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举目四顾,发现的确是在自己屋中。
刚才他做梦,梦见他和白决……太荒唐了。
可说是梦,又很难相信,他为什么梦见自己在丹霞院?丹霞苑是裴听遥住的地方……不但如此,梦里的他,穿着黑袍,与白决言辞间也很亲密熟稔。
那真的是梦?
从前他以为白决是个梦,后来发现世上真有个白决。
现在……
他低下头,蓦然看见自己手臂上有一块牙印。那一瞬间他瞳孔震慑,难以置信地将胳膊凑在眼前。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身体莫名其妙多出些伤痕时,没梦到些乱七八糟的。可是自打裴听遥来了崖岛,他越来越频繁地在脑海里闪现一些片段,昨晚那个梦,他记得很清楚,梦里面白决咬在了这里,掀起眼帘无比风情地看他,眼尾俱是春意。
他起身下床就想去丹霞院,刚推开门,却看见裴听遥就站在庭院里。裴谨顿了一下,收敛了心绪,抱起胳膊仰头看他。
裴听遥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回视。
裴谨声音有些古怪:“你昨晚在哪,和白决在一起?”
裴听遥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哼笑一声:“怎么,看到了?看的还舒服吗。”
裴谨站直了一点,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什么意思?”
他有预感裴听遥会说出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来。
也隐隐感到,那消息可能会非比寻常。
裴听遥道:“我知道你能看到一些我的记忆,就像我也能看到你的。金蕙,那个丫鬟我认识。见到她以前我就认识她。我猜你也有这样的经验,是么。”
裴谨神色大震:“你到底是谁?”
裴听遥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裴谨抿了抿唇,拔腿就走:“我去问裴潇。”
“不必了。”裴听遥叫住他,“我来告诉你吧。”
裴谨回过头来,姿势是不自觉的防备。
裴听遥勾起嘴角,面笑眼不笑:“你该不会连自己丢了一缕灵识都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看见我,还会猜不到?”
看见裴谨的反应以后,裴听遥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笑容恶劣了几分:“真是可怜啊,被瞒了三百年?”
裴谨握紧了拳,骨节被捏的咯吱响。
原来如此,丢了灵识,哈哈。
他从小就听到过下人偷偷的议论,说是他有病,说他天生凉薄,还说他命毒,克死自己母亲。母亲是他五岁的时候仙逝的。裴潇一直说她只是生病,但是下人说,那是因为生了他,扛了短短五年终究没扛住。
那五年的记忆很模糊了,依稀记得母亲每日都很焦虑,想要为他找回什么,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还暗中去南海问星楼求过一位有名的玄门道士,皆无果。
长大之后这些传言也没断过,他知道自己身体有疾,可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疾病。下人说他是练了邪功,原来,和练邪功也差不多,是少了灵识。
他听说过少灵识的人,据说那些人多少都性格有缺,不好相处,薄情寡性,嗯,和别人对他的评价一模一样。
所以他活了三百多年也没什么朋友,原来不是别人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嘛。
裴谨瞪着裴听遥:“所以,裴潇把你带回来,是想让你归位?”
裴听遥道:“不如说是为了你,我只是个灵识喽。”
裴谨看出他不乐意,想到身体消失的状况,现在才明白,应该是被灵识抢夺走了吧。这么有自我意识的灵识,看来也不会甘愿归位。
然而裴听遥道:“我想过了,我可以回到你的识海,和你融合。”
裴谨想了片刻就明白过来:“你该不是为了那个白决吧?”
灵识希望与他融合,操纵他的意识,去救白决?
裴听遥道:“也不全是。毕竟我不回去,时间久了也会消散。”而且最近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裴谨自认看穿了对方,冷笑:“我提醒你一句,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白决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我既不心悦他,也不会帮他,懂吗?”
“那么昨晚是谁帮了他?”裴听遥提起嘴角,“谁看到伏波抱着他时,怒不可遏了?”
他缓缓走到裴谨跟前,手指点了点他心口:“承认吧,你我同根同源,你,就是我。”
裴谨拍开他的手,脸色忽青忽白:“你说反了,灵识。”
“而且只不过是互通了一部分的记忆。等你融合,世上就只有裴谨,明白吗?”裴谨转了转脖子,把声音放得十分轻松,“你我有别,昨晚帮他,不过是见义而为,他如果真的与妖有染,我可不会救他,不但不会,我还会亲自把他送进水狱。”
裴听遥一拳朝他挥过来,被他接住了。
“你敢!你明明有记忆,该知道他是无辜的。”
“不好意思,记忆是你的,我和他完全不熟。”裴谨甩开他的手,“他无不无辜,公审结果说了算。”
“裴谨,你会后悔!”
裴谨轻蔑地笑:“我人生里没这两个字。”
*
白决站在霁风院的正堂中央,四周围着的都是丹心楼派来听审的各大仙门的修士。
裴潇坐在上位,已经沉默很久了。
白决说了昨晚在树林里遇到个假银盏的事,然后得知银盏原来真的找到了,只是人受了重伤,还在昏迷当中,
明明银盏醒过来就可以证明,在北邙杀人的是伏波,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可银盏没醒,二次公审就迫不及待的召开,白决也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很快他明白了。
崖岛昨晚出现了一批发狂的修士,这些修士背上被人画了妖异的符咒,一看就不是仙门法术,甚至也不是玄门法术。
昨夜那么晚还出门的只有白决和裴谨,那自然是白决嫌疑更大。
裴潇叫人带了几个发狂的修士到堂前,修士们见了白决居然反应非常剧烈,他们被符咒剥夺了神识,还在治疗当中,不清醒时只对白决有反应本就非常诡异。
白决道:“他们一定是被人操控,要陷害我。”
审问他的狱师道:“这是妖界的法术,妖界的人为什么要陷害你一个无名小卒?陷害裴谨对仙门的打击不是更大吗?”
听审团立即愤慨开腔:“他一定是妖界的奸细,他已经出卖了仙门!”
白决道:“我为什么出卖仙门?有什么好处?”
“你是惯犯了!”狱师道,他招了招手,派遣人证上堂来,人证居然是两个中洲兄妹,两个拿着一张通缉令,见了白决,便道:“是他!他就是白亭玉!仙师们你们看,一模一样!”
狱师将通缉令展示给所有人,那上面写这个叫白亭玉的人的罪名:通敌叛国。
“白决就是白亭玉,他因为通敌叛国,在中洲活不下去,才来修仙的!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怎能叫人不怀疑!”
白决觉得很迷幻,中洲那么大,少说也过去了几百年,朝代变迁,发生了多少的事,他过去的名字叫白亭玉除了裴听遥没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怎么能那么准确的扒出中洲那些破事来。
明显就是针对他来的。
修士们一听他在中洲都能通敌叛国,更何况来修真了以后呢?白决出卖仙门就是他的劣根,是老手段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要将白决就地绳之以法。
裴潇压下躁动的群众,问白决中洲的事有什么解释。
白决惨笑一声:“我能有什么解释?不错,白亭玉就是我。”
和所有人解释说,我阵前反水其实是忍无可忍吗,说我杀了将军其实是将军作恶多端吗,摆在众人眼前的只有这么一张通缉令和那两个中洲人对史书的复述。
白决说了也没人信的。
每多说一句,不过是多给这些人提供新的攻讦方向。
——原来你竟然还杀了将军?中洲不是最讲究君为臣纲的地方吗?
我杀他是他咎由自取!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那不是战场吗?他杀的不是敌人吗?倒是你杀的是自己人啊。就像你身为修士难道不该杀妖魔吗,难不成杀妖也叫滥杀吗。别说妖也分好妖坏妖啊,你以为你是菩萨啊。
他连自己人的人命也不在乎!他没有战事也要挑起战事!他不是报国只是嗜血!
——你就是胆小畏战,贪生怕死罢了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决猜得透,因此他不说。任由所有人说。
反正人心里的偏见一旦染上傲慢,一个惨无人性的将军可以是忠臣良将,一个没有半点切实证据表明他残杀修士的普通弟子也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满堂的傲慢,容不下他的一点点辩驳。
剑皇终于缓缓开了口:“……将白决押入水狱,听候处理。”
*
裴潇回到房间里时,看见裴谨坐在自己书房的桌案前,拿起玉雕的一株珊瑚在观赏。
见他来了,裴谨眼皮也不抬一下,道:“灵识的事,还打算瞒我多久?”
裴潇身体一僵:“……你知道了?”
“噔”地一声,裴谨叩下了珊瑚玉,深吸了一口气:“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裴潇合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
“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因为你。她替我挡住了妖王的反击,当时就元气大伤,后来实在积重难返。”
“其实也可以选择不要生下我吧,或许她能活久一点。”裴谨道,“我之所以丢失灵识,是因为妖气到了胎儿身上,对吗?如果当时选择杀死我……”
“谨儿!”裴潇眼中一痛,上前两步:”谨儿,她爱你,我也爱你。我们都很期待你来到这世上,根本不是什么抉择,你明白吗?求你别那么想。”
裴谨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为什么一直瞒着我灵识的事?”
“只是怕你自卑……丢失灵识的说法一直很夸张,不过你看,你不是也好好长大了吗?”裴潇道,“我只是希望找回灵识以后再告诉你……”
“结果还是灵识自己来告诉我。”裴谨嗤笑一声。
裴潇内疚地低了低头,过了会儿,忍不住问:“听遥为什么突然告诉你?”
“他同意融合了。”
裴潇一喜:“当真?!”
“不过……”裴谨吞咽了一下,眼神有些漂移,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裴潇忽然神色一凛,“不会是跟白决有关吧。”
裴谨一时没作声。
“谨儿,你不会也对那个白决心软吧?”裴潇皱眉,“他身上疑点太多,万一结界松动的事真和他有关……总之你不可对他动心!”
裴谨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裴听遥。”
“你之前画他的画像……”
“那是受灵识影响罢了,”裴谨打断他,“二审结束了吧,结果是什么?听你的意思,他嫌疑洗不清?”
“我已将他关入水狱。必要的话,会用刑。”
裴谨眼皮一跳。
“先别用刑……”他低低道,“给我一道水狱通入令,我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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