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临一路跑回家,往常二十分钟的路程只用了一半时间,无奈他平时疏于锻炼,跑的时候为了躲避麻烦还不觉得有什么,跑完到家放松下来,连抬腿上楼梯的力气都没了。
站在楼梯口喘了大半天气儿才勉勉强强缓过来。
这么巧,碰见他爸方长风从一楼卫生间里走出来。
“爸。”方月临别开脸,木木地叫他一声。
“这都几点了才回来?”方长风用宽大的毛巾擦着头发,踩着双夹板啪塔啪嗒朝他走过来,带着一身水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下打量一番,道:“跑哪儿野去了?累这么一身汗?”
“……没去哪儿。”方月临迈着沉重地步伐踏上楼梯,低声道:“从学校跑回来的。”
带着肥皂味的毛巾从天而降砸在方月临头上,他听见方长风啐了一口,“就知道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成天给老子惹事。”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伴随着碎碎念离去,方月临把毛巾从头顶上拿下来,随手丢在了楼梯扶手上。
二楼里间卧室的灯亮着,陈瑜应该已经回来了,方月临在窗口偷偷瞄了两眼,看见一道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身影,便加快脚步跑上楼,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睡衣回到了二楼洗澡。
他一般不太喜欢在陈瑜在家里的时候洗澡,二楼只有一个卫生间,干湿不分离,有时候洗澡碰上陈瑜要用厕所,会不停地在外面敲门,敲得方月临感觉自己心脏不太好。
但今天实在没辙,他在卫生间待了一会儿,还见了那副……糟心的场景,就算自己身上没沾上东西也觉得膈应。
所以还是要老老实实把自己洗干净!
几分钟后,方月临拿着衣物进了卫生间。
淋浴头刚出来的水太凉,等升温的时候方月临忽然抬起头来,他用沾了水的右手擦干镜子避免起雾,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刚才在学校……你那样做是为了帮我吗?”
镜子里慢慢浮现出另一道模糊的影子,方月临悄悄用手指描绘了一下影子的轮廓,暗暗猜想鬼先生生前是什么样的造型。
“哦?”冷淡的声音反问道:“我做什么了?”
“诶?”方月临一愣,“你不是把他们吓……吓、吓……”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出尾音了。
傻学生动动嘴唇,一张脸慢慢变得苍白。
“难、难道……”方月临缩回手,后退两步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瞪着乌黑双眸看向白影,“不、不是先生你吗?”
本意并不想把小孩儿吓成这样的鬼先生:“……”
“……是我。”白影的声音有些不太自在,“是又怎么样?”
方月临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沉浸在“还好真的是我认识的鬼先生而不是其他什么不认识的阿飘”的安稳心态中,连鬼先生后半句话里生硬别扭都没听出来,傻乎乎回答道:“谢谢先生帮我的忙,你真是一只善良的鬼。”
“……”
此时此刻,如果方月临能够看见背后灵先生的真正面容,那他一定会发现一张黑如锅底的臭脸。
但方月临看不见,鬼影也没办法把自己的不爽顺利传达出去,它只好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催促道:“洗快点,单词背完了吗?”
方月临:“……”
英语差生一下子耷拉下脑袋,拉来花洒对着自己的柔软的短发冲下去,委委屈屈道:“……哦。”
十分钟后,洗白白的方月临带着蒸腾的水汽出现在了自己的书桌面前。
墙上的镜子被他拆下来立在了桌上,鬼先生的轮廓偶尔出现在镜子里,看上去就像在跟他进行视频聊天一样。
昨天他还在镜子上贴了一个粉黄红色的创口贴做装饰——赵谨言给他的,想让冰冷的先生看起来可爱一点温暖一点,结果被鬼先生强制勒令撕掉了,怪可惜的。
方月临盯着镜子右上角的创可贴遗迹,瘪瘪嘴。
身后立马有鬼提醒他:“别走神,先把昨天那十个单词给我背一遍。”
从英语课听写那天开始,每晚回到家后鬼先生一直在给他开小灶,单独补课。
虽然他也不知道鬼先生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知识,但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尤其是英语!
鬼先生读起单词来跟他的初中英语老师一点都不一样,跟电影里的外国人一样!
悄悄地说,就连高材生江老师也比不上他。
仅仅只教了三天,他都觉得自己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啦。
“课本。”鬼先生催他。
“咳。”方月临回过神来,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英语课本,打开第一单元单词页然后反扣在桌上,微微仰起头看盯着天花板,努力回忆道:
“幸存;幸免;生还;Sur……色威武。挑选;选择;Sel……斯雷克特。”
……
…………
如此蹩脚的带着不知道哪个国家口音的方言英语,着实让鬼头疼。
偏偏十个单词背完后小东西还一脸兴奋地捧着镜子跟它对视,双眼明明白白写着:“怎么样怎么样快夸我快夸我!”
仿佛在这双期待眼睛的注视下,吐槽都变成了一种罪过,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鬼只好昧着良心把自己从十二指肠排到呼吸管的教训言论艰难吞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还行。”
还行,至少能听出来说的不是中文。
一番英语教学下来,给鬼累的够呛。
偏偏瞧着方月临心满意足爬上床的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纯白夏凉被只遮住了肚子,方月临正要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楼下又“热闹”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照惯例想要坐起来四处搜寻耳塞,刚撑着床垫,便被一股神秘力量按住肩膀,扶着他重新躺回去,随后,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耳朵上,隔绝了一切噪音。
“睡吧。”鬼先生说:“晚安。”
方月临眨眨眼,笑道:“明天见,先生。”
夜深露重,方家的喧嚣终是落幕。
方月临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地上一片月光,含糊开口道:“先生。”
“……”
没人回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有什么愿望没来得及实现吗?”
在他完全失去意识坠入梦境中时,隐约听见了一句带着悠长轻叹的:“有。”
*
今天是沈兰台探病的日子。
他本应一大早就过来,无奈家中有事耽误了,处理私事花了点时间,等他匆匆从饭局脱身感到医院时,都快十二点了。
午夜的。
长海市第二人民医院。
沈兰台抱着一捧花从住院部十五楼电梯走出来,迎面碰上站在安全通道外面窗口处吸烟的霍之行。“怎么还没走?”
“呼……”霍之行吐了个烟圈,把剩下半支烟丢进灭烟池,散了会儿身上的烟味儿才转过身来,“宋家人还在,你没过来,我不放心。”
沈兰台看了眼他腕上的手表,皱眉道:“这个点儿了开车回家不安全,明早再走?”
霍之行点头,对着窗外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走吧,去会会那老妖婆。”
沈兰台看他一眼,失笑道:“你说要是老宋听见你这么称呼他的继母,会作何感想?”
“他有个屁的感想,醒的过来再说。”霍之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算当他面说,让他听见了,他也得双手双脚表示赞同给我鼓掌,懂吗?”
“闭嘴吧你,医院要保持安静,”
“滚蛋。”
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前后走进最独立的单人病房,沈兰台笑着叫人:“张伯母,许姨。”
陪护床上坐着一高一矮两位中年女性,高的那位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人相貌,矮的那位则平凡许多,手里还在忙活着什么。
沈兰台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发小努努嘴,调侃道:“来了也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改天给你剃个光头。”
霍之行也走了过来,补刀:“再拍张照片,p行字,上面写着‘宋淮安出家前留影。’”
贵妇人闻言笑了一声,寒暄道:“淮安真是个幸运的,有你们几个好兄弟一直陪着他。”
“哪里哪里。”沈兰台恭维道:“我们没什么大用处,老宋还能够完完整整躺在这里,多亏了张伯母您无微不至的照顾才对。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亲自向您道谢。”
张女士面不改色地叹气,惋惜道:“可怜了我们淮安,年纪轻轻就成了植物人……我这当妈的看着,心疼啊。”
说着说着还真哽咽起来了,让许姨扶着她出去透透气。
目送戏精远走,沈兰台关上门,低骂了一句,又站到了床边。
昔日样样追求完美的好兄弟如今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靠着吊瓶维持性命的样子无论看多少次依旧心酸,不是个滋味。
沈兰台叹了口气,坐在病床边,碎碎念道:“知道我今儿干嘛去了吗?相亲。你猜怎么着?那姑娘告诉我,她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本来他家里打算安排你们俩相亲的结果你出了车……后来不同意,才又跟我妈搭上线了。”
霍之行嘲笑了两句。
嘲笑完又觉得没意思,抬手在宋淮安肩膀上碰了一拳,赌气道:“你个狗东西,梦见哪位小仙女了舍不得睁开眼?嗯?妲己还是褒姒?西施还是貂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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