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6

小说:黄昏时见你 作者:爆炒小黄瓜
    先生又消失了。安娜还没来得及琢磨他消失的原因, 就被雅各布告知了一个坏消息她下周要开始上学了。

    安娜顿时将先生抛到了脑后,扯住雅各布的衣领,可怜兮兮地撅起下嘴唇, 央求道“可以不上学吗我更喜欢当服务生。”

    雅各布有时候真的很怀疑, 安娜到底是十八岁, 还是八岁,她的思想和行为跟他八岁的侄子实在太相似了。可若是说她的心理年龄只有八岁, 八岁的儿童又不可能忍受玻璃片扎进脚掌的痛苦。怪不得他的先生为她如此反常,面对这么一个奇妙而奇特的尤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产生探究的欲望。

    雅各布虽然认为安娜是个尤物, 但还是否决了尤物想要旷学的提议“先生说了, 您必须上学。”

    没能达到目的, 安娜立刻换了副嘴脸,玫瑰色的嘴巴往下一撇,不高兴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对了,你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呀”说到这里, 她又变脸似的露出了一丝可爱的羞怯,“他上次救了我,我还没有跟他道谢呢。”

    雅各布看着安娜, 感觉自己在跟一个晴雨表说话,是阴是晴,简直一目了然。他想了想, 说“先生最近有些忙, 他让我转告你, 只要你努力学习, 暑假他会抽空带你去西海岸游玩。”说完这话, 他越发觉得是在跟八岁儿童对话。

    安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号儿童,还在认真地讨价还价“西海岸太近了,我想去西西里岛。”

    雅各布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是西西里岛”

    安娜却表现得比他还要疑惑“你没看过电影吗我想知道西西里岛是不是真的有黑手。”

    “”雅各布说,“我会告诉先生您的想法。”

    劝说完安娜上学,雅各布按照谢菲尔德的嘱咐,带安娜去市中心一家冰淇淋店,吃圣代冰淇淋。

    这是一家花园式快餐店铺,周围种满了粉红色的蔷薇和金灿灿的金罂粟,是市内较为出名的约会地点。安娜穿着子纹衬衫、杏黄色短裙和过膝白袜,坐在白漆椅子上,鞋尖辗着翠色的草坪,不耐烦地抖动着。

    雅各布将圣代冰淇淋递给她,站在一边,看着她撑着红扑扑的脸蛋,无忧无虑地舔着冰淇淋的小尖儿。这时候,她又从大号儿童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青春少女。

    就在这时,两个男孩结伴从安娜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男孩嬉笑一声,伸手扯掉了安娜颈上的胸罩带子。雅各布脸色一变,刚要过去教训那个男孩,安娜却站了起来,先他一步抓住了男孩的衣领。

    安娜打不过兼职健身教练的乔治,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却是绰绰有余。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男孩一眼,根本不给男孩说话的机会,拿起桌上的冰淇淋杯,直接扣在了男孩的脸上。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本喧闹无比的店铺瞬间安静了下来。

    雅各布也有些诧异,他站住脚,想看看安娜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直到“啪嗒”一声,奶油似的冰淇淋从脸上滑落下来,男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抹干净脸颊,倒退两步,拽回了自己的衣领“你有病吧有病去精神病医院,别到大街上来晃荡。我是看你长得漂亮,才想跟你开个玩笑。要是知道你是个开不起玩笑的疯子,我绝对躲你远远的。倒霉死了,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像你这种女孩,长得再漂亮我都不会喜欢”

    安娜作为一个吵架高手,对男孩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她上前一步,用冰淇淋杯推了男孩一把,冷漠而尖锐地质问道“开玩笑我跟你很熟吗我们认识吗既然都不是,谁给你的胆子扯我的胸罩带子你这种垃圾我在学校里见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你扯一下胸罩带子,就会注意到你,觉得你是个幽默风趣的男孩,继而喜欢上你”

    说到这里,她晃了晃手指头,冷酷地说道“不,我只会觉得你恶心、下流、低俗,是个只会开猥琐玩笑的猥琐垃圾。”她每说一个词,男孩的脸色就涨红一寸,到最后,连脖子根都涨成了血红色,“我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曾遭遇过你的玩笑,但我会让你对这个玩笑产生心理阴影,对女孩们再也开不了玩笑。”

    男孩原本被她说得脸红脖子粗,听见最后一句话,又挺起胸膛,轻蔑地嗤笑道“行啊,我等你让我产生心理阴影。”

    他认为女孩再怎么厉害都是女孩,天生比男孩弱势,安娜虽然手劲儿挺大,却不至于把他打得痛哭流涕,除了被一个女孩打得痛哭流涕,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心理阴影。

    安娜点了点头,平静地答道“好。”说完,上前一步,拽住男孩运动裤的裤腰带。

    男孩立刻哈哈大笑,对同伴无奈摊摊手“看看,女孩就是幼稚,我扯她的胸罩带子,她就拽我的裤腰带,哈哈哈哈,大男人的裤腰带有什么好拽的。”

    他的同伴也讥讽地笑了笑。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安娜歪头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纯洁无邪的笑容。她眨巴着眼睛,将男孩的裤子拽到极致,瞄准他裤裆的中心,然后,轻描淡写地一松手。

    “啪”

    正中红心。

    男孩同伴看见这一幕,冷汗瞬间就流下来了。他们才从篮球场出来,穿着休闲运动裤,裤腰带上的橡筋弹力十足,而裤裆又是一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平时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都疼得要命被这么一弹

    同伴打了个冷战,那女孩说得对,今天必然成为男孩的心理阴影。

    但这并不是结束。安娜朝男孩逼近一步,拿起他的裤腰带,眯起狡黠又恶毒的眼睛,问道“以后还拿女孩的胸罩带子开玩笑吗”

    男孩脸色苍白,疯狂摇头“不开了不开了不开了”

    “哦。”安娜漠然地应了声,再次拉到极致,松开,“但是晚了。”

    男孩惨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捂住裆部,这才避免了又一次“蛋碎”。他咬牙切齿地望向安娜,很想不要命地跟她打一架,但对上安娜身后雅各布锐利的目光,他又灰头土脸地垂下了头。

    男孩护着裤裆爬了起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跑出了冰淇淋店。

    男孩同伴充满敬畏地看了安娜一眼,也跑了个无影无踪。

    闹剧结束,店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就是离安娜最近的那一桌,悄悄往旁边移动了一些。

    安娜毫不在乎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她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净黏糊糊的手指,想了想,走到柜台前,又买了两个甜筒,一手拿一个。

    雅各布看着她买冰淇淋的身影,忍不住莞尔,心说只是看上去强横,本质上还是个小女孩。

    谁知,安娜把其中一个甜筒递给了他。

    雅各布愣了愣,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安娜点点头,小猫喝水似的舔着冰淇淋“今天这事帮我保密。”

    雅各布接过甜筒,左右张望片刻,也迟疑地舔了一口。读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常和女朋友吃这些甜品,成为谢菲尔德的助理后,就再也没时间尝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保密什么”

    “我拽男人裤子的事,”安娜似乎已经将他当成一伙儿的,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不要告诉谢菲尔德先生。”

    “为什么”雅各布迷惑地问道,“你成功保护了自己,这是好事。”

    安娜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你懂什么,我喜欢谢菲尔德先生,得给他保护我的机会。如果让他知道我有能力自保,那不就失去了被他保护的乐趣。”

    雅各布“如果我不帮你保密呢”

    安娜舔着冰淇淋,笑嘻嘻地说“那我就拽你的裤腰带。”

    雅各布正要说他没有裤腰带,只有皮带,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非常幼稚的谈话,于是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沉默地吃完了冰淇淋。

    一整天下来,他和安娜建立了较为熟稔的友谊安娜把他当成了保守秘密的伙伴,他把安娜当成了加大号的侄女。就是他把安娜当作侄女的话,他和谢菲尔德先生的辈分就乱了。雅各布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他的先生。

    等他的先生想好把安娜当作什么了,他再决定安娜是朋友还是侄女。

    转眼间,一周过去,安娜要上学了。

    这一周,安娜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来了几个胖瘦高矮不一的女家教,始终没能盼到先生到来。他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绮丽梦境,梦醒之后,消失得了无痕迹。

    刚开始,安娜的心态很好,觉得他是有事要忙,对于他的失踪,只是有些埋怨,并不怎么生气。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再笨再傻也意识到,先生并不是忙,是不想见她。

    为什么不想见她她做错什么了吗是因为她喜欢他吗如果只是因为她喜欢他,那她以前也喜欢他,为什么他以前能照常地和她见面,现在却不行了,开始刻意地回避她

    安娜百思不得其解,她捂着乱糟糟的头,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致,每天一睁眼,就想弄清楚先生为什么不见她。

    思来想去,她得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答案先生认为她被乔治玷污了,觉得她不干净了,所以才不愿意见她。

    安娜觉得委屈极了,冤枉极了,乔治根本没碰到她,只是撕碎了她的上衣而已,他为什么不问问她当时的情况,就直接给她判了死刑呢

    算了,他年纪这么大了,保守一些也正常。她理解他的保守,只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安娜抓住雅各布的手臂使劲儿摇晃,求他帮忙带句话,说想在上学前见先生一面。雅各布满脸为难地答应了。从那天起,她上完家教的课,就一直在医院的草坪上来回徘徊,希望能看见先生高大挺拔的身影。

    终于,在上学的前一晚,她等到了一辆锃亮漆黑的加长轿车。她顿时雀跃地跳了起来,急匆匆地跑下楼,充满期待地望向后座车门,却只看见雅各布一个人走了下来。

    他满眼歉意地看向安娜,低声说道“先生回英国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学习,争取进入一所优秀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问题。”

    听见这句话,安娜懵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上。她上前一步,盯着雅各布闪烁着同情的眼睛,很想尖叫一声,扑到他的身上,发狂的野猫般撕咬他的手臂撒气。

    她深深吸气,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将双手背到身后,使劲儿绞动着折磨着自己的手指头,片刻后,总算冷静了一些,只是嗓音仍在颤抖“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这里也有他的产业。先生说,如果你的学习成绩都是b,他会履行承诺,带你去西海岸和西西里岛旅行。”

    安娜点了点头,同时有些惊奇,她竟然控制住了想要发狂的劲头。

    送走雅各布后,她垂着脑袋,交握着双手,努力镇静地走向自己的病房。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心头那股发狂的、焦躁的、煎熬似的怒意。她重重地跺了跺脚,愤怒而短促地尖叫了一声,跑上楼,扑到自己的床上,捂着脸颊,滚烫的痛苦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一瞬间闪过很多个阴暗的、暴怒的、可怕的念头。她不想学习,也不想变好了,她要成为全美最堕落和最无耻的女孩,交一百个男朋友,把头发烫成蓬乱的羊毛卷,戴一排耳钉和唇环。她要去追随疯狂的嬉皮士,成为摇滚乐队的公共情人。她要通过毁掉自己,而让先生后悔做下回到英国的决定。

    她不无幼稚地、凶狠又恶毒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发现这只能惩罚她自己,并不能惩罚讨厌的先生,哭得更加伤心了。这是她成年以来,哭得最伤心和最难过的一次。她仰躺在床上,捂着心口,哭得滚来滚去,眼睛被炽热的泪水洗得又红又肿。泪水是滚热的盐水,灼痛了她娇嫩的脸颊,跟热烘烘的汗水混在一起,打湿了鬓角的头发。

    安娜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对于十八岁的安娜来说,美国和英国的距离,就像地球和月球般遥远。先生去了英国,等于去了月球。她失去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雅各布说,先生暑假会带她去西海岸和西西里岛旅行。可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她失去了她的爱人,失去了她的爱情。

    她要死了。

    安娜坐起身,抱着膝盖,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哭得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一会儿,她又开始颤栗似的抽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难过得要死了,甚至觉得自己在死亡边缘徘徊,被母亲抛弃时,被碎玻璃扎进脚掌时,她都不曾这么痛苦这么难过。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痛苦,远远超过皮肉伤的疼痛。

    安娜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哭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

    然而,太阳最终还是升了起来,她绝望而悲伤的失恋之夜也到此结束。

    她要去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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