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早自习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江文瑶听写完十五个非黑体单词后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才挥挥手示意方月临坐回座位上去,自己则是盯着黑板上的两行单词出神。
看戏的同学们则纯粹是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甚至都忘了发表观后感。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方月临的同桌赵谨言,她把视线从黑板上收回来,看鬼一样看着自己的同桌,下巴都快掉到一楼操场上去,“方、方月亮……”她弱弱指着黑板上的答案,咽了下口水才接着说道:“你连那些都……记下来了?”
短发女生陡然哭丧着脸,撇着嘴狠狠剜了方月临一眼,低声控诉道:“说好的一起当学渣,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学习!”
方月临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身后传出来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笑声让他面上有些发烫,也没心思去关注同桌的抱怨,低下头到来英语课本,指尖依旧不太平稳,紧张的。
他知道身后的影子能够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于是方月临在课本空白处认真写下:谢谢。
想了想,又在谢谢下面添上一行蝇头小字:我会把今天的单词都背下来。
话是放出去了,可实际上这些单词怎么背,能不能背完,背完需要多久,方月临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的英语差是事实,初中的基础就没打好,现在突然想努力一把,根本做不到。
别的同学把月份、星期、季度之类的日常单词灵活运用,再不济也能按顺序背下来,但方月临不行,他反应总是会比别人慢半拍,还常常容易把两个相近的单词给混淆在一起。
加上口语烂的仅剩一点小学你好我好很高兴见到你的基础,也不怪江文瑶老师刁难他。
江文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同学们又活络起来。
方月临在叽叽喳喳声中盯着课本上自己的豪言壮语发了会儿呆,轻轻叹了口气。
提笔继续抄写待会儿将要面临的第二次听写。
他不能老是依靠鬼先生,这是作弊。
大约是有了新的压力,上课后的听写方月临超常发挥,在自己加强记忆后依靠着“位置”法的小技巧,居然只错了两个较长的单词。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方月临为此还高兴了一会儿,趁着赵谨言去卫生间的时候偷偷趴在课桌上,超小声地说:“先生,我今天居然只错了两个。”
背后灵吐槽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非常艰难地吞回了肚子里,极其敷衍又勉强地应了一声,“……还行吧。”
小孩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出来,闻言傻呵呵地冲着空气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非常想让人戳一下。
“……”
*
麦河中学在本地属于高等学府,全校师生加起来也是有好几万。
人多了,情况注定会变得很复杂。
在麦河中学就有着一群时常混迹于街头巷尾、网吧台球馆的问题学生。
这部分学生组成也很复杂,横跨三年级,除了住校的留守儿童外还有个别家中富裕的纨绔子弟。
平时上课不缺勤,偶尔翘课跑去厕所抽烟,跟教务老师打游击战,正面被捉到了,面对老师的斥责面不改色,第二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交了检讨敷衍了事,用不了多久再犯,循环往复。
也不知道校方处于什么样的顾虑,从不严惩。
渐渐的,学校里就开始流传出某某学生有背景的小道消息了。
赵谨言上完厕所回来时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她坐回座位上甩了甩手,水滴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晕开一块笔记,“月亮。”
赵谨言边擦手边用胳膊肘去碰看似睡着了的方月临,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听说校长过两天要去隔壁县交流,据说要走一个星期。……那些人上个月刚被通报批评规矩了几天,估计校长一离开学校又要原形毕露了,你最近小心一点吧,放学不要留那么晚了。”
方月临已经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他从臂弯中抬起头来,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了解:“嗯。”
赵谨言显然不满意他的反应,语气变得急切:“我认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放晚自习离开的时候都快十点了?”
幸好他们两人坐在第四组,靠墙的位置,否则赵谨言动静这么大,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方月临把小姑娘推远了一点,无奈道:“我得留下写作业。”
“你……”赵谨言噎住,也想到了方月临家的情况,顿时泄了气,好半天才皱着眉道:“要不然我也留着写作业,然后让我爸来接我的时候顺便把你送回家?”
方月临:“……”
“别。”方月临揉了揉眉心,“我没事,你别老瞎想。”
赵谨言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打断在了上课铃声里。
方月临因为她的放过松了口气,单手托着下巴等待老师进来,目光落在窗外,楼下小卖部背后的无人走廊里。
*
校长果然如赵谨言所说去他县交流了,临走前还专门开了个动员大会激励即将升高三的学生。
校园广播响彻了一整天的热血励志歌曲,晚自习时才终于停止对高一生的折磨。
班主任用三角尺敲击桌面,“晚自习自己做作业,我去数学组批改卷子,班上坐讲台上来维持秩序。”
戴着眼镜的马尾女生只好硬着头皮坐上讲台。
等老师一走,不管她怎么喊也没办法让八班学生安静下来,只好放弃。
后门附近的人打了个哈欠,直接开始收拾书包,起哄道:“散了吧散了吧,就剩一节晚自习,他肯定不会再过来了。”
经他这么一煽动,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离开教室。
不到十分钟,整个八班居然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人。
赵谨言也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她把书包放在桌上,下包抵在书包上,“月亮,你走不走啊?”
方月临低头写着练习册,摇摇头。
“谨言,快点儿,再不走赶不上第一集开头了!”后门座位上,两个女生对着前排喊:“快快快。”
“……”偶像剧的诱惑最终还是超过了对同桌的关怀,赵谨言把书包背上,犹豫道:“嗯……今天校长才刚走,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大胆,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陪你一起回家,你自己小心点。”
方月临头也不回地对她挥挥手,继续跟面前的那道几何题做斗争。
等他终于心无旁骛地做完作业,抬头一看,教室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他和班长两个人。
四目相对,班长干笑一声,叹气道:“你先走吧,我等老师一起回家。”
方月临看了眼黑板上的挂钟,还不到九点半。
“明天见。”
“嗯。”
七月初的夜晚总是闷热潮湿,在教室里还不觉得难受,推开门便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黏糊糊的感觉惹人烦。
方月临站在下行楼梯口前停顿了一下,打算去卫生间洗洗手。
麦河中学打算趁着暑假给卫生间翻新,高三放假后便开始动工了,最近正好轮到他们这层,想去卫生间便只能上楼到四楼的高三区。
一二三楼灯火通明,到了四楼便只剩下尽头处的办公室里有光亮。
方月临按了两下楼梯间的灯,灯泡闪了几下后噗的一声,坏了。
便只能摸黑往卫生间走去。
要是放在以前,方月临可能会在看向通向厕所道路两旁空荡荡的教室时止住脚步,心底发毛。
但现在他已经认识了一只真正的背后灵,还和它做了交易,哪儿还需要怕别的东西?
滴答,滴答,滴答。
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指引着方向,方月临挽起校服外套袖口,拧开水龙头,哗啦水声中几道沉闷的脚步声逐渐向他靠拢。
“高贵的月亮同学,咱们又见面了。”为首的高个子逼近方月临,冷笑道:“怎么样,上次的答案想清楚了没?是愿意喜欢我妹妹还是想继续在厕所里过夜?”
后面的小狗腿起哄:“谢哥,我看这小子就长了副不识好歹的样。”
方月临无声叹气,心道自己果然倒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今天已经做完了作业,还穿着校服外套,就算被反锁住也不会感冒。
于是方月临把水龙头关上,摇头道:“我真的不认识她。”
“行。”谢兴朝点了点头,忽然发力,拽着方月临的衣领用蛮力直接将人往厕所里推搡,咚的一声抵到隔间门板上,嘲讽道:“看不出来你娘们唧唧的还挺有骨气,也难怪我妹妹这么喜欢你。”
他松开方月临,对身后的几兄弟示意道:“大晚上的,给咱们月亮洗个澡,洗干净了再睡。”
“哈哈哈哈早就准备好了!”有人吹了声口哨,用脚踢踢藏在门口面的脏水桶,“洗拖把的水,刚才还加了点东西……嘿嘿,保证够味儿。”
“死胖子你真恶心,呕。”
“滚你m的,你不恶心你刚才到时别撒尿啊?”
“滚蛋,要我说你们俩都恶心。”
“嘻,那也不是咱们恶心……对不?”
方月临多少有点反胃,盘算着自己冲开他们四个人然后随便跑去哪间有老师的办公室的几率有多大。
谢兴朝他们为谁去端水桶起了争执,方月临悄悄睁开一直眼睛观察四周,大约是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像放弃抵抗,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冷淡的声音在方月临耳边响起,带着愠怒开口道:“你就是一直这么懦弱,任由别人欺负的吗?”
“我……”方月临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高矮胖瘦的四个人堵在门口,围着一桶脏水犯愁:“石头剪刀布,搞快点。”
“石头剪刀布……我靠!不行不行再来一把三局两胜!”
“去吧你就!”
“我靠,推我干嘛?!”
“神经病吧?谁推你了?”
“……等会儿。”小胖子突然打了个寒颤,“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谢兴朝打他后脑勺,没好气道:“你有病啊?”
“不是啊老大!”小胖子的声音都变了形状,“你们……都没、没听到吗……?”
他颤颤巍巍指向最里面的某个隔间,余下三人朝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
今天非常闷热,没有风。
但那扇最里面、一点月光也没照到的隔间门板,保持着同一个频率在扇动,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越来越大。
小胖子颤抖着抓住同伴,“那个门是不是、是不是坏了,你们谁……去看看?”
谢兴朝皱起眉,嫌弃地看着小胖子:“瞧你那怂b样,不就是扇破门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瞧你那怂的,我真该给你录下来让他们都看看,哈哈哈哈哈。”
谢兴朝踢了小胖子一脚,大步走去最角落,直接踹开门——
原本应该在门口的水桶赫然出现隔间里!
小胖子怪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咚一声闷响,脏水倾泻而出冲涌上了四人脚背、裤腿。
谢兴朝脚下打滑,应声倒地,轰隆一声撞倒了背后本就摇摇欲坠的杂物间的门。
他长得人高马大,摔倒时下意识去拉扯队友,谁知站在污水堆里的人根本站不稳,多米诺骨牌一样摔成一团,被扫把、拖把掩盖的结结实实。
哐当几声,另外两侧的隔间门板也应声掉落,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天然障碍阻断了去路。
身后,门板依然在咔哒咔哒响着。
小胖子终于受不了地大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丢在门口,还站在台阶上的方月临完美逃过一劫。
方月临:“……”
他趁着几人摔蒙了的空隙,兔子一样逃离了现场。
还不忘捂住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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