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薄暮空潭的血案后,丹心楼与崖岛的两份卷宗同时镌刻下了“白决”这个名字,随着白决的失踪,成为了悬案。
时隔三十年,继伏波和郭旻等人陆续归案,卷宗上朱砂着重标记的名字终于被勾去,白决从“疑犯”变回了自由身。
“心门今年终于可以重新招募弟子了。”慕真从书房堆叠了着文案的书桌上伸出头,把薄暮空潭的奉使令牌递给白决,“你要不要留下来?”
白决没有接,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盖:“那个还是留给更厉害的人吧,我就算了。不过我永远是薄暮空潭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哎,好吧。”慕真倒扣下令牌,幽幽道,“心道如今人才凋零,百年内也找不出什么厉害人物了。招了弟子进来却没师父,头疼啊。”
白决笑了一下,瞟着她桌案上的文函:“不是和殆心居在谈合作了吗,少卖惨哄骗我啊,我当师父只会误人子弟。”
慕真认命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走吧。”
走到门口,她又把人叫住:“欸,你要不要去拜祭一下你师父?你还不知道他葬在哪里吧。”
白决的背影有些犹豫:“先……不了。”
虽然当年害得薄暮空潭满门被屠的元凶找到了,可是从郭旻要自杀的反应来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况且召魔令还下落不明,他总想着有个交代才好去见陶漱。
“……还是告诉我吧。”白决跨出门槛,终究还是折返回来。
*
出了澶溪城,白决一头撞上了裴潇。
先是有点诧异,随即反应过来,因为先前十大仙门齐聚澶溪是为围攻而来,现在误会解开,慕真为了借机和仙门搞好关系,便提出宴请各家。于是除了广陵乐宗那边,要回去筹备他们的传统春歌宴,北邙、琅玉阁包括崖岛在内等宗门都给了面子留下来了。
裴潇现在出现在这里似乎就是专门逮白决的,劈头就问:“裴谨呢。”
白决呆了一下:“澶溪有给崖岛所有人都安排客房吧?”
裴潇道:“我一直没看见他人影,想是和你在一起。”
白决也没看见人:“许是在薄暮空潭,我回去看看。”
一辆公共马车恰好驶过来,上面的几个剑门弟子蹦蹦跳跳下了车往城里走,白决绕过裴潇刚要跨上马车,就被叫住。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裴潇没头没尾地问他。
白决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谨儿已经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听说你那日还在众人跟前说和他没有关系,白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新一批放了课的弟子陆陆续续涌出来,裴潇随手给两人施了道法,叫别人只能看到个模糊影子。
修士们赶集似的跳上马车占好位置,天马兽张开翅膀飞出去,不一会儿这里又空了。
白决终于出声了:“您不是知道吗,我爱的是裴听遥。”
裴潇不解地笑笑:“那只是谨儿的灵识,根本算不上完整的人。”
这说法总觉得很刺耳,白决扭头就走。
肥鹤待在薄暮空潭,麒麟是裴潇送的他不想拿出来,白决就打算靠步行回去。
“你站住。”裴潇用法术随手丢了个路障在他脚下,白决看也不看地绕过去。裴潇无奈,在他背后说道:“既然你没有和谨儿在一起的意思,那麻烦你帮我劝他早点回崖岛,澶溪的晚宴过后就和我走。”
白决稍微顿了一下:“他去哪里应当看他自己。”
“他还不是跟着你,你去哪他去哪,”裴潇道,“可你压根没那意思,所以我才请你别吊着他。”
白决停下来了。
裴潇上前按住他的肩:“白决,我一直觉得你这小孩心性不错,也乐得你和谨儿结为伴侣……”
“尊上别误会,”白决躲开了那只手,“他对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裴潇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洞察:“好吧,既然没那个意思,那就请你转告他,宴会过后早点和我回崖岛。”
白决匆匆丢下一句:
“会传达到。”
*
回了薄暮空潭,白决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裴谨。
最后在水席上被肥鹤给扑倒,肥鹤疯狂扑扇着翅膀把水往白决身上溅:“白决白决,快来陪我玩。”
白决一脚蹬开肥鹤,用净身术把自己弄干净:“肥肥,心门招新以后你就有无数个伴儿了,放过我吧!”
“别叫我肥肥!!”
肥鹤怒气冲冲踢了两下水:“今天我帮你接待了那——么多客人,累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感恩吗!”
白决奇道:“客人?都是谁啊。”
“有别的宗门慕名来看你的,有其他分支过来套近乎的,不明目的我都打发走了,还有冯友春来问你要不要报名参加猎妖大会,说会帮忙扶持心门,给你留一个名额,还说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他。”
白决点头表示记下:“哦,猎妖大会,就是整个仙门最盛大的那个活动?参与者有名次的会记录在《仙门名士录》的那个猎妖大会?”
“你要去吗?”
白决想了想:“再说吧。”
肥鹤从茂密的腹部羽毛中取出一只琵琶拨子来:“还有这个,是一个聆玉章的漂亮女修带来的,说是她的一个姓宋的师姐,二十多年前委托她给你的。”
“咦?宋杳杳师姐吗?”白决迅速接过那只玳瑁拨子,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为什么是二十多年前,又为什么是委托别人,留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宋师姐现在人呢?”
“哎呀哎呀,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烦死了!”肥鹤拍了两下翅膀,“我今天帮你接待太多人了,每个人都说了一大堆话要我转告你这个转告你那个,我记不清楚了,你自己有时间去聆玉章打听吧。我自己去玩了。”
“哦对了。”肥鹤飞起来在上面小幅度绕了两下,“还有一个,说来找你双修的,赶也赶不走。”
“啊?”
“喏,还在那儿了,你自己搞定吧我走了!”
白决愣愣地回过头,片刻后,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来:“苏奉使!”
苏紫这次穿的是一身雍容华贵的礼服,手中拿着一只羽绒扇,半遮面款款走来。虽然每次见他样子都不太一样,但白决还是通过那双如丝媚眼认出了是他。
“小白决,好久不见。”
苏紫用绵密柔软的羽绒来回扫白决的下巴,痒的白决眯起一只眼来直往后躲。
“哎呀,你怎么倒着长了,三十年越长越小,啧啧,对着你这张脸我都下不去手了。我还是喜欢成熟些的。”
白决终于按住了他的羽毛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苏奉使有没有想我呀?”
苏紫捏着他的脸□□了几下:“废话。”说完,他凑近了白决,在他颈间轻轻嗅了一下,露出陶醉的神情,“你身上的味道没变,还是这么可口。”
白决眨眨眼:“苏奉使,你到底是怎么判断别人味道的?幸好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本事,否则我刚一露面,就被一人一颗鸡蛋丢死了。”
苏紫以扇掩唇咯咯地笑:“想知道?”
白决露出洞穿一切的眼神:“不双修。”
苏紫嘴角垂了下去,幽幽瞪了白决一眼:“哎,裴谨真是好福气。什么都让他尝遍了。”
白决脸蓦地一红:“提裴谨干什么,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你在开什么玩笑?”苏紫道。
白决和苏紫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从苏紫的反应来看,他是知道裴听遥是裴谨灵识的事了。白决试探地道:“你不会也想说,他和裴听遥是同一个人吧?”
苏紫:“那当然不是。”
白决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眼珠转了转,忽然行动起来,扶着苏紫走到水席中的桌椅前,伺候他舒服坐下,一双眼睛亮亮的:“苏掌门啊,你对灵识颇有见解,你和我说说吧,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苏紫安心享受了白决的殷勤,翘着腿靠在椅背上:“你先说说看?”
白决措辞了一阵:“他……我时而觉得他们很像,时而又觉得很不像。裴听遥真的还存在于裴谨的意识里么?还是融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消失了呢。”
“他有裴听遥的记忆么?”
“好像不全有,他自己说,有一点。”
“那你为什么觉得裴听遥消失了呢。”
白决显得有些纠结:“可是……那具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不是吗?那个人是裴谨啊。”
“嗯嗯。”苏紫抿着嘴巴发出否认的声音,慢悠悠摇动食指,“灵识分裂和灵魂分裂还是有差别的,如果是灵魂分出去,后来诞生了自己的意识,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们绝对就是两个人了。可是灵识呢……”
白决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等下文。
苏紫却伸手往白决脑门上弹了一下。
白决叫了一声捂住额头,听见苏紫在头顶上方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裴谨,才是一个完整的裴听遥?”
完整。苏紫的意思和裴潇的一模一样,只是稍微改变了措辞,白决的心倏然被他说动了。
“过去的裴谨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可是裴听遥是他的灵识,灵识归位以后,他理应获取灵识的全部记忆,其实裴听遥也好裴谨也好,都不算完整,现在的这个裴谨,你不妨把他当成是……呃,当成你重新认识一下裴听遥呢?”
“可是他并不是继承了全部记忆的样子……”白决低低地道,仍旧捂着额头没放下手。
苏紫拿扇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
“你问过他吗?”
摇头。
“问问看吧。”
苏紫按着白决的头点了两下。
“哎,撮合情侣是天下间最折寿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干了。”苏紫站起身,回头一看,白决还抱着脑袋蹲在原地出神呢。
苏紫哼了一声,转身往云梯的方向走去:“不用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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