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亭玉跟着紫衣人离开了北邙山,紫衣人带他驾鸟飞行,不出一日就从洛阳飞到岘山。
路上得知,紫衣人名叫陶漱,修的是心道,也是澶溪宗心门一脉的奉使。奉使在澶溪宗,是地位仅次于宗主的位置,如今的澶溪宗也属于十大仙门洞府之一,北邙剑宗排第一,澶溪只排的上第六。不过它是曾经的岘山十六支宗门合成了一支,论规模可排第三。
白亭玉觉着,这么一个大宗的奉使,居然这样讲道理,真是不容易,便对陶漱心中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陶漱问他为何离开中洲,他直言自己是那通缉令上的叛国罪人。
陶漱听了就点点头,居然也不多问。
陶漱对他道:“既然你决心修仙,以后中洲往事就都忘了吧,也莫要和别人再提。”
白亭玉应了。陶漱又道:“那么中洲的名字,也一并忘了吧。你虽然比大多数人入门晚,可我看你心志坚定,胸中有气节,就送你一个‘决’字,从此你就叫白决,可好?”
白亭玉愣了好半天,不知道陶漱是怎么对着一个“叛国罪人”说出气节两个字来,他们还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可是陶漱看得起他,真心待他,他感觉的出来,于是很是开心的要了这个新名字:“好,谢谢您!”
他念了几遍“白决”,笑着拍拍枉清狂,不知对谁说话:“喂,以后我就叫白决了。”
剑一声不吭,懒得理他。
陶漱忽然问他:“你以前是否学过些法术?方才北邙山上,我见你用了些。”
说到这里,白决赶紧借机请教:“是。仙师,我以前家在的城四通八达,往来游客偶尔有些自称修士或是道士的,觉得好玩就和他们学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后来知道那些其实都是玄术,可是自从上次剑灵大人教了我一个仙法,我最近时常感觉身体不适,仙师,仙门不会是和玄道冲突吧?”
陶漱的手放在他背上微微发光,似乎在探究什么。
“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么?”陶漱叹气道,“原则上讲的确是冲突,你如果不废除过去的法术,恐怕会性命堪忧,除非……”
陶漱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除非什么?”
“没什么。”陶漱摆摆首,“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等你拜了师,把此事和你师父如实相告,入门时她自会替你洗清经脉,之后,你专心结丹即可,不会再不适了。”
“非如此不可?”白决惋惜道。那些玄门小法术很有意思的啊。
“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非如此不可。”
白决保留心思地点了点头。
陶漱看了看枉清狂,忽然伸手往剑上一点,裴就从剑里被迫出来了,他看看自己,又看看陶漱,一语不发。
“你是剑灵?”陶漱问他。
看来陶漱也看不出,一个待在剑里的家伙除了剑灵还能是什么东西。裴不置可否。
白决却兴趣盎然:“仙师,不是说剑灵都是认主的吗?为什么这家伙并不认我啊。剑的前一任主人死在我手上,他如果是前一任主人的剑灵,也不应该再跟着我才对啊。”
陶漱如实道:“我也很奇怪。能幻化成人形的剑灵,无一不是要修士以血养剑,养上千年,这样养出来的剑灵是认主的,当世只听说剑仙那一把剑成功化出一只剑灵。不过传闻有另一种孕育剑灵的方法,便是用婴儿祭剑,辅以妖邪之术。”
白决骤然掩住嘴,小心看向裴。
“这也太残忍了。”良久,白决低声道。
裴没有吭声。白决上前试图拉一下他,被他躲开了。白决不介意,他此刻对裴充满同情:“原来你这么可怜啊。”
也不知道是哪家父母如此狠心,把自己的骨肉祭了剑。
又过了一会儿,白决自顾自提议:“裴,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吧?有了新名字,就可以把以前的不愉快忘掉了。”
“就叫裴听遥,怎么样?”白决念道,“洛阳陌上多离别,蓬莱山下足波潮。碧海桑田何处在,笙歌一听一遥遥。”
剑灵好像并不领情,自顾自站到一边。白决叫他他不理,只好转而问陶漱:“仙师,这名字好听吗?”
陶漱淡笑:“好听。”
“那就叫裴听遥了。”白决一锤定音。
鸟飞了一程,白决忽然又弱弱问陶漱:“仙师,那个,剑灵和鬼魂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听遥在剑里听了一声嗤笑。中洲有句俗语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姓白的看来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这么怕鬼。
陶漱莞尔:“说起来,我确实认识一只剑灵,可比鬼魂可爱多了。”
白决来了兴趣,追着陶漱问那只剑灵的事,陶漱道:“你知道三剑神吗?崖岛剑皇,北邙剑仙,易京剑圣,她是剑仙养出来的剑灵。剑仙那个人很不正经,养的剑灵却傻的可爱,说一句动一下,有一次剑仙叫她等在原地,她就真的一直等在一片地上雷打不动,别人叫她借过也不动,是不是很笨?”
白决大笑:“裴听遥是比她聪明多了。”
陶漱道:“她是个痴情人,也不知道那个风流成性的剑仙什么时候回头看看那只可怜的小剑灵。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她的心在谁那儿。”
白决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啊?怎么说?”
陶漱道:“你听过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吗,那一战多亏了三剑神,当时剑仙去封印妖界的召魔令,那只小剑灵担心坏了,又帮不上忙,就站在那里对着召魔令一个死物痛骂,最后召魔令碎,剑仙成功将之封印,还唬她说召魔令是被她吵碎的,受不了她叽叽喳喳就自爆了。吓得小剑灵一百年没再敢和剑仙说话。”
白决肚子笑痛了:“她比裴听遥可爱多了!”
陶漱话锋一转:“她是正常方法孕育出来的剑灵,裴听遥却不是。所以我说,那剑很危险,你为什么不肯交给我?看你和那剑灵也不熟,应该不是为了他。”
白决陡然沉默了。
陶漱道:“我虽然答应带你来澶溪宗拜师修仙,但那凶剑我不能不管。”
“……”白决艰难道,“所以你还是要拿走它?”
原来讲了半天可爱剑灵的小故事,只是为了铺垫这一句。白决心有点冷。他甚至想好如果陶漱回答他“是”,那么他现在就跳鸟走人。
陶漱叹气:“如果,你能收服那只剑灵。我就同意你留下剑。”
*
澶溪宗之所以规模这么大,盖因它在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后,进行了合并。今天的澶溪宗是曾经岘山十六支宗门的合体。
澶溪的地貌白决非常喜欢,这十六分支是内嵌在城郡中的,城镇和修真学院一体,生活气息很浓厚。
陶漱给白决介绍的师父,是澶溪乐门分支的奉使。十六支分宗修什么道的都有,剑道当然是最热门也是最顶尖的,可白决不喜欢剑门所在的主城澶溪城,虽然繁华,却也吵闹,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不冷清,但冷漠。他更喜欢乐门所在的聆玉章,古道青青,鸟鸣啾啾,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水榭楼台月明中,还有抚琴的姑娘们,简直美不胜收。
可令他头痛的是,聆玉章那个奉使虽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女,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张口闭口就是礼仪规矩,琴可以弹的不好听,礼仪必须周全。
这可要了白决的命了。他最讨厌这种规矩森严的地方,从前在军队里就是,现在来修仙了居然还要遭这种罪。
但陶漱已经把他交给了乐门奉使,他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如果是学有趣的术法当然让他开心,可来了聆玉章好些日子,师父就给他派了个师姐,终日教他礼仪,真令人萎靡。
不过白决也有更要紧的事,他终究是没有按照陶漱说的,把自己的情况告知师父。她师父只当他只是个普普通通中洲人,便给他下了个三月通牒,倘若三个月无法挨过结丹期,倒是依旧不能留在仙门。
即使没有这三个月为期,他也想赶紧结丹,学了仙门的心法以后,日日夜夜都会有不适感,可这个又不能与别人商量,他只能隐秘地自己探究,或许,结出灵丹以后就好了?
这天宋杳杳给白决教完今日的礼仪,抱着琵琶准备去琴室练习一会儿,白决一反常态地将她叫住,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笑,往她手中塞了一颗甜樱果。
白决是陶奉使委托给她们师父的人,除了休息之所,师父还给他单独开辟了一间净室供他修炼。
虽然室内并无他人,宋杳杳仍然义正言辞把果子还给了他:“小师弟,昨天教你的什么你忘了?这样有失礼仪。”
“哎呀,师姐。”白决又把那甜果子塞回宋杳杳手里,晃晃她衣袖,“每天克己复礼累不累啊,这就咱们两个,我偷偷给你,你偷偷吃掉,师父不会责罚的。这果子可好吃了~好不容易搞来的呢。”
小师弟穿着聆玉章男女统一款式的衣裳,檀粉色本适合女孩子多些,他穿上居然不违和,漂亮的双凤眼冲她一弯,宋杳杳心猛地一跳,红着脸把那果子又推了回去:“小师弟,师姐已经有倾心的人了。这果子还给你,你自己吃,啊?”
宋杳杳拨开白决的手,抱着自己的琵琶匆匆退出了净室,完全没发觉自己衣兜里的一串铜钥匙被小师弟悄悄勾走了。
一只身负篆文的翠鸟叽喳渣朝她飞来,她眼睛一亮,伸手接住鸟,鸟儿叽里呱啦一堆,宋杳杳讶然:“什么?曲师兄受伤了?谁能伤得了曲师兄!”
鸟儿又是一通叽里呱啦。宋杳杳对着鸟的眼珠子道:“怎么会这样?曲师兄太可怜了,竟然是被人偷袭,我就说师兄那么厉害,怎会如此,都怪师兄太善良,太轻易相信别人。太可恶了,韩师兄,你们是好友,你可得替曲师兄报仇啊!”
鸟儿在她掌上跳了一下,点了点小巧的头,然后歪着脑袋,似乎在问她:“我飞走啦?”
宋杳杳捏紧了琴,嗫嚅道:“我给曲师兄寄一点伤药过去吧?我那儿有好药,帮、帮我和师兄说,要他好好保重。”
鸟儿在他手心转了一圈,振翅飞走了。
*
聆玉章的书阁里,白决在一列陈旧的书架中飞速翻找,他手上已经拿了几本挑好的书册,名目皆类似,《驭灵要术》、《控灵百问》、《剑灵养护法则》、《如何驯养一只野生灵宠》、《灵类常见疾病防护手册》……
来乐门果然还是来对了,因为乐道常见的法术涵盖了很多通过乐曲音律操纵万物的方法,包括操纵灵类。既然师门不给教,那他自己学嘛!
反正从小到大自学的经验管足。
也不知道陶漱拿走枉清狂和师父把他赶下山哪个更先来,结丹要紧,搞定剑灵也很要紧,再说驭灵算是高阶仙法了,琢磨透了是不是能尽早提升修为?
这些得背着裴听遥做才行,所以他这次出来没带枉清狂。出了书阁,月色正浓,石板路两旁草丛里蝉鸣不歇,上午才下过一场雨,现在还能闻到清冷的泥土芳香,时辰不算太晚,还有好多学徒三三两两走在路上。
白决掸掸檀粉色衣袍上沾到的灰尘,哼着小曲抱着书册慢慢悠悠往回走。
绕过石板路就是一座花苑,穿过小苑没几步就是他的居所。他不和聆玉章的弟子们住在一起,这间住所单独建在花苑后面,乐门奉使对他算是照顾周到。
进了花苑就没什么人了,夜里有点冷,他还没学会御寒术,灵丹都没结出来,体质仍是个普通中洲人的体质,只好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
他低头一看,忽然发现地上有两道影子,除了他自己的,还有一个人。
修真学院怎么会有鬼?!不对……是人。
白决屏住呼吸快走了几步,那影子就保持相同的速度跟着他,甩也甩不掉。白决脑子飞转,不是吧,好歹也是在学院里,虽然非学徒进出也挺容易的,但是他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值得打劫的有钱人啊。
他有些后悔今天没带枉清狂了。
那影子见猎物逐渐加快了脚步,便也明目张胆加快了脚步跟上,直到白决跑了起来,他直接现出身形一下子追上去揪住了白决的后领。
他也没带佩剑。剑伤人会留下气息,会被追查出来。他听曲文光说白决只是个普普通通中洲人,赤手空拳就够揍他一顿,让他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三个月下不来床了。
没想到刚抓住的衣领,“嘭”一声变成了一堆书册掉在地上,定睛一看,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再一抬头,白决已经跑出了几丈远。
他“咦”了一声,虽然是小把戏,可是施术手法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内啊。乐门有这样的法术吗?
管他呢,先追上揍一顿再说。
白决狂奔出了花苑,一边跑还一边抽空苦恼了一下那些书,要是被发现……算了,现在哪有空想这些!
他的寝居附近就是宋杳杳修习的琴室,以师姐的勤奋程度说不定还在修炼,但是后面那个修士追上他也就是眨眼功夫,恐怕来不及求救师姐。
百无一用是中洲人!白决愤懑大喊:“枉清狂!裴听遥!随便哪个,出来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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