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昀醒来时,风歇了,雨也停了。
随手拿了件外衫披在身上,伸着懒腰推开窗子。
天刚蒙蒙亮,远处有鸡啼声传来,凉风送来泥土的腥味儿,灌入鼻腔,扑在脸上,尤其清凉。
他双手抱胸,惬意地倚在窗台。
惺忪的睡眼扫过满园的树叶枯枝,想到等会儿还要收拾院子,长睫毛不时上下轻扫、微微颤动。
身后有动静传来。
转过身,就见盛平安懵懵懂懂地坐在床榻上揉着眼睛,心念一转,快步走过去,把迷瞪瞪的小兔崽子拎到水井边,又端来梳洗之物,就着井里的凉水凑合了一番。
盛芫这边原先有个照顾生活起居的婆子和伺候盛母的丫鬟,年前回村子老宅时,盛母做主把丫鬟嫁了出去,留下婆子一并带了去。
这次上来只是找齐观打听玉锁的事儿,顺便看望一下陈家二老,就打算回去继续为母亲守孝,同时——垂涎隔壁的俏娘子。
父子俩用杨柳枝蘸青盐净完口,同时掬起一捧凉水轻泼于脸上,驱散了为数不多的睡意。
盛平安脸皮嫩,凉水敷面,冷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草草洗了一下,用布巾抹去水珠,扭头看他爹梳洗完毕,对着水面左右打量,催促道:“爹,咱是不是该去外祖家了?不然赶不上早食了。”
秋昀正望着水镜里映出的面容。
俊眉修目,唇薄颈秀,面如冠玉,当真是好一个俏郎君。
便是快到三十而立,也不减风采,难怪当年能叫陈家小姐非卿不嫁。也怪不得盛平安生得那般唇红齿白,当真是全随了盛芫这个爹。
“爹!”
“嗯?”秋昀敛起眸中情绪,扭头看向一旁的盛平安,见他捂着肚子:“饿了?先不去你外祖家,爹带你出去吃。”
昨夜大雨,冲刷了连日来的暑气。
秋昀牵着盛平安的手,走在喧闹的长街上。
街肆两旁,摊铺排列整齐,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阵微风吹来,裹挟着各家摊位上香气四溢的早点,扑入鼻腔,诱得秋昀二人腹中开始打起了鼓。
盛平安饿得走不动道了,拉着秋昀随便找了一家摊位坐下。
点上两碗馄饨,摊主撒了小段香葱,浇上鲜汤,端给父子二人。
二人食指大动,也不怕烫,捞起馄饨狼吞虎咽,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秋昀意犹未尽地想再吃一碗,盛平安放下碗——
“爹,我去前面逛逛。”
“那你小心点,有事喊我。”
“知道啦。”
盛平安人小,三两下就窜进人群不见了踪迹。
秋昀失笑摇头,让摊主给他再上一碗,等待过程中,他支着下巴,扭头欣赏清晨繁华。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你就放心吧,这个时辰酒肆不会有客人的。”
赵昌安拉着丁元站在包子摊位前:“老板,给我两个肉包子。”
摊主忙中回应:“好勒!”
丁元张了张嘴,看到摊主打开蒸屉,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包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到嘴的话也随着口水吞了回去。
“既然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就不会让你挨骂。”
赵昌安笑眯眯地接过摊主递来的油纸包,掏出铜钱付账,再把其中一个油纸包给了丁元:“吃吧,这家的包子量大.肉多,咬上一口全是肉汁儿,还是你哥当初带我来的呢。”
丁元想拒绝,但香气飘到鼻子,勾得他肚子咕噜噜地叫。
他没骨气的接过包子,谢过赵昌安,咬上一口,果然如赵昌安所说,皮薄有弹.性,一口下去满嘴肉汁,好吃得他眼眶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秋昀望着少年咬了口包子后,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摇了摇头,冲对面喊道:“小赵!”
赵昌安循声找来,看到坐在馄饨摊的盛爷,眼前一亮,拽着丁元跑了过来:“盛爷,吃着呢!”
“要不要来一碗?”
秋昀伸手邀请俩人入座,又抬头吩咐摊主:“老板,再来两碗。”
丁元眉头一皱,正欲开口拒绝,垂在右侧的手腕猛地被人捏住。
他扭过头,就见赵昌安把包子塞进怀中,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对着“盛芫”做了个揖:“谢过盛爷!”
言罢,又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也赶紧起来。
秋昀看他面无光色,精神萎顿,也不想难为他,抬手制止:“行了,不用跟我客气,先坐下尝尝老板的手艺。”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昌安眉开眼笑地坐下:“盛爷,小少爷怎地不在?”
赵昌安十六岁就在酒肆做活。
虽说没丁大机灵、讨喜,却也懂得察言观色。
他看桌面有两副碗筷,就知盛爷不是一个人。
而这个时辰,能与盛爷一同出门坐在这吃馄饨,除了盛平安,不作他想。
秋昀微微扭头,抬着下巴道:“在那呢。”
赵昌安和丁元顺着他视线看去,就见不远处卖油酥饼儿的摊位前站着一个锦帽绸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左手拎着几个油纸包,右手接过油酥饼儿,笑容灿烂地又去了旁边的小吃摊。
丁元收回视线,下意识朝对面看去。
但见男人单手托着下巴,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盛平安,抿了抿唇。
“馄饨来了!”
摊主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心地放在赵昌安和丁元面前,“请慢用。”
秋昀收手回神,舀起一个馄饨正要吃,余光扫到对面的丁二偷偷打了个哈欠,眉峰一皱:“丁二,可要我跟你家掌柜打声招呼,放你回去休息几日?”
丁二‘啊’了一声,抬起湿.润的眼,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可我瞧你好似没睡好,可是在酒肆那边住得不习惯?”
“没……”
“盛爷,这事儿怪我。”赵昌安插话,把昨晚他屋中漏雨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当时躺床.上就睡着了,也没注意丁二在椅子上坐到天亮。”
“昌安哥,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寡言的丁二突然开口解释:“我、我睡品差,睡着还会踢人。”
赵昌安愣住了,他屋中被褥被昨晚大雨淋透,这天也保不准还会不会下雨,一时半会也没法睡人。
他还想跟丁二凑合几晚,等他寻个日子休息一日,把屋顶翻一下,再收拾回去睡。
可丁二睡品不好,那他晚上怎么办?打地铺?可屋子就那么点大……
秋昀倒是想到了自家院子里的枯枝烂叶,“丁二,你若是不介意,晚上去我那睡吧。”
“这哪行,你……”
“你不用急着拒绝,先听我说,再考虑一下。”
秋昀笑着打断他的话,他对丁二的事了解不多,只知道丁大对他不怎么好,在家都是睡柴房,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与人同睡一张床:“我不是白借你住的,昨晚狂风暴雨肆虐,把我家院子吹得一片狼藉,我等会儿要去看……要去陈家,下午就回村子,没时间收拾,你抽空收拾一下,顺便帮我看院儿,就当是借你住的报酬。”
丁元警惕地注视着秋昀。
就算帮忙看院子,也是他占便宜。
他不相信对方会这般好心,尤其是对方还对他嫂子不怀好意。
一旁的赵昌安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他见丁二迟迟不开口,急得恨不能自己顶替上看院儿的活儿。
上赶子不是买卖。
秋昀不过是看少年可怜,心生同情罢了。
他那边环境总比酒肆要好不少,且还有厨房给自己开小灶,如果对方怀疑他的用心,他也不强求。
吃完馄饨,秋昀付了账,与俩人告辞,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找到盛平安,弯腰把人抱在怀中,捏着他的鼻子:“买这么多吃食,你吃得完吗?”
盛平安手中拎满了吃食,便仰头挣脱他爹的手,哼道:“这是我给外祖母、外祖父,还有舅舅舅妈和晨晨买的。”
“咱们平安长大了。”秋昀老怀甚慰,话锋一转:“那你爹我的呢?”
“喏!”盛平安努了努嘴,望着糖葫芦棍上鲜红的冰糖葫芦:“这不是在给爹买么。”
“真乖!”秋昀按着他的后脑勺,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的乖儿子!”
这头的丁元被赵昌安拉着一通劝解。
他抿紧嘴唇,不知该如何与赵昌安说,只能闷不吭声
他知道赵昌安是好心,但他不相信‘盛芫’。
自从兄长去世后,嫂子总喜欢去兄长墓前陪陪兄长。
有次嫂子迟迟未归,他去寻嫂子,发现盛芫躲在嫂子下山的必经之路。
一次还可说是意外。
可接连五日,都在同一地点看到对方……他不能不怀疑盛芫对他嫂子有企图。
若不是他小心谨慎,每日去接嫂子,还不知对方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是外姓人,而盛家村的人跟盛芫皆沾亲带故。
嫂子若是吃了亏,届时只能认命!
所以他找到兄长曾经当店伙计的酒肆,请求掌柜的给他一份活干,等他攒够银钱,他定会带嫂子离开盛家村。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向还站在冰糖葫芦摊位前的男人。
男人单手抱着盛平安,一手拿着冰糖葫芦,小心地喂盛平安,心中既是讽刺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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