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洲岛的人走了以后,慕真也来了,她守信地把裴潇给的麒麟兽赠给了白决。
白决拿着那块麒麟石左看右看,好奇心旺盛到了顶峰:“这石头怎么用?真的会有麒麟出来?”
“你滴一滴血上去,它今后就与你绑定了。以后你想唤醒它只需往石头里倾入少许灵力。”慕真上前一步,按住白决跃跃欲试的手,“稍后你再玩。白决,秋江听谈会的事你听说了吧?宗门打算让你代表澶溪这届的新弟子去参加。”
白决搓了搓手中的石头:“真的啊?这么好的机会……”
慕真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想去?”
白决眨眨眼:“既然宗主坚持的话,我就去吧!”
慕真莞尔,她拉着白决往浅滩边上走了两步,确定四下无人后,又抬手设下隔音结界:“此行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白决看她这严谨的架势,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重要任务?”
“你应该听说过,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吧。那一战过后,仙门损失惨重,我的师父,澶溪宗上一任宗主,就是命丧妖界之手。没有人希望会重蹈覆辙,可是几个月前,下天界和中天界的结界却出现了松动。”
白决没想到她一出口,说得是这么大的事。三百年前那场战争据说生灵涂炭,他当然听过。可是很难想象此事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我看仙门史上写,两门结界是万年前猎妖之战后,数千名仙师以自己的血肉铸成的,当时最厉害的那个剑修拔出了自己的骨头为柱,切断了两界之桥,结界坚固异常,怎么会突然松动呢?”
慕真叹息:“三百年前,妖界召魔令出世,结界破开了一个口,自此引发血战。当年那战多亏了三剑神击退了妖王,可是召魔令却下落不明。前些日子我从北邙论道回来,和十大仙门的宗主讨论的就是此事,我们怀疑妖界已经找到了召魔令,预备卷土重来。更加怀疑有妖渗透了仙门,埋伏在我们之中。”
白决愕然:“那么各位宗主回去后排查了吗?”
慕真点头:“自然。北邙的丹心楼秘密成立了调查小组协助十大宗门,我亦差心腹暗中排查了澶溪十六支,并未发现妖涉足的迹象,我猜想,北邙才是最显眼的靶子,可是北邙的调查结果却也告知我们,说他们也没问题!这一点我非常不相信。”
“宗主,你是怀疑丹心楼包庇北邙剑宗?”
“非常有可能,他们毕竟是一家!北邙剑宗身为十大仙门之首,如果出了问题,地位一定会遭到质疑,因此隐瞒实情也是可能的。”
白决越听越呆:“宗主,你不会是要我……?”
“不错。”慕真按住他的肩,“白决,我要你此去北邙,伺机接近负责排查北邙的荥阳掌门顾维,查查看他和丹心楼调查小组的往来密函,是否有所隐瞒。”
“顾维?那不是顾师兄的父亲吗?”白决惊讶道。
“是他,不过你行事一定要隐秘,不可告知顾汝兰。你可以通过顾汝兰,接近顾维。”
白决消化了一会儿,仍然懵得不轻:“不是,宗主,我?我就一普普通通的心门弟子?崭新崭新的你看看?你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我可以办好此事,这,这太艰巨了……”
慕真认真道:“只能是你,白决。秋江会的机会再好不过,你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去北邙的动机,正因为你是新弟子,顾维也不会防备你。至于我信任你的原因,我相信陶奉使和鸿元尊的眼光,他们识人不会出错,我相信你的为人。飞庐斗剑中你的表现也很沉稳机敏。白决,你也不想看到中天界生灵涂炭,再起战争吧?”
“我当然不喜欢战争……不然也不会来修仙了。”白决郁闷道,“可我真没把握,而且我不明白,既然妖界是仙门共同的敌人,宗主为何要先怀疑自己人呢,难道不可以开诚布公地质疑,或者是和鸿元尊商量?”
“北邙五脉的勾心斗角由来已久,三百年前若不是他们内斗,我师父也不至于!……罢了,和你一时说不明白……”慕真道,“鸿元尊上那边我也会沟通,但是这次机不可失,白决,你只需要潜伏去顾维的书房翻看一下他的信件,就这么简单,我相信你可以办到,对吗?”
白决非常想拒绝,但他也隐约可以理解慕真的心情,看来慕真对她师父感情很深,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是陶漱为了封住结界身陨,现在结界又松动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调查一切可能接近真相的东西,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他想来想去也没理由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宗主,我尽力吧。如果失败了你不要怪我。”
“你一定可以的。”慕真鼓励地颔首。她在白决掌心画了一个符号,道:“记住这个,这是秘密调查小组的印戳,顾维和他们往来的信件里会盖上这个。”
“我记下了。”
“我会派些随从给你,明日和你一同启程前往北邙。秋谈会为期三日,过程中还有集训,你会和其他宗门的弟子一起临时入住北邙,三天时间总能找到机会,你的幻术深得你师父真传,只要避开顾维,想必没有问题。”
“啊随从就不必了宗主……我自己去好了。”
“北邙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怎么行?”慕真拍拍他胳膊,“好了,就这样,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别人,我先走了。”
“真的不用了宗……”
白决眼看着慕真雷厉风行地御剑飞走了。
他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精神欠奉地踢着浅滩边的石子,好半天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任务就任务吧,行就上不行就撤,也不算太为难。
“小师弟,你在那边唉声叹气干什么?”
有人远远地在瀑布上面喊他,白决举目一看,是薛谅搂着一个檀衣女子朝他招手。那女子抱着一只瑶琴,见他抬头望来,也小幅度挥了挥手,居然是数月不见的宋杳杳。
这两个师姐怎么到一起了?白决用了缩地术,迅速地爬上云梯,赶到瀑布边。
“杳杳师姐!好久不见想我没啊?”白决笑道。
宋杳杳掩唇一笑,薛谅怪叫道:“好哇白决,见到这个师姐你就摆张笑脸,面对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没大没小!”
白决上前拉住宋杳杳袖子:“师姐是找我叙旧来的吗?走走走我们那边说,这边有人太吵了。”
“死白决你说谁吵!”薛谅瞪他一眼,“行了,我走了,杳杳你和小师弟聊吧。聊完来我寝居找我啊~”
“嗯。”
薛谅走后,白决奇道:“师姐,你和薛谅师姐什么时候这么熟啦?”
宋杳杳见茶桌边有张椅子,就自顾自坐下,把瑶琴搁在腿上,垂着眼帘淡淡道:“以前总觉得她名声不好,不屑交往。这段时间算是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识人不能靠传言,得靠心。”
白决在她对面坐下,肘子撑在茶桌上也没个坐相:“师姐,别不开心。来,笑一个。”
“小师弟,听说你明日启程去北邙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宋杳杳把腿上的瑶琴搬到茶桌上,推给白决,“可否帮我把这个还给北邙陈留剑派的曲文光?他应该也在这次秋谈会,你打听一下曲文光然后把这个还给他就好,说是澶溪聆玉章宋杳杳还的。”
白决心念一闪,大致就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他坐直了些,端起那架瑶琴:“这琴看着也挺一般的嘛,送人都嫌磕碜,这个叫曲文光的太没品味了,师姐,回头我送你一把新的。”
宋杳杳终于笑了:“不用了小师弟,我本来也不弹七弦琴,我学的是琵琶。”
“那我送你琵琶啊。”
“我不缺。”
“换着弹着玩。”
宋杳杳看着白决,轻声问:“小师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换做以前,宋杳杳一定会说:你是不是心悦我?但是师姐心有所属啦。
可是这次宋杳杳神色一直有淡淡的忧伤,白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长了手隔着茶桌拍拍她的手背,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枚甜樱果。
“这就叫好啦,师姐也太好骗了。师姐以后要擦亮眼睛,哦,薛谅那丫头精着呢,有她在,以后应该没人骗得到你了,你不要跟着她一起去骗别人就好。”
宋杳杳掩住嘴,眼中也浮现了笑意,她左右看了看,问:“裴听遥呢?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
白决原本往嘴里丢了一枚果子,闻言霎时间噎了一下:“干嘛啊,师姐想他了?”
他拍拍枉清狂,叫道:“裴听遥,我师姐想你了,你要不要出来说两句。”
宋杳杳并不知裴听遥在剑里,以为白决在开玩笑,努着嘴道:“谁想那个人,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她站起身来掸掸衣角:“好了,我来找你就是想拜托这件事,事说完了,我去找谅谅了。我们澶溪第一小师弟,明天一路顺风。”
“什么第一啊师姐你也折煞我……”白决打了个寒颤,“还‘谅谅’,噫!……师姐慢走。”
宋杳杳前脚走,裴听遥后脚就从剑里出来了,抱着胳膊懒懒道:“叫我何事。”
“你来晚啦。”白决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裴大人,你睡了一觉好像正常多了?我看你暴躁就是缺觉缺的,以后多睡睡吧,啊?”
本以为裴听遥嘴那么毒,肯定要回敬他几句好听的,没想到裴听遥是直接选择动手,走过来拉他衣领。
白决扒住自己的衣领往后仰:“别别别你干嘛,你不会又想在这……不行不行!”
裴听遥道:“给我看看好点没。”
白决怔了一下,手微微一松,裴听遥拉开他的衣领,检视上午勒伤的地方。其实不严重,当时看着通红一片,白决抹点药就消下去了。
裴听遥冰凉的灵态抚过他的脖颈,落下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我想去找找主体。”
“什么?”白决惊奇抬头,“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不在意他的存在……?”
裴听遥半天没有回答。白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担心地问:“裴听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灵识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裴听遥道,“只是想看看。”
分明就有什么。白决心里不是滋味,一方面担心灵识离体的未知副作用开始发作,另一方面,他莫名很拒绝去找什么主体。找到了以后呢?灵识该不会要和主体融合才行吧?
那时裴听遥还是裴听遥吗?
可是,他总不能因为这自私的想法,就去阻止。
他低低地道:“好,那就找找看吧。此去北邙,枉清狂曾经的某个修士主人,没准能认出剑来。”
*
崖洲岛此时是紫熏梧桐开花的季节,一排排苍遒的古木上结出茂密的紫色花絮,风一吹,如烟雾一般飘散在整个岛上。
本该是赏心悦目的节侯,金蕙打算摘些紫熏梧花回去给裴潇做个安神的枕头,走到熏梧院却听见银盏躲在树下悄悄哭泣。
“银盏,你哭什么?”她走过去拍拍树干,探头看这小姑娘。
“又、又挨骂了。”银盏哭得打起嗝,一看来人是金蕙,忍不住拉住她倾诉起来,“是岛主命我去澶溪的,我回来给少主带了礼,他却怪我是非。”
金蕙了然地揉揉她的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
“可是,自打出了岛一趟回来,少主比以前还要喜怒无常。”银盏抱怨,“人家伺候个谁,跟上几百年也该跟出点感情了,我虽然伺候少主的时间短,少说也有百年了,你看他对我几时和颜悦色过?其他人说得对,少主真是个没心的。”
“银盏,说什么呢!”金蕙敲了她一下,“别跟着那些人乱嚼舌根。”
“金蕙,你跟着少主的时间长,你告诉我嘛,他们都说少主练邪功才成今天这样的,是不是真的啊?当年夫人……”
金蕙脸色沉了下来:“银盏,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让你忘了自己身份。你再讲这些,我就打发你去守不渡海。”
银盏立即缩回了牵着金蕙袖子的手,低下头:“是我失言了。”
金蕙如今跟着裴潇身边,可她当年是岛主夫人的旧仆。
整个岛上除了裴潇,只有她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裴谨的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当年裴谨一出生就丧失了一缕灵识,剩下的神识也不稳定,随时可能夭折,是夫人把诅咒过到了自己身上,随后仙逝的。这些事裴潇连裴谨都瞒着,却止不住扩散的风言风语。
她也劝过岛主,要不要把事实告诉少主。可裴潇总是犹豫说,还是等找到那个灵识,再说不迟。
她回霁风院时,果然又听见父子两人在吵架。
自从在澶溪宗,裴谨的身体出现大状况,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那不是用一句“生病”就能揭过去的了。
裴谨当然逼问了裴潇好几次,裴潇皆避而不答。
“裴潇,你直说吧,我娘当年怎么死的,真是被我害死的?”里面,裴谨语气不善。他对父亲直呼其名的时候,通常意味着这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很快就会不欢而散。
“谨儿……你又了听哪里的闲言碎语?”
裴谨冷笑了一声:“你少装作关心我的样子,我不稀罕。”
屋子里哐当几声,似是桌椅被劈了,裴谨撞开门御剑而去,裴谨站在原地叹息。
金蕙走了出来,轻声叫道:“岛主,你没事吧?”
裴潇抬眼看了她一眼,把脸埋回了手心:“金蕙,是你啊。摘紫熏梧回来了?”
“岛主,少主他……”金蕙欲言又止。
裴潇摇摇头。一代剑皇坐在满屋子狼藉中间,捂着脸沉默不语,看上去苍老而无助。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模式与独子相处了,他严厉也好,溺爱也好,裴谨有时像颗捂不化的石头,没人能走近他内心。
良久,他哑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被耿道长说中了,谨儿命里真的没个‘情’字,连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他也不在乎。”
“别这么说啊岛主。”金蕙走过去,迅速整理一地的狼藉,“金蕙知道您是想把少主当朋友来相处的,可是有些重要的事您总是瞒着他,他觉得被欺骗了,不能怪他不再把您当朋友。”
裴潇揉着眼周穴道,筋疲力竭:“……可我没办法只当他的朋友。说到底还是怪我,我如果当年能保住他们母子无虞……是我没用。我找了三百年,连一缕灵识也找不回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金蕙强撑起笑脸,说道:“会好的,岛主。会找到的。”
晚间,金蕙把赶制出来的紫熏梧枕抱去裴潇屋里,却发现人不在屋中。她出去找了一圈,随手揪来个弟子问:“看见岛主了吗?”
“回金蕙姑姑,好像往不渡海边去了。”
金蕙奇道:“去那里干什么?”
“方才少主乘船出海,离开崖岛了。”
金蕙一愣:“少主可有说去哪儿?”
弟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谁也没带,自己走的。”
金蕙扶额:“那岛主呢,可有交代什么。”
“岛主说少主身体不适,不宜离岛,派了几波人出去找了。”
金蕙捏着怀中的紫熏梧枕,仰头看了看大好的天色,连连摇头。多好的节气啊,一个二个都往外跑,最好他们少主这次能带个体己人回来,好好欣赏一下崖洲岛月光下的绝美紫梧桐吧。
这一年年的,全被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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