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小雪、天气微凉的日子，正适合一群人窝在城堡里举行宴会通宵达旦，觥筹交错畅饮至天明。
梅尔维尔这次来到都城，明面上扮演的是一位从门罗帝国之外赶来的游商，因为迫切地想要挤进贵族社交圈而广交好友，大部分都是那些出身普通家庭、依靠后天教育成为中上层人士的学者或施法者。
他们之间的区别是，学者并不一定都能感知到魔力。主位面魔力环境稳定，在帝国的魔网基本覆盖完全以后，崭新的魔导技术催生了大批在符文学上卓有天分的研究人员和能够合理运用它们的技术工人。
这些人中本来很大一半都是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到超凡世界的普通人，现在却有机会通过学校获取知识、改变原本的命运和阶层。
在感慨着异世界时代的迅速变化的同时，梅尔维尔已经逐步筛查出合适的人选，慢慢缩小了自己的社交圈。埃尔维斯给他的名单被划掉一次又一次，最后留下的十几个人都是很有希望的类型。
最近，他在都城的临时住所中举办了几场小型宴会，只邀请了这些有机会被撬走的墙角，大家飞快地互相熟悉起来。因为梅尔维尔出手阔绰为人热情，他在这些不擅长应酬、只是被迫跑出来拉赞助的异世界版理工科生中风评还不错。
不过今天这一次宴会比较特殊，它不仅仅是普通的娱乐型宴会，还是梅尔维尔以投资的名义展开的微型报告会。
简单来说，就是让这些人聊聊自己最近的研究成果，好让梅尔维尔来判断下他们的真实水平。
在此之前大恶魔已经含糊不清地透露过自己家乡的工作环境。什么天气恶劣穷山恶水刁民无数内忧外患……预防针统统打过，因此现在仍然坚持留下来的人，不是家境贫穷贪图他保证的待遇，就是由于种种原因在门罗帝国的都城混不下去、不得不到‘小城市’寻求发展。
嗯，总体而言，也是被竞争激烈的社会淘汰下来的一批。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梅尔维尔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他就打算拐一群老师去给领地里的文盲和小孩子上基础课程。
最先走上台的是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紧张到话都说不顺溜的金发少女。
在她开口之后，梅尔维尔收回发散开的思绪，目光集中到眼前的报告会上，脸上带着非常礼节性的鼓励笑容。
“……我今天想要展示的是一个把魔偶智能核心与魔导武器相结合的技术。”女孩最开始说得结结巴巴，把手里的稿纸捏得皱成一团。她身后放着一台魔法投影仪，和通讯术的原理基本相同，都是符文学近些年来在光学应用上的巨大突破。
“大家请看，我现在放出来的影像是法师议会下设研究院设计出来的最新款智能核心，目前只为王室和贵族提供服务，比起过去法师使用的魔偶更加聪明灵活。他们使用了一个单词叫做‘人性化’……”说到自己熟悉的内容，她吐出来的字句变得更加流畅起来，声音也大了一些。
“在深入了解过魔偶智能核心的符文结构之后，我尝试着改变它的运行原理，将几个基本单元进行拓展和再编辑……”
“最终的结果如图所示，呃，我用的是老版核心，将它缩小后放在了一台魔导炮中，现在它可以自动索敌、自动校准、辨别敌我等等，我认为这样可以降低士兵的培训成本并提高作战威力。”
“我有一个疑问。”梅尔维尔在她说完之后举起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让魔偶去操纵魔导炮？”
“咦？”少女愣了一下，想到这位富有的商人是从外地来的又释然了，“您可能不知道，帝国内部规定魔导武器只能由人工管理和操控，因为目前技术无法保证魔偶的所有人不会被更加强大的施法者夺走权限。”
“所以为了安全考量，我在设计里也尽量摒除了需要以法术契约为基础的符文结构……”
就是说，为了防止有人比魔偶的契约者等级更高、强行改变所有权，干脆直接给设计产品降智了？
梅尔维尔摸摸下巴，不怎么客气地说道：“我觉得你的思路还不错，但是产品造价太贵，效果没有特别显著，很难批量生产。”
女孩肉眼可见地萎了下来：“您说的是……”
她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在下个人上台之前，梅尔维尔想到了自己领地里的魔能净化塔。
虽然这姑娘的设计放在主位面流露出一股财大气粗且莫名其妙的气息，但在深渊里却未必不能有一席之地——大恶魔琢磨着怎么才能让魔能净化塔自动开炮这个问题想很久了。而且魔能净化塔的主塔可以操纵所有辐射范围内的副塔，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智能核心，就相当于搞到了一堆自动防御型炮台。
他暂时将这个想法放进待办事项里，开始听下一场报告会。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梅尔维尔去餐厅取杯水喝，意外地发现埃尔维斯就坐在厅堂外面，看上去已经旁听很久了。
见银发恶魔缓步走出来，他抬起头问道：“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比预料中的强很多。”梅尔维尔实话实说，“帝国的教育水平真不错。”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正常，毕竟建国已经有二百年。”
可拉倒吧，你明明就很得意。
梅尔维尔没有拆穿他，继续说道：“我一会可能也要做个演讲，是时候告诉这些人自己未来的工作地点了。选择权在他们手上，我只能尽力去调动积极性。”
“我会在宴会结束的时候离开。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来过。”
还挺有时间？
本来以为皇帝会马上就走的梅尔维尔诧异地扬起眉毛，说道：“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他举起茶杯在埃尔维斯身前的高脚杯上轻轻敲击一下，将白开水一饮而尽后离开了餐厅。
留下皇帝一个人交叉着手指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因为我在旁观所以认真准备？这是客套还是……？看不出来，有必要多做观察。
“我不知道你们在什么时候接触了魔法。”
梅尔维尔走上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城堡内昏黄的烛火在他西装和衬衫领口处打下一层暖光，这是一栋老房子，室内的陈设都很古旧。开口说话时，他深黄色的眼睛目光凌厉，像刀子一样落在台下的人们身上。
“我十几岁那年首次感应到了魔力。当时我正在我的家乡——正如我曾经告诉过你们的，那是个贫瘠而又险恶的地方，充斥着混乱和争斗。我为了一口食物差点死在比我强壮和高大的对手武器下，如果不是瞬间觉醒的力量爆发出来拯救了年幼的我，现在的我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对你们讲话。”
“从那时，到现在，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我仍然记得自己初次领略魔法时雀跃激动的心情。没有老师，没有教科书，不知道符文规则，对施法的动作和咒语毫无了解，我仅仅是想要活下去，魔力是我生存的依仗。”
“但我想你们不是的。”
梅尔维尔缓慢地挨个人看过去。
“混乱而恐怖的年代，魔力是用于战争的武器，是决定身份的证明，是上位者支配下位者、底层人试图逃离掌控的工具。但现在，野蛮的时代已经逐步成为过往，我们正走在探寻真理和发展文明的道路上。”
“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接受教育，你们获取知识、研究魔导技术，为的是将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切技术的进步都将会反哺到每一位民众身上，我们正在为自己共同的未来努力奋斗。”
“然而我必须要告诉你们……在我的家乡，就在一片人人都知晓但被遗忘的土地，有一群和你们一样的同胞在此时此刻与时代和社会脱节。他们无法像你们一样以普通人的身份享受魔导技术带来的福利，他们努力奋斗、辛勤劳作，但唯一能做到的仅仅是如同当年的我一样——在那里挣扎着活下去。”
“我想任何稍微念过书上过学的人都会尊重知识和教育，对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心怀崇敬。但是，历史告诉我们，无法接触到知识的人才真正渴望学习，这是由门罗帝国二百年间的发展史和我的亲身经历论证的事实。我见过那些头脑中空空如也的人，他们艰难地生活，从早忙到晚上，空闲时间还会争抢着一个德鲁伊留下的文字尝试辨识。”
“或许你们无法想象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的孩子不仅无法上学，连生存都成问题。我将你们视作改变的希望，所以站在这里尽量坦诚地说，是的，有这样一个地方，你们所有人都听说过，所有人都知道有那么一群不幸的人，他们不缺少任何智慧和汗水，只是缺乏一点机遇，以及一个愿意伸出手递过去书本的同胞。”
“实话实说吧，朋友们——我来自深渊。就是你们听到这个名字，都会下意识感到恐惧战栗的地方。”
“我同样要告诉你们，在那里不仅有危险，还有和危险等同的机遇。”
“我承诺你们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会有足够的安全保障。而我期待着你们能将手里的文明之火传递过去。”
“主位面的先人曾告诉后辈：当火舌贴近身边的时候，总会在刹那间爆发出我们称之为力量的东西。在我们被撕裂、被伤害甚至被摧毁的时候，将重塑我们的，也是这样的源源不断来自灵魂的力量。”
“如果你在感知到魔力的美妙之后仍然不甘愿成为一个泯然众生的人，如果你对深渊里从未见过繁华的人们抱有同情和善意，如果你足够果断抓住生命中每一个拐点的契机，那么我请求你们跟我去到深渊里，去建一所学校，去耕耘一片田地，去建设一片领土，去创造一段传说。”
“主位面没有传奇生存的土壤——但深渊里的传奇才刚刚开始被书写。”
一语双关结束这段并不算太长的讲话后，梅尔维尔吐出一口气，抬起视线向厅堂外的大门方向看去，见到埃尔维斯扬起的袍角在他话音落下时划过优雅的弧度、消失在了门外阴影中。
与此同时，一个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法师也站起身，弯腰挤在人群中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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