能连这个小镇都挤不下。如果必须训斥他们,才能缓解心头之恨。那我不用度蜜月了,直接去好莱坞跟她的爱慕者打口水仗好了。”
雅各布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菲尔德也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对安娜是什么感情,会持续多久,我都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说到这里,他的先生停顿一会儿,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对安娜的浓浓占有欲,“毕竟,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这番话究竟有没有对雅各布起到忠告或警示的作用,只有他自己知道。跟谢菲尔德道别后,他静悄悄地走向了屋子的后门。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娜。她坐在秋千上,两腿分开,一只脚不雅地踩在秋千的木板上,正沉迷于放肆抓挠蚊子包的快乐中。
鲜红的血是鲜红的珍珠,从肿块里孵化出来。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孩蹙着眉毛,抓着,挠着,低吟着,烦恼得想用嘴去吮吸里面的毒血。
也许,他对她的感情,就像蓄在蚊子包的毒血一样,除非狠下心来把肿块割破,挤出里面恶毒的汁液,否则永远也止不了痒,放不了手。
雅各布离开半小时后,安娜才反应过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个人了。
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两年前那么惶恐雅各布出现得太突然了,就像是梦里最常见的、面目模糊的人影,冷不防出现,冷不防消散。再加上他几乎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跟她叙旧,她想要惶恐都难。
她只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谈起当年离开的原因,究竟为什么呢
送走柯特妮以后,安娜用劲掐了下蚊子包,眉头痛苦又痛快地皱了起来,然后趁这段不会发痒的时间,飞快地跑进屋子,去找谢菲尔德。
她的丈夫正在翻看一本旅游手册。就在前几天,她还用红色的自来水笔,在一些风景优美的地名上反复勾画。
恼人的瘙痒再次袭来。但她已经无暇理会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谢菲尔德会选择哪个地方,作为他们下一个蜜月地点
安娜扑到他的身边,把脑袋凑过去。谢菲尔德看见她指甲里深红色的血痂,皱起眉,捉住她的小手“哪里出血了”
“还有哪里,只有那个可恶的蚊子包。”她在他的腿上坐下,晃了晃脚,然后蹙起脸说,“虽然我很喜欢夏天,也很喜欢湖泊,但感觉我们得去一个没有蚊子的地方,你觉得呢”
谢菲尔德放下手册,把她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拿起她那只有点儿脏、美丽娇嫩的脚。大脚趾上的蚊子包的确已经严重得像最毒烈的蚊子的产物。
不看还好,一看安娜又想去挠。谢菲尔德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抱到浴室里,先用滚热的水给她止痒,然后擦干净她的脚,帮她套上长统袜,带她去杂货店买止痒的清凉油。
谢天谢地,杂货店里有这种实用的中国小商品。刚走出杂货店,安娜就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袜子,把脚塞进谢菲尔德的手里。当散发着薄荷香气的膏体涂抹在肿块的周围时,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喃喃说“我宣布,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要带上它”
谢菲尔德没有抬头,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我呢。”
安娜没想到他会吃清凉油的醋,正要嘲笑他一下,叫人头皮发麻的瘙痒却再次袭来。她只能毫无骨气地哀求道“当然也会带上你啊,不是也,你和它二选一的话,我肯定会选你求你啦,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情人,快继续抹,不要停下来。”
擦完清凉油,安娜靠在谢菲尔德的身上,扭来扭去穿袜子时,终于想起了雅各布“那个人是不是又走了”
谢菲尔德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不想雅各布成为她口中谜语一般的存在,于是故意问道“谁”
安娜以为他在逗弄她,推了他一把“你知道的,”然后,有些别扭地吐出那个人的名字,“雅各布。”
“嗯,走了。”
“这样吗”安娜低低地答道。经过抓、挠和掐挤,又涂了神奇的清凉油,蚊子包早就不痒了,却变成了一个一碰就疼的伤口。但疼总比痒好。
不知为什么,听见雅各布已经离开的消息,她一点不惊讶,也不难过,只是很迷茫“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呢之前,我问他当初为什么走,他也不说我在想,是不是”谢菲尔德还没回答,她就泄气地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
谢菲尔德却主动问道“是不是什么”
她没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受威胁似的绷了一下。她正在系运动鞋的带子“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我无意间得罪他了你知道的,我经常无意间得罪很多人,柯特妮之前就被我得罪了。”
谢菲尔德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不要多想。”
“不是的话,那是什么呢。”她小声嘟哝了一句。因为这句话没用疑问的口气,他也就没有回答。
他站在后面,看着她走在两行橡树的浅紫色的阴影里,颇为苦恼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但就像惯常的那样,她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哪怕是雅各布,也是如此。
太阳沉没在远处朦胧的山峦里,白色的月光漂浮在黑漆漆的树叶间。她最终还是决定把雅各布抛到脑后,站在一棵笔直的绿树下,回过头朝他挥手,放声嚷道“那个叛徒真叫人讨厌,我决定以后不想他了,除非他向我道歉,你说呢”
然而,当他走到那棵树下,她还是扁起嘴,扑进了他的怀里,没来由地流下了热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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