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往崖岛水狱审问的疑犯里,白决目前大抵是待遇最好的一个。
他因为名声太大,众口铄金,嫌疑才被迫加重。若因积毁而销骨,仙门未免令人心寒,所以裴潇下令在找到银盏以前,不必限制白决在岛上的行动。
不过裴潇特意把裴听遥和白决的房间安排开来,分隔得很远,枉清狂也被没收了。
夜里白决偷偷溜出屋子想去找裴听遥,翻墙避开仆人,却听到另一间屋子的房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尖细诡异,似乎不是人发出来的。
他脚步稍一犹疑,跃向房梁,看到瓦片上站了一只乌鸦,乌鸦“白决,白决”的叫,他上去抓,乌鸦就朝林子里飞去。
白决太过好奇,就跟着乌鸦往林子里走,但树林漆黑,他跟了一会儿就跟丢了,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一汪清泉前。
泉水中有个男人在沐浴,裸露出的背脊太过熟稔,上面有一道未愈合的抓痕还是拜他所赐。白决一眼认出那是裴听遥。
“裴听遥!”他开心地叫,男人回过头,果然是熟悉的容颜。
“好哇,背着我偷偷来这种好地方!”白决跳进泉水里,游了两下过来,从背后挽住了裴听遥。
男人却已经拾起岸边宝剑,一剑朝他刺过来,脸上尽显怒容。白决恍了下神,才明白此人并非裴听遥,而是裴谨。
裴谨这一剑虚张声势,大概只是警告他。白决赶紧松了手,踉跄退回了岸上:“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打扰了!”
“谁让你过来的?”裴谨似乎气得不轻,仿佛随时要再刺他一剑的架势。
“我……我追乌鸦来着,你有没有看到一只乌鸦?”白决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没有,我再去别处找找,你继续吧就当我没来过!”
如果不是裴谨冷峻的表情和手中陌生的佩剑提醒着他,这具躯壳里现在是另一个灵魂,单就那具身体足够让白决脸红心跳,他连浑身湿透都不顾,慌不择路地折返进了林子里。
裴谨看着白决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着钓秋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一肚子的气,可很荒诞,最气的似乎是他自己都不知这气打哪儿来。
为什么每次一见到白决他就很难冷静,就算再讨厌那个白决,说到底他们不就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吗。
他忽然有些泄气地扔下钓秋水。
等一下,乌鸦?
裴谨皱了皱眉,崖洲岛从来没有乌鸦。不渡海也没法让一只乌鸦轻易飞进来,是白决随口的谎言?
他只思考了一瞬间,就披起衣服,再度拾起钓秋水,朝林子里追去。
白决循声走到一片光亮之处,林子里萤火点点,照出那只乌鸦立在树干上的模样,它的眼睛竟然是全白的。
一只手搭在了白决的肩上,白决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朝他微笑。
“是你?你是那个……银盏?”白决认出了她,高兴地握住她手腕,“你回来了?太好了,大家都在找你,快我和去见尊上。”
白决一拽没有拽动她,奇怪地回头,女子五官扭曲,嘴角弯了起来,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还不死心啊。”
白决脸色一变,迅速甩开她的手后退:“又是你!”
“跟我走吧?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走,那些修士们会把你架上火架烤干的。”女子脸上的肌肤如同墙皮一样片片掉下来,露出那底下原本的样貌,是伏波。他看白决的眼神有一种近乎发狂的偏执,“舍不得裴谨吗?他不会站在你这边的,只有我才会是你值得托付的伙伴啊。”
白决知道伏波说的裴谨其实是裴听遥,他懒得解释:“你少操闲心了,全仙门都不信我他也会信我的。”
“别逗了!他怎么会为了你背弃仙门?他这种天之骄子,最容不下的就是你这样的异端!把手给我,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白决骤然在他脚下施放了一个陷阱:“我看还是你和我留下来吧!”
伏波早有防备,往后一跳躲了过去,摇身一变,手臂竟然长出了野兽的爪,迅速朝白决抓来。
兽的指甲尖锐,白决即使被没碰到,衣裳也被劲风划烂了一片。
“你这是什么邪术?”白决骇然。
“想学么?跟我走,我教你啊。”
“干嘛总想带我走?我这个人是叛逆了点,但是好像没你这么夸张哦,我学不来这种玄道,我看你是找错人了。”
白决从林子里召唤起一只树灵和他对抗,树灵替白决挡了伏波一掌,当即断裂。
伏波的兽掌挖空了树干,朝白决伸过来,到他面门时忽然又化成了一条蛇,贴着他脖颈,一圈一圈把他身体缠绕了起来,蛇头来到他眼前吐信,眼睛里放着精光。
白决顿时不敢挣扎,怕被那蛇咬上一口,当场没命。
伏波另一只正常的手也贴了过来抱住了他,温情地替他履平了打斗中翻开的衣襟,那只蛇顺着他的领口钻了进去,白决额上渗出冷汗。
“你要干什么?”白决尽量镇定地问。
伏波一味在他耳边怪笑。
眼前倏然剑光一闪,白决胸前衣襟被划破,伏波一声惨叫,捂着手臂退后了几步,白决迅速挣脱开束缚,伸手摸出那条蛇,蛇居然已经断成了两截,他嫌恶地把两截都扔了开去。
伏波的蛇臂变回了人的手臂,只是上面有一条巨大的口子,汩汩往外淌血,裴谨提着钓秋水萧肃地逆风而立。
伏波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裴谨和白决一齐放出法术想抓他,可法术炸在空中,伏波化成了一片黑羽凭空消失了。
白决再抬头一看,那只乌鸦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决神色复杂地看了裴谨一眼:“多谢。”听起来不是特别诚恳。
裴谨看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谁,怎么上的岛,为什么想带你走,带你去哪。”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啊!”白决没好气道,“我还以为崖岛很安全呢,没想到不也是被人潜进来的,不渡海鬼神不渡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我救了你,你就这语气?”裴谨扬声。
“是你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明明我是受害者好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哼!”
裴谨盯着白决散乱的前襟看了两眼,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眉头皱得更深:“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别乱跑,免得被哪里来的妖邪诱惑的堕入妖道。”
“哈,谢谢你没说是我诱惑了妖邪啊。”白决憋着火气转头就走。
伏波有句话没说错,裴谨这种天之骄子,见谁都不正统,见了他就是他要堕入妖道,最容不下他这样的人,还怎么可能相信他?与他废话也是枉然。
“你去哪?”裴谨问。
“回屋!”
“你……”裴谨想不到白决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和自己多解释一下吗?
就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也是,别人的看法的确没什么好在乎。都是些旁观者看热闹的冷漠,他未尝没体会过。但他可是裴谨!好歹也是这崖洲岛少岛主,是兴许能左右白决命运的人,白决竟然没想过要讨好他一下吗!?
*
白决当然没有回屋,他折去了裴听遥在的丹霞院,一看四下无人,便溜进了屋中。
进去一看,裴听遥竟然被缚灵锁捆缚在床上,他大怒地冲过去要替他解开:“他们怎么这样待你!”
裴听遥睁眼一看是白决,笑了笑,安抚他:“别松开,是我自己绑的。”
白决手一顿,惊愕:“为什么?”
裴听遥垂下眼帘抿了抿嘴:“我怕会失控,最近总是神思不属,上次差点连你也伤到……”
白决努起嘴:“那不是没伤到吗。”
裴听遥摇了摇头,坚持道:“别松。”
白决忽然摸了摸他胸膛:“咦?人偶不是还在我身上吗,你现在是真身……?”
裴听遥:“嗯。”
白决回想了一下刚才见过裴谨,在他面前也没看出什么不对,而且在灵泉里面时,他还碰到了裴谨呢。
裴听遥道:“他识海若是动荡,我很容易就占领身体,今天下午本来一直占着,不过他似乎有什么借外力的方法夺回去,但是进行到一半断了,所以身体又回来了。”
白决恍然大悟,应该就是那汪灵泉的助力,不巧被他给打断了。
但是裴听遥神色并不开心:“虽然拿到身体,但那种失控感还是挥之不去。或许,我确实没办法像他一样当个正常人,不融合,早晚会消散。”
白决不愿意听他说这些,默默靠在他胸口,把人抱紧了一些。
裴听遥那么说的时候语气是平静的,这几天他问了裴潇许多关于灵识的信息,也相信裴潇没有撒谎骗他。他其实想和白决说关于融合的事,他想,他毕竟有自己的意志,哪怕只是一缕灵识,融合进了主体,不可能就消失了。
可是他也不能完全肯定,融合以后是什么情形。
看到白决这么低落,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决的手不安分起来,顺着他的背脊一寸寸地摸,越过肩膀,辗转到胸膛,再慢慢往下。裴听遥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瞪着他:“乖一点。”
白决将下巴抵在他胸口,手上动作没停,仰头笑得狡黠:“不喜欢吗?”
裴听遥眸色深了下去,一口咬在他鼻尖,又去探寻他的唇瓣,偏偏白决躲开不让他得逞,把头凑进他颈窝,故意将气息喷洒在脖颈上:“舒服吗?”
过了一阵,裴听遥受不了了,沙哑道:“帮我松开绳子。”
白决坏笑着按住他的手:“就不。”
“……听话。”
白决跨在他身上,眼睛里长了钩子,勾得裴听遥目不转睛。他再次难耐道:“……快,小美人,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白决双手圈住他,伏到近前一派天真地问:“解开以后,你要干嘛呀?”
裴听遥近乎痴迷地吻住了他,压着嗓子恶狠狠道:
“你说呢!”
白决是在裴听遥的屋子里睡下的,才不管明天醒过来别人要指点什么。
只是睡到后半夜,被身边的动静弄醒,迷瞪地睁眼,看见裴听遥的背影往外去,白决含糊地问他:“去哪儿?”
裴听遥折回来摸了摸他的脸,俯下身亲了一口:“屋里有些闷,出去坐会儿就回来。”
“唔……把窗子打开就好。”
“冻着你了。”
“不会。”
白决几句话说的像是梦话一般,说完又睡过去了。裴听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推开门走入了月色里。
第二天醒过来,白决茫茫然从床上坐起,旁边依旧是空的。
崖岛的仆人在外面敲了敲门:“白公子?岛主请你去霁风院。”
白决揉了揉眼睛,懒散道:“何事?”
仆人寂然了片晌,吐出两个字:
“二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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