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顾汝兰本想过去和白决说两句话,却被顾维叫住。
“你该修炼了。晚上去校场,我检查成果。”
“是。”顾汝兰只好看着白决走远了。
他不知道韩楚到底给他父亲讲了什么,让他父亲觉得好像和白决说一句话,也会耽误了他。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父亲的过分严格,可随后又自我谴责,是自己不够用功。
他不是白决抑或裴谨那样的天才,甚至还没有伏波天分高,能做的只有勤奋百倍,不辜负仙门期望。
顾维瞥见伏波也跟着后头,便道:“你也是,不要贪玩,勤加修炼。”
伏波垂着头道:“师父,下午我想告个假。”
顾维眉毛一竖:“为何?”
“今天是哥哥忌日。”
顾维恍惚了下,想起年年今日伏波都要告假,这才放缓了语气:“……去吧。”
伏波走后,顾汝兰问:“伏波师弟还有个兄长?”
“嗯,也是北邙剑宗的弟子,天分很高,”顾维露出追忆的神情,“有次下山被玄门暗算吸干了灵力,至今凶手都没找到,也实在可惜了那孩子。”
“确实可惜……”
伏波回到自己的屋中,走到南边墙壁前手一按,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他推门缓缓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漆黑的暗室,只有四个角落亮着幽微的磷火,伏波打了个响指,暗室中央一排蜡烛也亮了起来,照出一屋子稀奇古怪的法器和半空悬挂的干尸。
有兽尸也有人尸,吊在房梁上,血都被沥干了,伏波若无其事地从中穿过,来到案台前,台子上摆放着一排针扎的小木人,个个都写了名字,伏舟、伏涛、林想、周睿、裴谨,现在又多了个顾汝兰。
黑暗中,伏波的面庞被磷火映衬得扭曲阴鸷,他抓起顾汝兰的木人恶狠狠道:“谁让你这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没死在外边?你回来了,我在秋谈会上的位置都偏一点,你配吗?”
他并指一刺,几根钢针就扎进木人的身体,木人竟然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听得伏波桀桀怪笑。
暗室里的烛火似乎更幽异了。
笑够了,伏波扔下“顾汝兰”,又拿起“裴谨”,表情再度扭曲起来:“还有你,猎妖大会上出尽风头不够,来北邙好玩吗?仙门首绝?不就是占了爹的便宜,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不正眼瞧我!”
谁能想到,平日里谦逊懂事的荥阳小师弟,私下是这般模样。
伏波挨个往木人身上发泄了遍,才深深吐了一口气,揉着手指,往后退了几步,站远些看那排木人:“等着看好了,你们这群瞧不起我的贱人,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暗室的门被笃笃啄了两下,一只乌鸦飞进来,落到一具兽尸的头上,全白的眼珠晃动了一下,吐出几个生硬的字来:“白决,九楹庭。”
伏波挥挥手,乌鸦便又飞走了。
“白决。”伏波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兴味不浅。顾汝兰自以为是,裴谨更是目中无人,偏偏这两个人都对同一个人感兴趣,实在稀奇。白决不就是个澶溪宗的普通心门弟子么?
他歪着头看向后两个木人:“真有意思,你们说呢?”
*
白决在九楹庭里迷了路。
他念着慕真布置的任务,打算找顾汝兰探探口风,可这庭院廊柱林立,或高或矮,或粗或细,非常不利坐骑在空中飞行,在底下就更没方向。
裴听遥一点也不着急地跟在他后面:“我看你放弃那个任务吧,北邙有没有撒谎关你什么事,慕真想查让她自己去查。”
“那我不是都答应尽力了嘛,我就试试看,不好办就算。”
“你还真够体贴你们宗主。”裴听遥语气不无嘲讽。
“谁叫我天生良善。”
白决绕过一根雕花柱,好巧不巧,迎面就看见了顾汝兰朝他走来,还盈盈一笑。
“顾师兄?”
“白师弟,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还想问顾汝兰在这干什么呢。
“我正想去找你。”白决看着眼前这个顾汝兰,有些晃神,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顾汝兰笑道:“我也正想去找你。”
知道哪里怪了,今天的笑容略多。不过也许是北邙人生地不熟,看到了故人比较高兴吧。白决问道:“师兄找我何事?”
“没什么,问问看你在这边还适应吗。你呢?”
“啊,真巧,我也想问问这个。”
真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跟顾汝兰这么寒暄,白决笑得有点干,裴听遥大概是听不下去,单刀直入:“不如这位北邙顾师兄,带我们四处认识一下北邙,比如掌门居所之类的。”
也太直接了!白决朝他挤挤眼。
“白师弟想参观掌门居所吗?”顾汝兰有些诧异。
既然话都说出口了,推辞也没必要。白决摸摸后脑勺:“啊……是有些好奇,你爹住的地方是不是很气派啊。荥阳掌门嘛,哈哈。”
“还好,白师弟想看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吧。正好我爹现在不在。”顾汝兰慷慨道,“他书房有一架屏风,乃是当年剑仙亲笔绘制的骏马图,腾骧磊落,顾视清高,极具神韵呢。”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看看吧!”
顾汝兰微微一笑,走在前面引路。
白决故意落下几步,附在裴听遥耳边道:“一会儿去了书房,你想办法把他引开,给我争取点时间啊。”
裴听遥眉头一拧:“我怎么引?我跟他不熟。”
“你就说……就说想向他讨教剑术。然后去外面随便聊两句。”
“我向他讨教剑术??”裴听遥声音提高了一点,被白决迅速捂住嘴,锤了他一下。
“你就说帮不帮我嘛!”
裴听遥十分不情愿地撇了下嘴:“知道了。”
裴听遥答应以后,脚下忽地一踉跄,白决吓了一跳,扶住他奇怪道:“怎么了你,喝高了啊?怎么还平地摔呢。”
裴听遥扶了下额头:“……没什么,刚才忽然感觉有东西牵引我。”
白决低头看了眼枉清狂,好好的握在他手里呢,鄙夷道:“不要为平地摔找借口。知道你也有犯傻的时候了。”
顾汝兰带着白决进了顾维的房间,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白决心呼天助我也。进了书房,意思的赏析了一下骏马图,白决就开始朝裴听遥施眼色。
裴听遥干巴巴地朝顾汝兰道:“喂,出来一下,问你个事。”
顾汝兰诧异:“什么?”
裴听遥越过顾汝兰的肩膀,瞥到白决在那里朝他抹脖子,他咳了一声,道:“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十分想向你讨教一下剑术。”
白决和他一唱一和:“挺好啊,难得的机会,顾师兄,你们去吧,我再仔细看看这图。”
顾汝兰便道:“好。裴公子请。”
他们两人出了屋子,顾汝兰倏然拍了拍脑袋:“哎呀,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没办,裴公子和白师弟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裴听遥求之不得:“哦。”
屋里,白决见两人出去后,蹑手蹑脚走近了顾维的桌案,右上角摆放了一堆信函,他拿起来快速阅览,没找到盖有特殊印戳的,便再翻书籍里有没有夹着。翻空了桌案还没头绪,只得又翻箱倒柜。
屋外,裴听遥扶住额头,缓缓靠在树上。不知怎么,先前那种不适感又来了,强烈的牵扯感似乎要把他从人偶里拉出来,可那力又并非来自枉清狂。
白决在里面翻找了好些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顾汝兰同样不见回来的迹象,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从天而降,像一道流星冲进了顾维的书房。裴听遥目色一凛,朝里面喊道:“当心!”
他欲赶去相助,可腿刚迈开,脑仁传来剧烈的痛苦。
白决正在地上摆了个玄门问卜阵,试图快速找到密函,插在阵中心充当阵眼的枉清狂被人陡然震开,书桌上的信笺统统飞散到地上,白决下意识施法护住面门,却被那股霸道的灵力强行破开,砸在了他胸口。
白决背脊撞在桌案,关节撞出声响,枉清狂飞来救主,白决拔剑在手,终于看清了来者何人。
“顾掌门……”
他因为震惊手上动作稍滞,却被顾维不留情面地夺剑踹倒在地,喉头涌上一股热血。
“……误会,顾掌门我是澶溪白决!”
他以为顾维将他当成了宵小之辈,可顾维重重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白决!”
白决一惊,眼看顾维又要一掌盖下来,连忙就地一翻,掌风扫过之处,地上生生被按出一个手印来。
这顾维难道要置他于死地吗?!
白决顷刻张起幻境,然而他和顾维实力悬殊,根本唬不住对方,枉清狂又被紧紧压制,白决黔驴技穷,中洲的逃生本能使得他把一身的玄门术法往外丢。
哪知道这样一来,顾维怒气更甚,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无耻小儿,竟修邪门术法!你可知这里是北邙!”
白决挣扎道:“……顾、掌门手下、留情,我只是……受宗主之托,来……”
事到如今不能隐瞒动机了,这个顾维根本就是想要他死。他自认来北邙以后没干什么错事,只是偷偷摸摸在书房翻找的确可疑。
顾维道:“说,你在我书房找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邪道派来的,还是串通了妖界的奸细?!”
“我确是要找密函,是受慕真宗主之托……你放开我听我解释……”
“慕真?呵,谎话连篇!今天被我逮着你这个修邪术的奸细,正好替天行道,废了你一身修为!再慢慢审问!”
倒霉透顶,这个顾维居然是个排斥极了玄门的老古板,他雷厉风行,当即就举起手掌,凝聚起一团灵力,往白决丹田处按去。
“住手!你……你凭什么……我是澶溪弟子、就算……也轮不到你!”
“修邪门诡术者,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仙门弟子?早就听说你在澶溪就把汝兰哄的团团转,今天就让我替澶溪证道!”
他用力一抓,白决感到内丹受到了巨大的痛苦,灵力从四肢百骸流散出去,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放手!”
裴听遥踢开屏风,并掌为刃劈向顾维。顾维看见来的是他,稍一分神,枉清狂得以脱离钳制,落入裴听遥手中。
裴听遥拔剑便攻,招招取顾维要害。
白决趴在地上缓过气来,抬眼朝裴听遥看去,一看便愣住了,裴听遥的眼瞳明显是不自然的金色,出招极狠而快,简直比顾维刚才对待他还要无情,那是冲着杀了顾维去的。
顾维顾念他身份,只躲避不攻击:“裴小公子,你何必为了此人与我动手?!我念在尊上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即刻收手罢!”
裴听遥像是压根听不到他说话,眼睛都没眨一下。
顾维也看清他瞳色,觉察出一丝不对,他朝白决喝道:“是不是你用邪术蛊惑了裴谨?!”
“裴谨?……我没有。”白决迷茫不已,“裴听遥,你先停下,别打了,裴听遥!”
任是白决怎么叫他,他也没有反应,仿佛现在脑子里只有杀这个字。
崖岛快剑太过霸道,更何况裴听遥现在发了狠,倘若顾维想制住裴听遥,难免会伤到他,他又不愿伤了这个“裴谨”,只好一躲再躲,并警告白决:“不管什么邪术,你还不快收手?你想清楚,鸿元尊上已经得知裴谨在此处的消息正在赶来,你若伤了他的儿子,倒时候不是我废了你修为那么简单的事了。”
白决也满心焦虑:“你比我厉害,你倒是想办法制住他啊!”
裴听遥一剑掀翻了屋顶,追着顾维打到了庭院去。白决跟着跑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闻声赶来许多弟子,顾汝兰和伏波亦在前列。
众人见此情景皆愕然,顾汝兰问道:“父亲,发生何事?”
顾维道:“你们快退开!”
裴听遥听到顾汝兰的声音,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放下顾维提剑朝人群杀去。
白决一惊:“裴听遥你快给我清醒!枉清狂,回来——”
弟子们哪里是裴听遥对手,裴听遥发了疯,很容易伤到人,现在冲进人群里,顾维更是束手束脚,没把握在不伤任何人的情况下制住他,只能叫弟子们快躲开。
白决唤了枉清狂,剑想回来,却死死被裴听遥握在手中,白决冲过去抓住裴听遥的手臂:“裴听遥,停下!”
可裴听遥一挥剑挡开了白决,表情中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来,甚至一视同仁地要提剑刺他,幸好枉清狂用力及时收住。
白决眼见裴听遥金瞳中杀厉之气不止,知道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可他没想到苏紫说的是对的,裴听遥失控起来连他也要伤害,
他忽然想起苏紫赠的那朵红色夜合欢,匆忙将花拿出来,可是花就是花,不是什么法器,不知道怎么用才好。白决一挥袖,让风裹携着花香侵袭裴听遥的感官,有一瞬间裴听遥的手停了一下。
“白师弟,你小心。”顾汝兰又关心又惊疑,“他是怎么回事?”
裴听遥闻声便震怒,一道快剑扫过,划伤了几个弟子。眼看就要中伤离他最近的伏波,白决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花捏碎塞进嘴里,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裴听遥,扳住他的脸,唇朝他贴去。
红夜合馥郁的花香徘徊在白决唇齿之间,裴听遥陡然间被他吻住,冷香缭绕,金瞳明灭了一下,戾气似乎被兜头浇了水。
他真的缓缓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动作。
白决的舌尖撬开了对方的牙关,红色花瓣即使被捏碎了,也像依然有生命力,在两人唇间舒展开来。
应了花开情人怨消的美好愿言,裴听遥安静地嗅着芳香,恍惚品尝白决柔软的唇舌。
顾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仰头往天空看去。
一只金色的鸾鸟乘风而来,银华白衣的男子往空中一跃跳下了鸟背,身影倒映在那轮圆月中。
该来的总算来了。
裴潇是一个时辰前才看到了顾维寄给他的信,说是裴谨在北邙。他赶过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幕。他儿子,不对,那不是谨儿,是那个拥有和谨儿一样面容的黑袍剑客,正茫然提剑站在中庭,而澶溪的那个漂亮修士紧紧抱着他,两人在白色的月光中安静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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