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车门的那一秒力道很重,大抵是心里某些异样情愫在隐隐作祟。
张雪頔没什么表情,“把你微信给我。”
要在这九月天看见颠倒无常的六月阵雨是件难事,但在张雪頔脸上看见时而兴高采烈,时而低落,却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宋枳豪没说话,缄默一瞬,触开微信图标,递过来一个二维码。
她扫了一下,要到手后,抬头,冷飕飕说,“不是我要,是你的迷妹们要。”
似乎伪装自己对他毫无感觉,成了这世上难得一见能让她自尊心扳回一城的铠甲。
“嗯?”他半愣了下,偏头从后视镜看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撇开脸,望向窗外一寸一寸淡出视线的西洋式建筑,明灭晦涩的光线斑驳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满腹心事的小魔女。
小魔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气息很弱的起伏胸腔,“以后你不要送我来学校了。”
轻飘飘的话像鹅毛,似乎是在对他说,又似乎只是一时冲动下的自言自语,不必挂心,却又想让他牵肠挂肚。
他选择相信前者,问,“为什么?”
他还有脸问为什么。
她皱了下眉,对上他的眼。
还不怪他拈花惹草。
一时间,愤怒冲昏头脑,鬼知道谁给她的底气问他这个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被他下蛊,是唯一的解释。
言语在喉中搁浅,握在方向盘的长指微紧,宋枳豪眼皮一掀,狭长的眼型看向她。
淡漠的、危险的、令人着迷的。
纵使她迎难而上,最终也身不由己的败下阵来,张雪頔默默垂眼,缩了下脖子,“也不是我问的。你来学校帮我拿书包那天被人撞见了,看见的女同学有点喜欢你的样子。”
她是心虚了,才会解释这么多。
头低下去,浅黑碎发顺势而动遮住她脸边的肌肤,连同眸下的情绪一起,叫人看不真切。
她不愿意,或者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宋枳豪也不强求,亦缓慢的移开视线,注目前方。
气氛于瞬间趋于平静,直到车开到下个十字路口停下,正当张雪頔以为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时,宋枳豪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太喜欢那个女同学?”
她抿了下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又抬眼看了她一秒,隐秘却被她的余光捕捉,“那我也不会喜欢她的。”
感情的世界里,只怕是真心投入,任何人都会变得敏感多疑,胡思乱想,像个疯子。
他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周莹莹......所以也不喜欢她吗?
那个时间段里,他给她一种别人给不了她的感觉,一如冬至的小雪,软绵绵的,沦陷海岸线。
时间像是长了翅膀,伴随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红灯倒计时结束。
他轻而易举,疯狂撩动她的心弦,她却停滞原地,生怕一举一动,轻举妄动。到底是爱得不够深沉,情话都是信手拈来,更别说是将她当作一具透明的玻璃器皿,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她还是太年轻,不能体会男女之间的声色犬马,几个回合下来,输得心服口服,连最起初的直觉和警惕,也悄无声息的跟着销声匿迹。
他给她充分幻想的时间,等车内空气又静几秒之后,才慢条斯理,“没有。”
没有前因后果的两个字来的突然,像荡着攻势之砾的咸涩海水,打湿海岸的同时,企图再度毁灭明晃晃的沙滩。
“我没有女朋友。”他解释。
“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 ***
看似冷若冰霜的年轻姑娘,往往最易被花言巧语所打动。当然,若是实际行动同花言巧语双管齐下,则更是叫人难以抗拒的心动。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只要力度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漏网的鱼儿就会情不自禁摆着尾巴,游入渔夫布下的网,做他的盘中餐。
日暮西山,考试结束。某些不对劲的东西才刚刚开始蔓延侵袭。
Swatch指针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被人故意牵绊。
六点四十。
早就过了平时的饭点,李阿姨还没上楼叫她下去吃饭。
饥肠辘辘的感觉她头一次接触到,和不明不白的初恋掺杂混合在一起,尝起来竟有种诡异的难以描述。
在下一道咕噜噜从平坦小腹中响起之前,张雪頔坐不住了,起身下楼,走向一楼偏厅厨房。与此同时,也紧紧粘上渔夫织好的网。
“雪頔平时最喜欢吃的菜是醋炒蛋,配上西兰花的话,她会更喜欢。”
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哪些,错过了多少,在快到厨房的时候,听见阿姨和宋枳豪的对话。
不由自主,踩着白色拖鞋的脚尖于墙角后面顿住,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成为年少时候最讨厌的人,偷听别人说话的人。
不甘于与周莹莹为伍的残念迫使她为自己找最蹩脚的借口耍赖。
她只是碰巧经过而已,并非本意的偷听,无罪可言,更谈不上被讨厌。
对他的好奇如桃花潭水,过分充盈,已经溢出来,心理建设且刚做完一半,她便急匆匆探出半个脑袋,隔着玻璃门窥探二人。
男人正在记事本上做记录,表情认真严肃。
站在一边的阿姨都忍不住打趣,“小宋啊,想不到你对雪頔这么上心?”
他头也没抬,唇边挂着斯文的微笑,谎话信手拈来,“让您见笑了,陆先生让我好好照顾雪頔,您周末不在,所以我得接您的班,摸清她的口味。”
有赖于皮相,阿姨丝毫没起疑心。甚至忽略了这句话里最大的疑点:陆雪松根本不关心儿女,他只在乎钱,外人面前的和谐美满都是装的,说到底,他只爱他自己。
这样的富商又怎么可能让宋枳豪替他好好照看张雪頔呢?孩子分明连姓都不随他。
记录完毕,伪善的笑照常营业,“今天的晚餐我来做吧?就当是提前实践。”
“那就麻烦你了小宋,也好让我这半老徐娘休息休息。”阿姨没拒绝,反倒松了口气,自顾自捶了两下后腰转身欲离。感叹这样的好日子什么时候能多来几次。
没曾想话题会结束的如此草率,张雪頔没来得及躲闪,直直和阿姨面对面撞见。
大眼瞪着小眼,阿姨一顿,问,“雪頔?你怎么下来了,饿了?”
她反应算快,眉目不经意间掠过茶几上的矿泉水,谎称道,“房间里没水了,我下来拿一瓶。”
不慌不忙的语速似乎确有此事。
“哦……”总之阿姨相信了是真,“今天晚餐或许有点晚,小宋准备亲自下厨呢。”
哦。
她点点头。
视线随着阿姨下巴扬起的方向望去,她用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缓缓靠近,既像他当初走近她一样。
距离近在咫尺,脚步戛然而止,有些事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是另一方面,敢不敢做也是一样。
只差临门一脚,张雪頔还是退却了,被自己大胆的想法,亦被身后阿姨的灼灼目光。她转而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巴黎水,拧开瓶盖,小抿了一口,一直到目送阿姨远去才重新拧上。
男人正弓着背,把砧板上洗净的西兰花切成小朵,若是撇开这场面的下半张不看,真叫人误以为他是在搞科研。
脸色谈不上好,也论不上差,张雪頔踟蹰了几秒,想问却终于没问出口,只憋出一句,“需要帮忙打鸡蛋吗?”
握在刀柄上的长指一顿,他放下锋锐的刀刃看她。居高临下,融入逆光。
看来她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嘴角似笑非笑。
也好。
宋枳豪陡然意味不明的附身欺过来,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抵御他的气味,危险而迷人的气息,正麻痹她的神经,逼迫她后退。
针织衫裹着消瘦的脊背磕在冰箱,冰凉的触感从后腰传来,一时间,她怕了,也不知道在怕什么,颤抖着说,“你、你干嘛……”
他没回答,大手掠过她脸边的时候故意用拇指肚擦过她面颊,接着从她头顶上方的橱柜里拿出一只干净的碗,递给她,“鸡蛋在冰箱里。你刚才应该有看见吧?”
单从语调里,她已经琢磨不清他的意图,又或者是单纯的不想琢磨清楚他的意图。只是小指和脸颊的半秒触碰,就让她心动得不行。
她双手接过,表现的恭敬又乖。这个时候,她初次对“他比她大九岁”的事实产生真真切切的感受。
压迫感袭来又远去,他佯装不知她在问什么。继续回到料理台前,用那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医生的修长手指,做她的最爱。
内双冷冽,薄唇微抿,男人的五官似乎从侧面看起来更加立体挺拔,那种放在人群中也能一眼感知到他非比寻常的气质出众,是可遇不可求的。
失神一秒钟,张雪頔打了颗鸡蛋,走到他身边。
将碎裂的蛋壳扔进垃圾桶,她边用打蛋器搅拌碗中液体,边以余光偷瞄宋枳豪的方向。
鬼迷心窍,她将已在腹中辗转反侧良久的问题问出口,“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吗?”
他愣了愣,“当然不是。”
用最易让少女怦然心动的方式,他隐晦的说着情话,“你知道有种树叫蓝桉吗?”
澄黄的蛋液表面凝起丝丝绵密,她想了想,摇头。
语速很慢,他微笑说,“我很喜欢这种树。”
“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小花园里栽下这颗树,送给你。”
点到为止。
他直起身子,抽出她手中的瓷碗,“好了,你先回房吧,做好饭了叫你。”
她不想松开,“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奈何微凉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第二指节,她立刻触了电似的敏感避开。
“是吗?”他轻笑了声,“你可能没注意听,我已经回答了哦。”
她眨眨眼,还是不懂,并且没听到答案,她也不打算离开。
他作无奈的表情,于洗手池下把手洗净擦干后,让她伸出手。
大手握住她纤盈的手腕,他一只手固定住她,另一只伸出食指在她掌心厮磨。
一定是知道她无法抗拒身体接触,他才这样做。
温柔藏在横竖撇捺之中,是一眼望不穿的暧.昧。她垂下头,“只对你”三个字倒影在她眼底柔波,这悱恻,怎可算短,怎可算完。
蓝桉是最霸道的一种树,身边不允许有其他种类的植物生长,唯独一种鸟,红嘴蓝鹊来到它身边的时候,它愿意敞开心扉,让红嘴蓝鹊在它身上栖息。就像,他的温柔和爱,只是对她一人。
“我不爱这世间万物,我只爱你。”眸眼扫进最后一句话,张雪頔情不自禁念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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